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敘永名曰山城,素有“雞鳴三省”之稱,為四川歷史文化名城,憑啥?且不說有那木雕享譽全國的春秋祠,也不必說那遐邇聞名的“永寧八景”,在這裡不敢言陽春白雪,只談點下里巴人:單是那街頭的小販叫賣的吆喝聲,就叫你驚歎不已。
“黃泥巴,黃泥巴哦!”聲音有些沙啞。一位年近五旬,留著短髮,身穿藍咔嘰布,挽著褲腿,腳踩一雙黃膠鞋的婦女,挑著一挑七八十斤重的黃泥巴健步如飛。籮筐一頭插著一把鋤頭。這是九十年代敘永唯一賣黃泥巴的人。其黃泥巴顏色鮮黃,很是正宗。人們買它幹啥?和稀煤燒火很巴適唄。這人現在估計已“失業”,因為城裡人們用上了蜂窩煤和天然氣。
“二——米粑,二——米粑。”清脆幼稚很娃氣。一個穿著軍裝綠中山服的大頭“男孩”,身高1米2三左右。左臂掛著一個竹籃,籃裡蓋著白色的紗布,身子微微右側。著是一個帶有傳奇色彩的人:二十多歲了,不知怎的竟然有長生不老之功力,依然是小孩的樣子。叫賣時,興致來了,跟顧客划起拳來。你輸了,必須買他的二米粑,贏了,送你二米粑。據人們講,他還會算八字且算的很準,只是不輕易給別人算。有人說你如多買他的二米粑,那就可以算。有一次,我給他買了十個,向他提出此項要求。他竟閉著眼,搖了搖頭,擺了擺右手曰:“無緣也,無緣也。”我有點失望,不過也有點佩服他那種自食其力的精神。此人而今亦是泥牛入海了。
“磨剪——刀菜刀。”瘦高個子男人,頭髮蓬亂。左肩扛一條矮腳長板凳,板凳前頭面上綁著磨刀石,後頭掛個皮口袋和一膠壺水。此人一到飯店、縫紉店、理髮店前就吆喝起來。生意來了,他往右一讓,那板凳就從左側飛快放下,左腳一跨,騎上板凳。右手旋即拿出抹布往磨刀石上一抹,丟在地上,左手拿過水壺向磨石上倒了倒水,右手接過刀,再往刀上澆澆水,身子向前微傾,“呲呲呲呲”聲不絕於耳。頃刻,左手拿起刀來,刀口對著人臉,用黑黑的右手大拇指在鋒口上輕輕颳了刮,說“快了”,遞給主人。其刀刃鋥亮,寒光閃閃,有吹毛忽斷的感覺。
“麻辣豆腐糕咡﹙豆腐塊﹚,買來吃耍咡;麻辣豆腐咡兒,買來喝﹙哄,誘惑﹚姑娘咡。”這是在敘永車站裡常聽到的。那些耍朋友的青年男女只要聽到,男的一般都要買來送給心上人品嚐了。真的可稱作“豆腐媒婆或豆腐媒公”了。車站有二男,一高一矮,專利不知是誰的。其中高者時常穿一件黑襯衫,頸上系一根白領帶,下身是白褲子白皮鞋。此人極有音樂天賦,現已跳巢,加入敘永某樂隊,成為一名出色歌手。紅白喜事,高歌一曲,用情極深,常配以肢體語言,深得人們好評。
“蜂窩煤,蜂窩煤。”語速極快。一個渾身上下黑黑的漢子在小巷裡轉來轉去。不遠處,停著一輛裝滿蜂窩煤的人力車﹙牛拉車﹚。那聲音本是三個音節,但聽起來好像是兩個音節,像是在說外語。須仔細聽才能聽出來。大概是為了節省力氣,好幫買主搬運。
而今,時代變了。山城的吆喝聲也“與時俱進”了。
首先是實現了“電氣化”。小販們都用上了話筒。買一對電池裝進話筒,把叫賣聲錄製下來,賣時就把話筒打開,嗓子於是得到了較好的保養。
一位農村婦女,戴著白草帽,挑著一挑籮筐,蓋著白麻布。賣什麼?請聽:“包穀粑麥粑——,漲﹙燙﹚嘞——。”像唸咒語似的。
而有的小販的叫賣還實現了“機械化”,更省力了。賣的東西裝上手推車,配上話筒,叫賣時,只管推著小車,放響話筒就行。
“烤饅頭,一塊——錢四個——”男高音,感覺是買了很划算。“餈粑,漲餈粑。”男高音;“漲餈粑,漲粽子。”女中音;“漲黃粑,黃粑漲的哦——”,老女高音,可推著賣的是個老男人,有點雙簧的味道。聽著聽著情不自禁走過去,那聲音倒有餈粑的粘力。“臭豆花兒哦——”男的,聲音高亢,有點像唱陝北秦腔調子。那賣的東西怪不怪?越臭越香,越臭越好賣。這一行,偏偏就喜歡“臭”名遠揚。
當然,這以上叫賣還不算省力,更有人以車代步。常有一對夫婦,各蹬一輛載著一個大的銀白色鋁蒸籠的三輪車,各走各的道兒。 “俄羅斯大餅,又香又甜,一塊五四兩,三塊五一斤。”聲音是男人的,味道價格,清清楚楚。又一瘦高女子,三十多歲,青絲滿頭,穿著乾淨樸素。騎著自行車,車後搭一個白泡沫箱,車前話筒裡帶河南口音:“河南老面饅頭,高粱窩窩頭。”後三字非常有力。此女算得上是叫賣小販中最漂亮的了,故稱之為“饅頭西施”。又一青頭小夥兒,穿白襯衣,衣襟紮在褲子裡。亦騎自行車,後輪側掛一背兜,裡面裝滿面條。當然話筒裡傳來的是:“古藺乾麵——”拖尾音,如唱京劇,演小生的。此人算是叫賣男性小販中最帥的,權且稱之為“乾麵潘安﹙中國古代美男子﹚”。
更有省力的,叫賣實現“摩托化”。一老頭,五十上下,竟用上摩托車。尤其冬天,頭戴大皮帽,身穿羊皮襖,腳套高筒靴,車龍頭上皮手套,儼然是楊子榮形象。車頭前橫著一塊牌子,上畫一隻老虎,旁邊四個大字:“唯我獨尊”。他騎著車在街上晃悠,車載錄音機裡放著:“打火機,一角就分兒五,打火機,一角九分兒五”。閒暇時,播放點流行音樂:“對你愛愛愛不完——”挺浪漫的。累了,回到小店,繼續播放,勞逸結合。此人目前上了些年紀,已將業務交由老婆女兒打理。
更有甚者,搞守株待兔的。就在店子裡坐著,喇叭裡放著:“走過路過,機會不要錯過。”“老闆娘跟人跑了,老闆無心做生意了,跳樓價,吐血價,最後三天。”可是不知過了幾個三天,才是那“最後三天”?也有擺個小車攤攤的:“棉襪棉襪,十塊錢三雙,不溼腳、不汗腳、不臭腳。”真的嗎?穿穿試試,脫下聞聞,當然是大氣噴天,氣味更濃。
各種各樣的叫賣聲,猶如一個雜醬缸,飽含著布衣生活的酸甜苦辣、喜怒哀樂;猶如一張溼毛巾,浸透著布衣人生的人情冷暖、世事滄桑;猶如一首長史詩,記錄著草根階層的勤勞與智慧、艱辛與拼搏、血汗與熱淚、理想與希望。願這一篇小小的拙作,成為一張永不褪銀的碟片,在你記憶的殿堂找一個角落。想讓你別忘了:山城敘永,有一支扣人心絃的交響曲。
敘永吆喝,妙哉!(天生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