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水那邊唱古儺-把子棚》作者:原上菁

《野水那邊唱古儺-把子棚》作者:原上菁

《野水那邊唱古儺·把子棚》

作者:原上菁

《野水那邊唱古儺-把子棚》作者:原上菁

很小的時候我曾到過把子棚,記不清了。

“可憐的三伯父,帶我們走的盡是些荒敝不堪辨識的野澤。那些聽來就心生荒瘮的地名,都是破產農戶棄家逃生度難之“外荒”,水無主渚不名,有的是青樁鳥與春寒的嗚音......”


《野水那邊唱古儺-把子棚》作者:原上菁


守湖那年我有機會駕空划子遊蕩野荒,在無邊的沼澤裡釋放孤寂。那一日我的划子從沉槎灣亂湫子河口裡劃出來,澤藪漸稀疏驀現一荒墟,揣那一定是“把子棚”了。

“把子棚”是洪湖南隅亂沼深處意外的一塊“蒿簰硬地”,巴掌大。周遭野水茫茫,問野漁,沒有一處叫得出名頭的地方......

相傳早年曾斷續有破產農戶在此結廬棲生,割湖草打把子擔去螺山街上兌錢渡日。只因沒守住祖業,無顏對人談及其身世,自然沒人知道落荒之人的來歷......

合作化不允許單幹了,流徙人棄把子棚也棄了荒瘮遺夢!可憐把子棚,天空鳥飛絕,地上一脈野煙也熄滅了……

眼前的把子棚既無草把子也無棚,極目無所見,荒凋瘮人。主人不知何處去,撇下一廢墟。難怪汆子兒說三月三東風暴把子棚風蕭蕭野水寒凍死單身漢。又說九月九衰草連天風掃殘雲鳥兒都不叫了,白日照出的枯荒叫人憑空愁悵不知做何主張……

再往南,野水參差裡可以認出一條泥徑,曲曲彎彎跑過去就是江邨螺山了。我想一口氣跑去螺山磯頭,攀上去,鳥瞰長江。象小時候一樣,看江上的白帆,看彼岸的青山,看浪濤輕輕地拍打石岸......

可奈今日落寞了,看江山無恙,叫我怎生去消磨!

我不回頭看,回頭就是把子棚。隔離人世,無處表白的地方。

從螺山順流而下就是武漢,母親實信弟弟和我“廣闊天地煉紅心”,不防備我們煉著煉著就長大了。她不知道世間有把子棚,把子棚無情的荒蕪刷白了少年的青春夢......

母親也不知道她兒子總是一人去江上,攀上螺髻,四望蒼穹。

望江上起清風,一番長煙空......

曾幾何時,發一聲吼大家都一樣棄學投身轟烈,又一懵懂奔赴廣闊天地,說就此“歸田”不悔。忽一日傳來招工信息,少年倉惶轉驚喜,睡夢裡正掐算歸期,猝不防名額限制引出了“政審有別”的莫須有情節,又幾番篩淘,一樣的拳拳之心破碎了……

破碎了投荒把子棚,“心中的蒿荒”自己收拾。

收拾也無緒,只有望青山。青山遮不住,歲月空流去......

守湖是放鬆體力考驗孤寂耐受力的活路,一人一劃子一對水槳,最適合體力不濟而失去志趣的邊緣人。回不去了,象把子棚一樣被人撂荒在無望裡,疲憊的水槳再也劃不出方向。偶爾聽見山那邊江輪的長鳴,就想跑去江上看船。順流直下江城的輪船已經走遠了,一抹煤煙還塗在灰穹上久久不去散開!

……

發小倫國兄說不定就在那條船上!他是輪機部司爐工,揮汗如雨的驕人職業。他用巨鏟將渣煤一鏟一鏟送進爐膛,手一抹汗鼻子眼睛全是炭,他有固定工資,獎金省下用去買書。他的先祖完成了從農村進城務工的轉型,後人再也不著莊稼平蕪望一眼!

攀石磯空對穹徬徨人莫名悵望,剷煤也不是人人都有的福份了,說洪湖要開鑿洩洪乾渠,把子棚恰規劃其中,我們生產隊的“號子”又正好分在把子棚,這回我得便宜了。

曾經那些把子棚的開河人,日取“三方五尺”凍土出泥潭,他們最有資格評說“戰天鬥地”的真實份量——


《野水那邊唱古儺-把子棚》作者:原上菁

那一年冬天“與地奮鬥”好酷烈,數以萬計的民工銜命開往把子棚沼澤,時逢三九天風雪交凌,挖凍水爛泥開“龍骨溝”抽水,起土壘方搭工棚,溼地上一夜之間架起草棚講千兒數,指揮部喇叭在嗚咽,朔風把高音撕成碎片拋在空中,旌旗呼呼欲裂。可憐“堤夫子”立足未穩即下土坑惡戰,天還在“下黑雪”,那淤泥一出鍬便成了凍土,菀箕壓壞了,“土筏子”拖在雪地上走......

千年沉寂的把子棚一夜之間趕上社會主義好時光,疲憊之師苦戰一冬,野蕩見深壑了,開渠排漬的夯喏成了稚伢口裡唱的歌!

汆子兒說把子棚消失也值得,無人問津的亂湫子,居然開一新河跑起機船來......

可憐把子棚,在“愚公移山”高分貝時代強音的震撼裡闔然隱去。“一條大河波浪寬”,新河劃破了溼地的千年沉寂。萬擔藻泥付規劃,野性荒澤遭遇了降伏,世間再無把子棚......

曾經把子棚野煙一脈冷荒無邊考驗耐受力。江上船笛長煙一空返城千里,司爐也不容易!開河築堤揮汗如雨土方太渾實,大有作為作為難!也難怪當初大無畏一莽撞踏入泥潭,大家都一樣聽指揮性子急……

汆子兒現在才說“悔與不悔”一下田就明白了。他還說春耕是海,秋收是山,知識青年是泥。

提起把子棚我心生荒蕪,說荒蕪是留予哲思的,你信嗎?

把子棚有青樁鳥,有“損殼斑”,有“土憨包”有“陽陰婆”,有的是行跡鬼怪,滯笨而進化遲緩的魚和鳥。野蕩亂湫無船路,閉塞才容得下老荒。不知春秋不識過往,只有落雁才懂得依戀溼地的韜涵,飛遍天下這裡才是候鳥最後的“村驛”呀!

把子棚的湖草是匍匐而生的,如此生態絕不是為了勾勒荒涼。每當洪波湧起,草兒會隨波搖弋,欣欣然劃出水面吮吸陽光。把子棚不分季節地忍受荒涼,惟獨天降豪雨,方領得一時風光——

年年梅子黃時雨,秧苗快沉沒了,裡垸漬水會“沒遮攔”直下洪荒,好個把子棚,弱水泱泱,已淪為一片澤國。一時裡多少村田裡畈,得以排除漬澇,重著新裝......

墨守原生態落荒野澤的故事總是有缺憾的!高天上北雁啾聲寒,它們是記性最好的鳥,飛飛不離開,還想認出當年把子棚的老路來。

嗚呼,說把子棚沉默,它是在為你把住鄉音;說把子棚凋蔽,它給你提示過隙。把子棚離索,它無牽無掛;把子棚湫仄,它自守天性。

把子棚今生消遁了,來世它就是詩和遠方......

《野水那邊唱古儺-把子棚》作者:原上菁

江上又來船了!還去“望盡千帆”嗎?

野風蕭蕭,吹我零亂——

正是:

知青老去兮空復空,空復空兮一孤蓬;

一孤蓬兮苦槳淚,苦槳淚兮付荷風......

籲矣嗟兮!

《遙遠的知青-把子棚》2019-07-22 約培記之

注 釋:

下黑雪 烏風重霾天降雪,謂之下黑雪。

青樁鳥 隱匿荒湖深處,常站樁一夜到天明的一種大鳥。 外型象鶴,羽衣墨綠色,翅上有褐色條紋。

損殼斑 一種通身紋有損殼蛋花斑的無毒巨蛇,食小魚、草蛙等。

土憨包 一種視力退化,藏匿於爛泥草澤中的無鱗魚。

陽陰婆 一種外型象草鯽,永遠長不大的低等魚類。

把子棚 洪湖沼澤深處的一嶼孤島,四時荒瘮,無人居住。

2019年08月《上上閣》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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