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任翹躲在衣櫃裡，一動都不敢動，任憑著外面丁偉老婆哭鬧。
她瘦小的身子縮在衣櫃角落裡，倔強地咬著嘴唇，想忍住那其實早就洶湧而出的眼淚。氣憤和委屈在心裡萬馬奔騰，卻找不到出口。
“這過的是特麼什麼日子啊！”任翹心裡罵這樣的生活，也罵這樣的自己。
如果丁偉老婆是氣勢洶洶地咆哮、叫罵，任翹倒不怕了，她會立馬衝出去，對著丁偉老婆大喊：“你吃的喝的用的都是我任翹掙的，還憑什麼鬧！”
可是，丁偉的老婆不是鬧，而是哭。到後來，變成了連綿不斷的嗚咽和訴說。
她哭得肝腸寸斷：“丁偉，那時候你怎麼說的？我爸拿給你十幾萬創業的時候，你怎麼說的？你現在……”
任翹聽著她的哭訴，聽著外面阿姨的勸：“任總不在，先回去吧……”同為女人，她倒真的有點替丁偉老婆難過，替她委屈。
可是，誰來聽任翹的委屈呢？人們只會說她是小/三，可這公司的江山，不是她和丁偉打下來的嗎？她，任翹，不才是和丁偉風雨同舟的那個人嗎？
臉上掛著眼淚，任翹覺得既諷刺，又無窮的憋屈。自己一個名牌大學的研究生，一個堂堂大公司的副總，怎麼會狼狽地縮在衣櫃角落裡，像個過街老鼠！
02
讀書時，任翹雖算不上是校花，但她開朗的性格、永遠陽光的笑臉，加上有才氣，從大一到研究生畢業，追求者沒有斷過。畢業後任翹順利留校，很快就嫁給了追她四年的隔壁系師哥。師哥年紀輕輕已經是副教授，斯斯文文，乾乾淨淨，很受學生的喜歡。
如果不是丁偉，任翹的日子，應該是書香撲鼻，平淡美好。
丁偉是生意人，最開始倒騰羊毛衫，後來做了廣告公司。任翹和他是在一次文化產業論壇上認識的。或許是她笑盈盈的娃娃臉吸引了他，丁偉主動過來跟任翹打招呼。
一來二去有所瞭解，他就請任翹兼職給他的廣告公司做文案。任翹喜歡文字，教學工作本來就死板，自己某些不安分的創造力時常想脫韁而出，廣告公司給了她充分釋放的空間，她在那裡如魚得水。
幾個案子下來，丁偉公司的效益直線上漲，客戶源源不斷自己找上門來。丁偉雖然自己沒啥文化，但判斷力是一流的。他太知道任翹對公司的價值了，就想把她從學校挖出來。於是他直接開出了比學校好十倍的條件，還允諾把公司都交給任翹經營，自己只管在外面為她跑資源。
才華有淋漓盡致的施展，還能換來豐厚的回報，更關鍵的，被無條件巨大信任的感覺太美妙了，任翹就和師哥老公商量辭掉學校的工作，專心在廣告公司打拼。
師哥開始不同意，但畢竟任翹每個月拿回家的錢，真是他想都想不到的數字——他們準備買房了。師哥去過丁偉的公司，名義上是給加班的任翹送飯，實際上，多少也是有點不放心。可去了幾次，看到的都是任翹帶著幾個美工和文案實習生，忙得腳不點地，再沒有旁的，也就放心地同意了。
任翹也的確沒時間、沒心思想別的，她愛這工作。雖然很久沒有周末了，雖然每天都是超負荷地運轉，但她享受這種投入做事的感覺。當然，更享受全力以赴後所向披靡的成就感。
公司的老同事沒見過這麼投入的員工，跟丁偉說：任翹是在為了你拼命呀！
丁偉一下子被觸動了。
03
有天丁偉出差回來，他知道公司有個大案子，任翹應該又在加班，便帶了車釐子到公司。丁偉知道她在高密度用腦的時候，最喜歡吃車釐子。
已經是凌晨兩點了，公司諾大的辦公室裡，只有任翹那兒一盞小小的燈，照著她小小的臉，像個傻子一樣專注地盯著屏幕調整最後的方案。
丁偉想起老員工說的：“任翹是在為你拼命啊！”早被商場打磨得百毒不侵的他，被眼前的場景感動得留下淚來。
他放下車釐子，不自覺地把手搭在任翹的肩膀：“回去吧。”
“做完這個。”任翹頭也不抬。
案子過了，給公司又帶來幾十萬的收入。慶功會上，丁偉喝了不少酒，藉著微醺的酒勁，丁偉要跟團隊每個人擁抱。抱到任翹的時候，丁偉真情地用了力。
女人都是敏感的。從那天起，一切變了。丁偉買給任翹的不再是車釐子，而是名牌包包、名牌大衣、車子、房子。
出手大方的男人總是不招女人討厭的。況且這麼多年來，他們一起為公司打拼，像是一起養育一個孩子，風雨同舟，朝朝暮暮，不動心也是難的了。
任翹對工作依然拼命，但越來越多的不再是因為自己，而是為了丁偉。或者說，為了她和丁偉的將來。
04
丁偉也是有家庭的。但是他說，任翹才是他命中註定的另一半。每次你儂我儂之後，丁偉抱著任翹，都會真心地說：真希望一輩子在一起的人，是你。
任翹早就不喜歡這種腳踏兩船的狀態了，只是沒勇氣和師哥挑明。這一刻被感動，轉頭就跟師哥攤牌了，說自己忙著也總顧不到家，不如“一別兩寬，各自歡喜”。
師哥有一點意外。他一直認為任翹只是投入工作而已，沒想到也投入了感情。但是他沒有為難任翹，給了彼此一週時間認真考慮，就痛快地簽了字。
丁偉看到任翹的離婚證，比師哥自己還意外。他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只是吞吞吐吐：任翹，你給我點時間，我老婆懷孕了。現在和她說，怕她受不了刺激……孩子生下來就離婚。
可是等孩子生下來了，丁偉說：現在離婚財產分割吃虧，再等等……一個月後，丁偉說，他想給任翹最好的生活，再等等……三個月後，丁偉說，他最愛的還是任翹，再等等……六個月後，丁偉說：孩子大一點就好辦了，再等等……
任翹就一直等著。她不是沒有想過離開。離開公司，離開丁偉。但是，她覺得好像是離不開的。對公司，對丁偉，任翹都投入了太多，真的快把命投進去了。她離不開了。
一起打拼過的歲月刻在了生命裡，她不甘心已經付出那麼多卻沒有結果——任翹不相信世界上會有付出而沒有結果的事。工作上不就是嘛，付出多，回報就多。任翹的思維像個幼兒園的小朋友，一加一，肯定等於二呀！
結果，沒等來丁偉，卻等來了丁偉的老婆。
丁偉老婆早就知道任翹，但她也知道自家公司離不開任翹，便一直忍著。想著生了孩子，丁偉就能回家了，沒想到希望落空。
藉著產後抑鬱的理直氣壯，丁偉老婆開始把這麼多年的氣，都往任翹身上撒，這麼多年的委屈都往任翹的身上倒。在家裡或外面受了什麼刺激，她就跑到任翹家來哭鬧。
任翹當然覺得自己委屈，想跟丁偉老婆吵，但又覺得丁偉老婆也挺委屈……於是只好每次都躲起來，讓阿姨去應付。這麼多年的教育教會了她做文案，卻沒有教會她怎麼吵架。
於是無論工作和感情，任翹只好這麼四六不靠地吊著，運營著公司，忍受著哭鬧。就這麼無著無落了三年多。年邁的母親每次問她：什麼時候能安定下來？任翹都只好低頭不語。是呀，她也想知道，什麼時候，安定下來……
05
慢慢地，丁偉老婆來得少了。事實上，丁偉也來得少了，那些從不作數的誓言，連打了折的也聽不到了。
丁偉去折騰房地產了，任翹覺得不是自己的興趣和強項，便不太過問。
有時候任翹想，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吧。陪著丁偉風風雨雨十幾年，而他那葉小舟上，從沒有過自己的位置。他們一家三口的家庭畫卷，把她圈在了遠遠的遠方。
任翹再沒有想過丁偉給他畫的餅了。人們常說青春餵了狗，任翹不太願意這樣想。她常告訴自己，丁偉對自己不薄，有些事，就理解他的不得已吧。
任翹把全部心思、全部感情，都放在了工作上，工作讓她相信，世界上還是有投入就有回報的事。她穩紮穩打地把廣告公司做到了行業領先。
有一天，丁偉突然領了一個二十幾歲的姑娘來見任翹，說這是他推薦的電商部經理——柳菲菲，讓任翹多帶帶她。
任翹看看穿著超短裙和高跟鞋、扎著馬尾辮、香水噴多了的不倫不類的柳菲菲，當下就想發火。礙於當時辦公室還有客戶，任翹只好隨口答應著。
柳菲菲留下來，任翹這才知道，這是一個多大的麻煩製造者。搞了一堆微商產品，賬目亂七八糟，還把公司的客戶都快得罪完了。任翹沒少訓她。其實還是給她留了面子，如果是別的員工，任翹早就讓他一秒滾蛋了。只因是丁偉推薦的，任翹想著和丁偉說一聲再讓她滾。
任翹還沒來得及叫冤，丁偉卻先來了。他是董事長，召集部門開會，會上若有所指地對任翹說：“任總，電商部，要多支持年輕人啊……我們都老了。”
任翹突然冒出了無名的火，或許是這段時間積壓的怨氣突然有了出口，她從來沒有過的，甩下文件，回自己辦公室了。
06
散會後，銷售經理跟任翹說：任總，您別跟丁總吵，柳菲菲是丁總的人。
任翹才突然反應過來，自己這麼多年一門心思投在工作裡，某些感覺變遲鈍了。
男人還真是專一，專一20歲的女人！
這時柳飄飄敲門進來，拿著文件讓任翹簽字，說丁總已經同意了她的提案，任總簽字，就可以執行了。
“丁總簽了，我就不簽了。”
“不行，丁總說，廣告公司是您負責的。”柳飄飄的語氣裡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不耐煩，以及挑釁。
任翹真想對著丁偉罵娘，他討好小/老/婆，結果卻要自己負責！
以前對丁偉老婆，任翹心底裡是有一絲愧疚的，她不能和她吵。而現在，任翹是不屑於和柳菲菲吵，甚至不想看見她。
在外人看來，或許柳菲菲自己也覺得，她和任翹是一樣的，不過都是窺覷著別人家庭的、登不上臺面的小/三。
但任翹覺得完全是兩回事啊！自己明明是有著真才實學，和丁偉創業打江山的人！她柳菲菲算哪根蔥？仗著年輕幾歲，以為和丁偉滾/過/床/單就可以跟自己叫板？任翹覺得噁心。
丁偉的電話隨後到了：“任翹，寬容點，都是一樣的……”
任翹沒有說話，直接按掉了手機。她沒有想到，在丁偉心裡，是一樣的。
任你陪他扛過多少風雨，任你為他擋過多少子彈——你，和這樣的女人是一樣的！任翹啊任翹，你的青春，真是餵了狗！
傷了這麼多年的心，此刻徹底涼下來了。
07
第二天，任翹沒有去上班。她寫郵件告訴丁偉，這裡不適合自己。任翹從未有過的決絕。以前瞻前顧後，現在沒有了，離開就行。
為了補上任翹的位子，丁偉開始往公司請香港總監、臺灣總監、美國總監……高薪付了一大堆，客戶卻一個個都離開了。所謂的電商部，在狂燒了幾個月的錢後，丁偉終於意識到不太對，趕緊關張大吉，他給柳菲菲開了家花店，結束了這場鬧劇。
大多資源要跟著任翹走，任翹於是自己成立了一家公司。丁偉的公司就靠著幾個長期合同苟延殘喘。而最大的一家、決定著公司生死存亡的客戶，下個月合同要到期了。對方不想再續。
丁偉知道，這個客戶離開，公司就沒辦法維持了。客戶一直是任翹維護的。儘管多年沒有聯繫，他也只能厚著臉皮去求任翹，想讓她出面，給他留住客戶。
任翹是在自己的辦公室見的丁偉。幾年沒有見，丁偉脫髮得都快禿頂了。一定沒有少抽菸，整個人身上都散發著一股頹喪氣。
丁偉說任翹比以前更年輕了。是呀，離開他，心情好多了。
丁偉先拿感情來說事：“你還好吧？很想你。”
任翹心如止水。當年那些聽不見響兒的誓言早讓她涼透了心，此刻這些所謂的情話，像此刻的丁偉，滑稽而可憐。
“挺好的。下個月去美國……結婚。正好，請柬給你。”
丁偉打開。旁邊風度翩翩的新郎他認識，美籍華人，作家。
“恭喜。”
“謝謝。”任翹禮貌地回答。
停了一會兒，丁偉說出那個客戶的名字：“他們，你還記得嗎？”
“記得。他們下個月起，是我公司的客戶。”任翹的語氣鎮靜而平淡，沒有任何情緒，“我想讓給你也沒有用，他們要選擇好的合作伙伴。”
08
坐在美國小鎮自家的後院，任翹有時候會想起丁偉。想起來時，沒有愛，也沒有恨。愛過，恨過，最終都消磨了。
人生中有將近20年的光景，她都跟這個男人糾糾纏纏，她為他征戰，為他經歷血雨腥風，為他最終心灰意冷。
任翹有時候想，若是早一天放下不甘心，自己是不是就可以早一天，擁有自己的人生呢？
那些一次不會算數的誓言，就一輩子都不會算數。一次等不到的人，就永遠都不會等到。何必不甘心呢！
不甘心，就永遠得一個接一個問題去面對，走了大的，來了小的；不甘心，是在用自己的生命，賭別人的良心發現；不甘心，就是把自己人生幸福的按鍵，放在了別人的手裡。
無論付出多少，放下不甘心，才是繞過自己。畢竟，只有一個人會陪自己過一生，那就是，自己。
“翹！”老公在廚房叫她。任翹急跑兩步，重又回到了暖暖的生活裡去。
還好，現在不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