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母亲的人,心里是安定的

最近家里老人生病,所以对亲人类的文章有很多感触,今天给大家分享老舍先生的一篇文章,希望大家别让等待成为遗憾。

有母亲的人,心里是安定的

老舍:有母亲的人,心里是安定的

我是“老”儿子。生我的时候,母亲已有四十一岁。

一岁半,我的父亲“剋”死了(老舍父亲是皇城护军,死于八国联军攻打北京的炮火中)。

为我们的衣食,母亲要给人家洗衣服,缝补或裁缝衣裳。在我的记忆中,她的手终年是嫩红微肿的。可是,院中,父亲遗留下的几盆石榴与夹竹桃,永远会得到应有的浇灌与爱护,年年夏天开许多花。

母亲活到老,穷到老,辛苦到老,全是命当如此。

她最会吃亏。给亲友邻居帮忙,她总跑在前面:她会给婴儿洗三,穷朋友们可以因此少花一笔“请姥姥”钱;她会刮痧,她会给孩子们剃头,她会给少妇们绞脸……凡是她能作的,都有求必应。但是吵嘴打架,永远没有她。她宁吃亏,不逗气。

可是,母亲并不软弱。母亲死在庚子闹“拳”(义和团运动)的那一年。联军入城,挨家搜索财物鸡鸭,“鬼子”进门,一刺刀先把老黄狗刺死,而后入室搜索。丈夫死了,鬼子来了,满城是血光火焰,可是母亲不怕,她要在刺刀下,饥荒中,保护着儿女。

这惊恐,这紧张,岂是一个软弱的老寡妇所能受得起的?可是,她不慌不哭,要从无办法中想出办法来。她的泪会往心中落!

有母亲的人,心里是安定的

不久,姑母死了。三姐已出嫁,哥哥不在家,我又住学校,家中只剩母亲自己,终日没人和她说一句话。

除夕,我请了两小时的假。母亲笑了。及至听说我还须回校,她愣住了。半天,她才叹出一口气来。到我该走的时候,她递给我一些花生,“去吧,小子!”

街上是那么热闹,我却什么也没看见,泪遮迷了我的眼。今天,泪又迷住了我的眼,可是慈母不会再候盼着我了,她已入了土!

二十七岁,我上了英国。为了自己,我给六十多岁的老母以第二次打击。在她七十大寿的那一天,老太太只喝了两口酒,很早的便睡下。她想念她的幼子,而不便说出来。

七七抗战后,我由济南逃出来。北平又像庚子那年似的被鬼子占据了。母亲怎样想念我,我可以想象得到,可是我不能回去。

每逢接到家信,我总不敢马上拆看,我怕,怕,怕,怕有那不详的消息。人,即使活到八九十岁,有母亲便可以多少还有点孩子气。有母亲的人,心里是安定的。我怕,怕,怕家信中带来不好的消息,告诉我已是失了根的花草。

去年一年,我在家信中找不到关于母亲的起居情况。我疑虑,害怕。十二月二十六日,我接到家信,母亲已去世一年了!

我之能成为一个不十分坏的人,是母亲感化的。我的性格,习惯,是母亲传给的。她一世未曾享过一天福,临死还吃的是粗粮。唉!还说什么呢?心痛!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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