穿越時光歲月場景
後母戊大方鼎上神秘的“虎食人”紋飾
國家博物館重達833公斤的“後母戊大鼎”，是目前已知古代最重的青銅器。更以複雜的技術、精美的紋飾，恢弘的氣度，成為高度發達商代青銅文化藝術的扛鼎傑作。
專家測算，鑄造此鼎，所需金屬原材料超過1000公斤；還需要多個工種的組織嚴密、分工協作，精雕細刻，反覆澆築。
那麼，這尊3000年前的東方青銅瑰寶，無言自威、攝人心魄的“後母戊大鼎”，是如何石破天驚、耀然問世呢？
後母戊青銅大方鼎
1
引子。
3000多年前的一天，當第一縷晨曦劃破朦朧霧靄、準確勾勒出洹水岸邊高大宮殿的巍峨身姿，一個叫冶子的“小臣”興沖沖地穿過重兵把守的宮城大門，準備謁見商王。
商代的“小臣”是指具有一技之長，具體分管王室各項事務的國家公職人員。譬如“舞臣” 從事於祈雨祭禮的宗教舞蹈；“牛臣”專門牧牛；“甸臣”從事甸地的農業勞動等。
此刻，在莊嚴肅穆、輕煙繚繞的殿堂之上，第24代商王祖庚正在把玩一個青光閃閃的小型銅鼎模型，思緒不禁浮想萬千,他憶起了英年早逝的母親，想起了自己坎坷身世……
據甲骨文記載，祖庚的母親叫“婦妌”，廟號為“戊”，是商代第23位君王武丁的第一任妻子。
祖庚立太子不久後戊去世，開疆拓土、精力旺盛的商王武丁，很快迎娶了中國歷史上能征善戰、威名赫赫的女將軍“婦好”（廟號為“辛”，生子祖甲）。
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還能馳騁疆場的“婦好”，格外受到武丁恩寵，愛屋及烏，商王就想改立小兒子祖甲為太子。
消息傳開，朝野震動，議論紛紛，眼見一場兄弟反目、自相殘殺的混亂局面即將上演。
然而弟弟祖甲不失一枚仁厚之人，他認為廢兄立弟乃不義之舉，會造成國家動盪，便離開宮城悄悄隱居。
有驚無險的祖庚繼承王位後，每每念及天神袒護垂青、母親養育之恩，便想鑄造一尊史無前例的禮器——青銅大方鼎，獻給偉大的母親，祭拜、感謝母親和神祇護佑，藉機再次表明他的王位是“受命於天”“君權神授”。
一想到當“後母大方鼎”威風凜凜、霸氣雄渾、耀然出現在世人面前，那猙獰恐怖的虎食人紋飾，龐大威嚴的體積，給匍匐在地、頂禮膜拜的奴隸 平民以極大的心理震懾，商王祖庚緊鎖的眉目逐漸舒展開來…
一大早，他就急不可待地召見鑄銅國手、冶煉世家“冶子”，研究“後母戊大方鼎”的鑄造事宜。
征戰中的武丁與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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鑄鼎前的“占卜”和“犧牲”。
01占卜。如同今天的重大項目開工典禮，慎重遴選有意義的好日子慣例。在上古時代，商朝人通過占卜，明確鑄造國之重器——後母戊青銅大方鼎的黃道吉日，更是一點不敢馬虎大意。
“占卜”是影響商王決策的一項重要活動。彼時不管祭祀、征伐、天象，還是疾病、生死、營建和鑄造都要占卜吉凶。
定都安陽的商代人繼承了灼燒骨片並按照裂紋預測吉凶的做法。占卜時，在鑽和鑿的（牛骨和龜甲）底部加熱，另一面出現裂紋，解釋裂紋的形狀作為向祖先提出的問題得到的回答。
陽光明媚、微風徐來的這天上午，商王祖庚在儀仗隊眾星捧月般的簇擁之下，浩浩蕩蕩地來到洹水邊小屯的祖廟中，開始為母親鑄鼎開工日子占卜吉凶。
現場有衣袍鮮亮、玉珏叮噹的朝廷眾臣；有頭戴冠冕、虔誠凝重的商王祖庚；有商王的代言人問卜的“
貞人”；執行占卜過程的“卜人”；專掌解釋裂紋的含義的“占人”；專掌記錄整個占卜過程並將其刻在甲和骨上的“史”官……一番不乏儀式感的緊張操作之後，占卜的龜甲在烈焰的烘烤下劈啪作響，在一股玄妙的青煙中炸裂成了幾個長長的、暢通無阻的“墨”紋，商王祖庚不由暗暗鬆了一口氣。
甲骨文中的吉凶，基本由龜甲裂紋來決定。
龜甲正面則出現 “卜”形的裂紋，叫做“兆紋”；“兆紋”縱向“兆幹”叫做“墨”，橫向“兆枝”叫做“璺”。
至於縱向紋路、橫向紋路何謂吉凶 ，你這要問問商代的“占人”，一言九鼎的他們，才是占卜結果定性的不二權威。
商王占卜場景
商代的甲骨文
02犧牲。由於當時的大型青銅器鑄造難度頗高，非常容易失敗，為求取先祖神靈保佑，在鑄造前往往會殺一些人牲來祭祀。
帝乙帝辛時代的王室卜辭,有這樣的記載：“王其鑄黃呂,奠血,直今日乙未利?” (《金璋所藏甲骨卜辭》“黃呂”即金黃色的銅礦料，“奠血”以人牲祭祀)
殷商時“國之大事，在祀與戎”。而最高統治者商王用來麻痺平民奴隸以取得自身心理安慰加強統治的手段——頻繁的“祭禮”，則禮制的最重要組成部分。
“凡治人之道，莫急於禮，禮有五經，莫重於祭。”（《禮記•祭統》）
在禮制的施行中，青光閃閃，數量繁多的鼎、尊、爵等青銅禮器不可或缺，都被擺在最重要的位置。青銅器本身地位在商代已牢牢確立，成為神權、宗法權的象徵物，禮制與青銅器自然結合了在一起，正所謂“藏禮於器”。
商代墓葬中的青銅器和人牲
執掌殺戮的小臣一聲令下，只見祭祀現場，劊子手舉起亮光閃閃、寒氣逼人的青銅刀斧，一排排捆綁下跪的奴隸、俘虜鮮血在痛苦的哀嚎中，冒著騰騰熱氣噴濺在祭壇的獵獵旌旗之上。
人牲是指在祭祀時，把人象牛羊豬等牲畜一樣供奉給祖先和神靈，商代的人牲為戰俘和奴隸。
考古發現，安陽殷墟的宮殿宗廟區分佈著2000多座祭祀坑，坑中埋有人牲上萬具。
據不完全統計，在征伐不斷的商王武丁時代，甲骨卜辭中竟有一千多條關於人牲祭祀的占卜,其中最多的一次用了五百人。
“癸丑卜， 貞，五百〔僕用〕，旬壬戌侑用僕〔百〕。” （《甲骨文合集》562正）
在陰森恐怖、鮮血淋漓的祭祀場所，施祭者（商王、大奴隸主貴族）利用盛滿人牲、犧牲青銅器的立體實在形象，努力加深對奴隸平民的感官刺激，直擊人的心靈，喚起觀看者心靈深處對神靈的敬畏，冥冥之中戴上“天授神權”“受命於天”的精神枷鎖，從而世世代代臣服於大奴隸主（商王）的絕對統治。
直至今日，造型古樸雄偉，穩重大氣的後母戊鼎身上，仍然散發著一種直擊人心的無聲力量。
古人祭祀的宏大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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鑄造大鼎的銅、錫、鉛三要素，都準備好了嗎？
良辰吉日既定，肩負鑄造重任的小臣冶子便開始忙碌的原料準備工作。商代青銅製品原料供給中心源自長江中游的湖北銅綠山、江西瑞昌銅嶺等古礦。
商王朝通過頻頻發動戰爭，在湖北黃陂“盤龍城”建立起永久的軍事據點，先後控制了銅綠山和瑞昌的銅礦採礦經營權。大量的銅礦石通過車載船運，源源不斷地被輸送到殷商都城安陽，保障了商王青銅鑄造的巨大原料需求。
1976年發現的婦好墓面積只有20多平方,但一次性出土青銅器468件,總重量達到1.6噸之多。
有了銅料，不可或少的鉛從何而來呢？根據鉛同位素示蹤技術，人們發現在中原地區發掘的鉛同位素高比值的青銅器，其礦源來自商王朝北方地區的“古方”（河北遼寧一帶）；鉛同位素低比值的青銅礦料，來自王朝南方的 “虎方”“三苗”（江西、湖南等地）。
商代盤龍城模型
44年前，婦好墓中發現了“司母辛青銅鼎”，專家將其與後母戊鼎放在一起比對，銘文、紋飾、合金配比、形制都非常相似，說明它們來自同一個時代。
“後母戊青銅鼎”含銅84.77%、錫11.64%、鉛2.79%，與《考工記》所記鼎的銅錫比例基本相符，彰顯了中國古代青銅文明的內在傳承性。
“鐘鼎之齊六分其金而錫居一”。（《周禮•考工記》中的青銅配比）
在分工明確的銅礦石冶煉工場，坦胸露背、赤膊上陣的奴隸們揮汗如雨，作坊、工場充滿了高溫和煙塵，通紅的爐火時不時映紅了黃昏的天空。
滿頭大汗的奴隸在工匠的耐心指導下，去掉浮渣，反覆提純，澆鑄成一塊塊銅錠，為鑄造大鼎做好準備。
商代盤龍城出土的青銅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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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心組織，分工鑄造。
上古的殷商時代，鼎的製作遠非一般人能進行。尤其是體積龐大、裝飾復華的大鼎，必須具有一定的製作場地、製作材料、製作技術、工匠奴隸密切分工配合才能完成。
譬如後母戊鼎的鑄造，就分有“制胚工”、“制模工”、“雕刻工”、“制範工”、“鑄造工”、“打磨工”等不同工種。
出爐時間不等的銅合金的冷卻速度也不同，必須統一指揮，做好協調，按部就班，快速完成。
人員、原料、場地一切就緒後，環環相扣，相輔相成的鑄造工藝、製作程序也要一絲不苟，出一點差錯就會掉腦袋。
對青銅小物件而言，製作相對簡單：泥範準備好後，將熔化的銅液注入澆口，待銅液凝固冷卻後，即可去範，取出鑄件。
一次澆注成完整器形的方法叫“渾鑄”或者“整體澆鑄”。商周器物多是以此方法鑄成。
但是，對待體型巨大、複雜的“後母戊鼎”來說，整體澆築的“渾鑄”就操作困難，無法實現。
銅綠山銅礦遺址
商代青銅器體型逐漸增大，紋飾趨於繁瑣複雜，組合泥範法應運而生，得到飛速發展。
“組合泥範法”，即在需要部位分別製出各個活塊範，然後放置於泥模外相應部位，置泥翻制外範，各小塊範又嵌於一整塊外範上，解決了制範難的難題。
對超大型銅器，則又採用了多次鑄接工藝。具體是將鑄件分兩次或多次鑄成，先鑄出耳、足、等附件或主體，在先鑄成的器體連接部位上預鑄出接榫等結構，然後再以將主體或附件緊密連接，渾然天成。
到了青銅器鑄造技術登峰造極的商代中後期，分範合鑄和鑄接技術已為人們所熟練掌握。當時，配合協調的精工巧匠能用多個型的內外範組成複合範模鑄造百斤以上的大型青銅器。
“刑（型）範正，金錫美，工冶巧，火齊得。” （《苟況·強兵篇》）
據考證，重達833公斤的後母戊大方鼎，從其鑄痕觀察，鼎身是由八塊外範模構成，鼎底由四塊外範模組成，每隻鼎足有三塊外範模組成，範塊分塊合理，保證了整個青銅器的完整性。
商代婦好墓出土的青銅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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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母戊鼎華麗誕生，耀然問世。
01制胚。時光回撥到3000年的一個烈日炎炎的中午，一群奴隸在臨洹水的土崖邊忙碌著，他們手持骨鏟、銅錛，將具有很強黏性和可塑性的紅土土塊紛紛挖下；另一群奴隸使用原始簡單的獨輪小推車，將紅土塊卸入到鑄造場附近的大水池中，經過陶盆反覆多次篩洗、沉澱過濾後，生成細膩的泥漿，稍加晾放後，團成一方方規整的泥塊（雕塑泥胚）。
02雕刻制模。後母戊鼎上的花紋是如何鑄成的？
泥模塑成後，紋飾要在其幹成適當的硬度時雕刻。對於佈局嚴謹、規範整齊的紋飾，一般先在素胎上用色筆起稿而後再進行雕刻，高出器表的花紋則用泥在表面堆塑成形，再在其上雕刻花紋。
青銅器的裝飾工藝，是運用不同的技術在青銅器表面上集中體現了各種極具魅力的裝飾技術。它是在模或範上直接用刻刀等工具雕塑出各種凹起紋飾。
婦好墓出土的商代玉人
03制範工藝。從模上翻範技術性很強，是塊範鑄造技術的中心環節。在冶子大匠的親自過問下，兩個經驗豐富的範塊翻制高手被委以重任。
兩人先把極細的草木灰吹到泥塑的表面，然後將和制好的、質地細膩的陶泥一點一點小心均勻的按壓到堅硬幹透的泥塑上去，先高後低，一層又一層的小心按壓，很快範模塊按壓完成。
適度的泥土，經過反覆摔打、揉搓，還要經過較長時間的浸潤，使之定性。這樣做好的泥料在翻範時才得心應手。
之後拿起鋒利的青銅小刀，對稱地用尺子量著劃切下去，使一整塊泥範模分成幾塊對稱的範模塊。待陶泥稍微幹一些後接著進行脫模，由於有草木灰作隔離，範塊被順利地脫離了泥塑原型。
04燒製模範。經過多日的精雕細琢、失敗返工，後母戊青銅鼎的雕塑和範模模具總算完成。泥範模乾透後被送到製陶場，整齊碼放在燒陶爐中。燒製模範的技藝被一代代的父子傳承下來，很快陶範模就被成功地燒製而成。
05制芯程序。對於芯的製作則有以下方法：一是從模型上翻制好外範後，利用模型來制芯，即將模型的表面加以刮削，刮削的厚度即是所鑄銅器的厚度，這種工藝多限於中小型銅器；二是把模型做成空心的，從其腹腔中脫出芯，並使脫出的芯和底範連成一塊。對於大型的後母戊方鼎，基本上採取第二種做法。
婦好墓出土的青銅器
06組合範工序。內外範制好以後，製作好澆口與冒口，然後按照預定好的位置準確合範。鑄型組合後，外面通常要捆綁加固，有的還要在外範加草拌泥，增加受力強度。合好範後，將範焙燒至600~800℃，這樣泥範既具備了較低的發氣性，又具有良好的抗熱衝擊性。
07融銅鑄鼎。澆鑄青銅的最後一道工序開始了，在熊熊爐火烘烤下，揮汗如雨的奴隸們從庫房中取來銅錠放入陶爐中溶化，嫻熟的工匠將一定比例的錫、鉛等金屬傾入銅液中，翻滾的銅液通過陶範模的澆口被小心地快速注入，冒口立刻噴出一股灼熱白氣。
經過幾個時辰的冷卻，把關的工匠們小心地打掉外範模和內範模，一件紋飾精美、造型古樸的青銅器巍然挺立在眾人面前，大夥成功、興奮的歡呼喜悅頓時響徹雲霄，甚至驚動了洹水上的黑鸛白鷳。
洹水邊的殷商宮殿
青銅鑄件去陶範後，還要馬不停蹄地進行修整、打磨（因為此時，春秋戰國廣為流行的失蠟法還未發明定型，銅器邊緣粗糙不光滑）。如此一番繁複工序之後，一尊青光發亮、凝聚著無數奴隸工匠汗水和智慧結晶的國寶青銅重器——司母戊大方鼎耀然問世，攝人心魄，歎為觀止。
此後，在宏大、森嚴的被神秘氣氛籠罩著的祭祀場所出現的此尊青銅巨鼎，盛滿著為神而奉獻的犧牲，戰爭的俘虜與牛馬無異的奴隸在這些場合被無情殺戮，顯示著朝野對所謂神的敬畏和對王權的維護。
這裡，鼎的最後功能已經抽象化，脫離實用，轉化成一種重要禮器，成為代表國家和權力的象徵。
身登大雅之堂的“後母戊青銅大方鼎”造型古樸雄偉，穩重大氣，具有一種攝人心魄的力量，閃動著古老東方智慧的耀眼光芒。
祭天場景
後母戊大鼎細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