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薩爾》是一部內容宏大的藏族英雄史詩，藏族人民用他們的勤勞和智慧，在十多個世紀的漫長歲月裡創造出了這樣一部傳頌千年的文學鉅著。《格薩爾》的整個故事結構建立在西藏本土文化之上，囊括了神話、歌謠、諺語等民間藝術，將藏族兩個重大的歷史時期串聯起來，包容了西藏數千裡土地上的近百個部落，內涵宏偉廣闊，因此也被譽為世界上唯一的活態史詩。從這本史詩中，我們不僅能看到藏民族文化的內核，還能全面透析西藏地區千年來的歷史軌跡。今天就讓我們再度翻開《格薩爾》，從史詩的情節中全面透析古代藏族的權力機關——議事會，感受古代部落獨特的政治制度。
《格薩爾》插圖
一、古代藏族部落議事會種類
《格薩爾》中有這樣一個情節，在霍嶺戰爭時期，嶺部落30位將領曾在一起集體討論軍事問題，會議總管對大家說："嶺地三十位英雄弟兄呵，外部會議要像城牆緊圍，內部會議要像城堡堅固，頭腦清醒事事要出主意，靜坐一言不發實不應該。"這句話既是督促與會人員積極表達見解，又是在警告各位要對會議內容進行保密。從這句話中，我們還可以看到一個重要信息，那就是古代藏族部落的議事會分為內部和外部兩種形式。
外部會議的與會人員數量很大，且階層不一，從部落王到平民百姓，甚至是社會最底層的乞丐、僕人皆可參加。關於外部會議，史詩中有大量的文字記載，比如在《誕生篇》中有這樣的情節，格薩爾在少年時期就有了神變的跡象，再加上那時的他心智還不夠成熟，經常做惡作劇整蠱他人，於是嶺部落的人都稱他為"吃人的妖魔"。為此，部落總管王向嶺地六大部落派去信使，召集他們在花虎灘集會，等到第二天，太陽剛從東方山頭升起的時候，上至部落首領，下至乞丐平民，大到耄耋老人，小到少年兒童，所有人都聚集在了約定的場地上。
外部會議以民主為主要特點，每一個到場的人都可行使自己的表決權。這種議會制度持續了很長時間，直到格薩爾稱王后，才逐步轉為了內部會議。 《格薩爾》誕生篇
內部會議的範圍要比外部會議小很多，與會人員全部是部落高層，這種議會形式雖不似從前民主，但效率極高。史詩中所寫，出兵討伐拉達克之前，嶺部落首席大臣主持召開了一次內部議事會，只通知了"年老者總管和位高者扎拉王子以下，年輕者昂賽和僕使巴玉達吉以上"的人，這句話中所提到的"扎拉王子"是格薩爾親兄賈擦的孩子，其政治地位可見一斑，而"巴玉達吉"是領部落地位較高的侍從，這是能夠參加內部會議的最低階級。由此可見，內部會議的門檻很高，需具備一定的政治地位和社會威望才有資格管理部落事宜。到後來，這些有資格參加內部會議的人員被統一稱作"椎論"，也就是議事臣。
古代藏族部落有三層結構，一二層級的部落都有其專屬的議事會，第二級的部落首領地位要比第一級低的多，他只能主持本階級的會議，如果參加第一級別的部落會議，頂多是作為其頭人的助手。值得注意的是，古代藏族非常注重對老者的尊重，在議事臣的組成結構裡，除了官僚或領袖，經驗豐富的老者也處在邀請名單之中，在藏族歷史上，甚至還有純粹由老者組成的議事機構。這足以證明，年事已高者憑藉其深厚的社會閱歷，在社會上享有很高的地位。
格薩爾王
但從史詩中可以看出，古代西藏的議事會雖然還比較原始，但其制度相當靈活變通，議事會的人員組成並不是一成不變的，議事臣隨時可被撤換。比如，在嶺部落議事會中，曾經有一位地位很高的大臣叫做晁同，但他人品低下，向心懷不軌之人出賣本部落的利益，於是眾議臣聯合起來將其驅逐出議事會，並流放異地接受處罰。
部落生活場景
有驅逐議事會成員的辦法，自然也少不了選拔新的議事會成員的方法。議事會有掌管部落事宜的重要權利，所以只有品德高尚者以及戰功卓越者能夠獲此殊榮，像《降霍篇》中的霍爾大將唐澤，就是因為在戰爭中立有大功，直接被任命為部落首領，最終進入嶺部落議會參與部落治理。這種人才選拔制度十分合理，這證明古代藏族的議事會並非封建的政治團體，而是極富開放性和包容性。
二、議事會的召集方式
古代的會議召集是一項嚴肅且繁瑣的事情，以居住在美國的易洛魁部落聯盟為例，該聯盟由五個相互聯繫又相對獨立的部落組成，被同一個機構所管理。若有外部勢力向聯盟中任意一個部落提出要求或建議，那麼整個部落就要召開一次會議，在解決本部落問題的同時，還要決定此事需不需要上升到聯盟會議解決。若真的遇到了關乎整個聯盟的大事，便要立即召喚其他的幾個部落。在生產力相對落後的古代，由於缺乏通信設備，所以該部落只能派遣一名使者，把會議舉行的地點、日期、簡要內容告知離本地最近的兩個部落，這兩個鄰近部落再根據地理位置的遠近，將通知傳達給下一個部落，直至整個聯盟都得到通知。雖然易洛魁部落與西藏地區相距甚遠，但其議會召集方式卻有異曲同工之處，顯然，古代議會的召開，只能由聯盟成員主動發起，而不能由最高議事會自行召集。
易洛魁部落
如果沒有極其特殊的情況，每一個部落的當權者都要根據下層的意見才能決定會議舉行與否，頭人對於議會的召開只能是建議，而不能強制。但是一旦各方協商決定要召開議會，那便刻不容緩，距離遠的地區會派信使通知，讓與會人員快馬加鞭的趕來，距離近的地區則直接以發信號的形式告知，部落會利用法鼓等用品製造極大的聲音，讓方圓數里之內的與會人員儘快到達會議地點。
通常來說，部落的會議地點是確定的。從史詩中的記載來看，規模較大的部落，議會地址也很有標誌性，比如嶺部落一般將集會地點定在花虎灘，姜部落的會場位於玉城門外的一片空地上。而規模較小的議事會地點只能定在部落首領的居所。若處在戰爭時期，軍事首領的議會直接就近在帳篷中進行。對於古代落後的生產力水平來說，這種召集方式已經是當時最高效的方法了。
三、議事會的形式
古代藏族部落議事會與古希臘的人民大會略有相似，
它們都是在民主、開放、自由的環境下進行完整個會議流程的。議事會一般由最高領導人主持，有時最高領袖也會把主持權力委託至下屬的領導人，他們會在整個議會前發表演講並宣佈本場會議的主要問題，隨後，有關部落成員會先行彙報情況，情況瞭解清楚後，與會人員會合理討論，發表自己的見解。
格薩爾畫像
以嶺部落為例，他們在開會時採用"圍立"的方式 ，也就是與會人員以首領為圓心，圍繞成幾個半徑不同的圓形，雖然其排列座位的方式還是能顯示出來一定的等級觀念，但這種方式能讓彼此的距離靠近，從而使地位較低的人也能大膽的說出自己的所思所想。《格薩爾》中曾寫過這樣一句話："每鳥鳴一聲，每人唱一曲"，這句話一般由議事主持人說出，主要目的是挑起現場的氣氛，使發言更加熱烈。
這種民主的議會方式雖然能充分的傾聽民眾的意見，但經常會出現雙方各執一詞，互不相讓的情況，這時，中證人就要出場了，中證人通常由具有社會威望的人擔任，他會權衡利弊，從中找出一種最優解，使意見不合的群眾不至於產生內訌。還有一種方法是請法師來卜卦，在戰爭時期出征與否的問題上，人們通常會使用這種迷信的方法來決定。除了這兩種方法之外，還有一種擲骰子的方法，它同樣可以在意見不統一時為會議提供參考，這種方法毫無科學性可言，但足以體現公平和民主。
被議事會決定的事情是絕對不能改變的，但有趣的是，
古代藏民族幾乎不使用文字來記錄會議內容和結果，其原因有二：一是每場議事會通常只有一個議題，結果簡單明瞭，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可以作證。二是藏民族本身就十分重視信用問題，一般很少出現奸詐的小人想要毀約，所以文字記錄在一般的議事會中沒有存在的必要。
藏族文字記錄
四、議事會的內容
1、政治方面
從《格薩爾》的記載中可以看到，議事會政治方面的議題都集中在人事的任免和王位的繼承這兩方面。比如，嶺部落曾專門召開過一場議事會，對部落首領的備選人員進行選舉和討論，最終決定以賽馬的方式競爭王位繼承人，同時對賽馬的比賽規則進行了具體的討論。一旦選出賽馬冠軍，也就是確定了王位大事，這時便會再度召開民眾會議，為新王舉行加冕典禮。整個選舉活動都是在公正公開的條件下進行的。
賽馬稱王片段
2、軍事方面
整部《格薩爾》史詩主要描寫的是宏大的戰爭場面，所以後人能夠從中清晰的看到古代西藏的軍事制度。軍事會議的議題大體集中在這幾個方面：出戰、徵軍、戰術、主帥。在史詩中記載了這樣的故事，在姜嶺大戰前夕，姜部落首領決定去佔領嶺部落的沿海區域，會議中，內政大臣白圖作為主持者，向與會人員傳達了首領的這一想法，但緊接著又發表了自己的不同意見，他當著眾臣的面直言："這一計劃恐怕凶多吉少，理應拋棄。"姜薩公主支持白圖的說法，她認為佔領鹽海是強盜行為，容易為國家招致惡果。但這些勸阻卻在部落王的耳中置若罔聞，他執意要出兵征戰，還用懸賞將士的方法激發戰鬥激情，幾次會議後，眾多與會者只得同意，果不其然，這件事情為姜部落帶來了禍患。像這樣的戰爭會議在史詩中出現了多次，從中可以看到，軍事對於古代部落來說是極其重要的事情，它關乎一個部落的前途命運，不是一兩次會議就可以決定的。
《格薩爾》降魔篇
3、經濟方面
經濟是一個部落能夠長久發展的必要條件，對於古代藏民族來說，一切的經濟活動都集中在草場和土地的分配以及部落人民的遷徙兩方面。對於遊牧民族來說，牛羊牲畜是他們生活最寶貴的財富，一旦遇上雪災等自然災害，這些牲畜便很難存活，人類的生活也缺乏了保障。為此，部落常常召集議事會詢問人民的情況，從而尋求合理的解決方法。
但是如果遇到極其惡劣的風雪環境，議事會無法安排人力解決問題時，便只能選擇遷移。比如，有一年嶺部落遭遇了嚴重的雪災，於是各地都分派硬漢去勘察情況，回來的人在議會上表示在那片區域中只有瑪域沒有降雪，於是部落的總管王決定將全體部落成員遷居至瑪域。由此可見，在涉及民生的大問題上，只有最高的統治機構議事會才能夠做出最終的決定。
格薩爾王銅像
4、宗教方面
藏族部落中，宗教是很重要的精神文化組成部分。他們認為，人民的命運並非由自己掌控，而是由神靈主宰，生活中一切事物的好壞和成敗，都取決於神靈對人民的態度，所以宗教儀式在古代藏民族的生活中十分重要。史詩中寫過很多盛大的祭神活動，每一次活動中的每一個細節，議事會都會進行反覆的商議，以求整個流程達到完美。
結語：《格薩爾》深刻反映了藏民族千百年來的政治文化歷程，它伴隨著社會的進步而逐漸龐大，雖然其中所寫的並非完完全全是真實的歷史事件，但從這本史詩當中，我們不難還原古代藏族部落議事會的真實面貌。總體來說，議事會制度帶有民主和自由的色彩，雖然形式還處在原始階段，但它仍然是藏民族政治歷史上的瑰寶。
參考文獻：
《格薩爾》
《藏族文化發展史》
《文史傳統與文化建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