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去雁野天寒-孤鴻》作者:原上菁

《秋風去雁野天寒-孤鴻》作者:原上菁

痛苦象一把犁,它一面犁碎了你的心,一面掘開了生命的起點。

——羅曼羅蘭

下鄉三年,投身農耕安排我春耕秋收跟定一頭牛。

早春裡稻田扶犁吆喝一支鞭,秋深了脫粒碾谷轉悠一石磙,都是體弱老農的照顧活路,寧為牛後不生愁。自覺點起早貪黑不怨星光,一年上下“趕春摸秋”不言蹉跎盡在霜冷凋零時。

年復一年,趕上春之寒秋之霜正是塞雁“歸去來兮”時,清冷蒼穹,收不住斷雁呼叫伴侶的哀音,只背得幾句詠雁詩,句句是蒼涼。“大有作為”不著邊際,聞天上雁聲就記起往日時光!

“雲水悠悠萬里身”,那候鳥為何“甘其一生拼”南北萬里遷徙?為什麼年年“雁字回時,月滿西樓”?又緣何“一會兒排成個‘人'字,一會兒又排成個‘一'字”?怎麼又有“衡陽雁去無留意”?

小學課上雁的遐思,此時正渺渺在雲天……


《秋風去雁野天寒-孤鴻》作者:原上菁


萬里飛行,不捨晝夜,一定是為了生存與繁衍。

江南的冬,是北雁的溫暖之鄉,遍野的沼澤溼地,“荒煙衰草路迢迢",是候鳥越冬的天堂。

當年“寒夜守谷”,子修叔講“九雁十八鴨”,一天嗷嗷雁聲。


年年白露秋分日,“漸霜風悽緊”,塞外食場凋敝,雁始南徙。飛過玉門關,飛越關河,值月色渾沉,“關河冷落”,雁乃張皇,飛飛直下江南。徜使月明星稀,河水瀅波,“關河一望蕭索”,倦飛之羽會降落飲水。不料河水富含玉門油,滑腸肚!更嬉戲而稀釋了羽衣上寶貴的風雨油脂,落得萬里奔徙高空遺矢,雙翼且卷如枯蕉,奮翅不得前!

子修叔說,賞得中秋月兒圓,就料知南飛鳥排陣不齊了!

“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原來既是人文關懷,亦是蒼生之念啊!明月雁字,寫的是“行路難”呀!


說到“雁字”,自有其物性高深。

說雁群的飛行技術來自祖傳,頭雁翅尖破風而形成湍流,好讓跟飛鳥“借風”而順勢展開統一的劃翅頻率形成空氣共振,“作輕雲上飛”,這就是雁群的“浮力”。人類有感發,說雁恪守飛行秩序是生存法則,萬里長空飛有序,“秋江雁字一行詩”……

規則中頭鳥揮翅發力給出兩股負壓氣流,雁族跟風,乘勢排出一個“人”字來;偶遇飛行側風,雁陣會拔高避風而調整編隊,上風雁列風聲緊,去下風便排出個“一”字來。古來只道雁字美,就這兩個字,忠信如“一”,禮義從“人”,把大雁的通靈和智慧寫在碧空。

修叔說,難怪孤雁老是徘徊尋覓啼聲慘,是借不著風了吔!

可憐落單孤鴻,抱守孑然一生,只以淒涼哀啼呼應族群。長夜漫漫,孤雁最警覺,它是雁群的更夫,時刻警戒棲地的安全!


修叔雖一農民,尚遙感江湖,覬覦多聞,從來不遲怠。

叔問我:“外國人不識中文,見‘雁字'會作何感應?”

在下急切無以應。大雁真神奇,就用國人最簡筆兩個漢字,道出候鳥遷徙文化的多重涵義......

中原隆冬,邊塞冰凍三尺,北鳥早已客次洞庭多日了!一俟江南迴春,塞外冰雪消融,鳥兒重歸北地育雛。年年如此。這種南北遷徙的悲壯,撩動“古戍角聲悲”,有關雁的邊塞文化應運而生。那外賓不諳華廈地理和大漢文化趣識,又怎生吟得出一句“雁字”詩!

嗟兮,若無四季分明,便無候鳥遷徙。若不見落日樓頭,冷月邊關,誰應得“斷鴻千里,江南遊子”?北鳥南飛是為了尋找溫暖,自古屯墾戍邊恰在北方,文化的形成還真有其巧合之機緣呀!


說“衡陽雁去無留意”,范仲淹一首《漁家傲·秋思》引發千古評議。一是說“塞下秋來風景異”,大雁起翅飛衡陽方向,無留意。其二是說飛忘了形,掠過洞庭漸次南嶽群峰,飛臨“回雁峰”已是滿目青山,再不見江南食場之瀟瀟野水,蘆蕩芷灘!飢餓客“食無魚”,決然折返洞庭,無留意。

造物主從來慷慨,多美好洞庭沼澤,溼地千里,入秋即由使秋水“落潮”,任西風吹散打漁人,只留得野澤荒汀。水淺魚蝦肥,草暗人蹤稀,候鳥就得其方域了……

正是,“回雁峰,野天低,來鴻去雁無留意,洞庭水東西......”

《秋風去雁野天寒-孤鴻》作者:原上菁

說雁是智慧鳥,遷徙擇邊緣溼地,覓食撿魚蝦野草,冬令進補,春秋遷徙,夏日裡極地高原育雛。地球之大,雁只選溼地與雪原。雁之虛懷,在塵世邊緣。長空雁語哀,只把蒼涼拋去雲外。

雁之高,一翅天地人間。雁之信,從不爽期千年。雁之不屈,長風萬里邊角寒,一聲雁孤單......

我嘆慕雁群,它們有風的給予,形成雁的順勢。飛出塵囂,一覽下界的萬里崎嶇,也不曾邂逅雨的徬徨!

我與霜雁親切,它知我起早貪黑躬耕無望之年;我感佩頭鳥,它沉雄機智,矢志天邊,滄海引領第一雁;我可憐孤雁,它秋風鳴愴,呼喚悲憫,教我掩淚溼衣衫……


那年頭集體種田夜守穀倉是邊緣活路,專點體力不支人員赴任。子修叔鄉村學究身懷系列小農基因,不適應強體力拼博偏愛指點鄉風,天生的邊緣化素質落得蜇居鰥處。修叔的“鄉紳”語言無不精煉,詼諧謙讓從不私藏其農民智慧。隊長點修叔守倉,修叔點我“合性格”!

修叔農性執拗,“城市鄉村處處關心”,總是問得我詞窮:

說“五百年前樓上樓,五百年後一孤舟”,是不是屬於哲學?

說漢口一日“千豬百羊萬擔米”,我的爺吔,如此消費規格,該要建設出多少個人造衛星、長江大橋來!

說漢口劃地出租給“萬國”,不知一年收多少個錢吔!解放後不租了好,講國家就不能講錢,坐地收租那不是與農村地主一個路子?

說中國的《三國》、《水滸》外國人不懂,索興都不懂,搞科學。你怎麼就信實了把書不讀了跑來種田呢?你天天講《三國》、《水滸》講得肚子飽嗎?

修叔顯然忘了,是他自己要我講的。

老叔說城市上人擠人、人欺人,凡事爭先恐後不思禮讓。年輕人離潮流近離祖宗遠,閒雜人發怨的多認命的少,是個人都要講待遇。一提“城鄉差別”我們農民就自卑,說是理論上還要“差別”幾代人啊,我的爺吔!……

說話間,就聽得“呯”的一聲砲響,湖裡野銃又一砲轟天,“槍划子”又來了。可憐漫天的驚槍逃鳥,昏天黑地好一陣撲翅哀號……

“狗日的野銃,又是一樁惡!”修叔急了。

學究叔沒有深入聲討,他知道我去冬守湖草因“搶奔子”而與“槍划子”因怨而結識,有“事實接近獵殺候鳥”嫌疑。心靈深處有恥辱。

大風雪下冰凍,“槍划子”躲我草棚下“歇銃”,方知在下我就是搶他們火銃圈外“傷槍鴨”的可惡之人。驚異苦守荒湖野澤竟是一知青,“銃客”慓悍之匪氣頓釋森嚴,野棚草毯聽我講“關公戰秦瓊”一段......

“槍划子”說時下的“銃鴨”光景不如以前了。大雁已成為稀罕客,散鴨變成了“驚鴻”,見人就飛!銃藥不好使,出口任務又重......

“槍划子”是世代獵鳥農業戶,候鳥的遷徙困惑也給他們帶來生活困難。“銃客”本也是農耕順民,長年躬耕起早貪黑哪比得一季“響銃”之瀟灑,“野銃一響,美夢黃粱”!哇呀呀......


我與修叔穀倉情深,他表揚我“亦耕亦思考有說法”,擔憂我前程無望城鄉結合不上。他不允許我拿彈弓點射倉鼠,說“倉廩豐、鼠雀肥”,是物候;他篤信湖雁千年維持合理平衡數,是運程,不可違。嘆如今“夢迴芳草思依依,天遠雁聲稀”!他怪罪於“槍划子”,他心中自有一杆秤,不信邪。

嗟兮,天之寬,雁之難。修叔可愛,知青遙遠!

《遙遠的知青-寒雁》22-10-2019 舊金山


《秋風去雁野天寒-孤鴻》作者:原上菁

雁有高智慧,人稱五常鳥。——“仁、義、禮,智、信”。

我曾近距離接觸“野銃獵鳥”活動,搶火力圈外逃命傷鳥。且摘錄之,飛鶩之嫋嫋,人之愧也。


生平拾得的第一隻野鴨是一隻“拖槍”雄仔,這種鴨與生俱來有一組鐵三角組合,配有兩尾雌鴨早晚纏綿伺侯形影不移,雄性“拖槍”錦衣華麗,鐵翅凌風,飛行時會發出“忽哨”一般“滑音”,威風八面,勢震群鴨,故贏得鴨家美名——“拖槍”。今不幸失身火銃,投入麻網,實可謂人、鳥情未了也,奈若何?

搶拾到手的“五鴨”中還有一隻豐碩肥美的青頭“對鴨”,說這種鳥是鴨中之王秉性最忠貞雌雄比翼雙飛雙棲從不分離;有一隻“小八鴨”,這種鴨個頭雖小最是以胸脯肉豐腴酥嫩馳名酒席內外,它們是典型的悶頭鴨子,食相生猛專注飛起來卻十分動人入畫,頭鴨齊八口之家恪守三雄五雌祖制不變日夕相呼殷切,汀灘澤浦,款款低飛,予人以“平沙落雁”的詩意印象......

我還拾得一羽珍稀的黑頭,一羽......

也罷,守草的客串“銃鴨”,唐突了。此生我的運動極限就止於“五鴨”吧!我累了。


《秋風去雁野天寒-孤鴻》作者:原上菁


太陽出來了。我拖著“五鴨”在亂沼裡爬行,人鴨一般象泥塑。

高天上雁語恰恰,展翅藍天的鳥兒再也沒有猶豫,“北飛”才是回家的路啊!

豐收那邊還在嘀咕:“狗日的土匪!......”

子修叔還以白話:“狗日的野銃,作孽!”

天地寬,雁飛散,塔里木河玉門關。秋風萬重山……

22-10-2019 摘錄 舊金山

2019年10月《上上閣》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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