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兒幾個娘(情感故事)

一、一二八里程碑

南河鎮國道旁,第128里程碑前佇立著一位姑娘,姑娘長得很漂亮,典型的學生裝束。她立腳的地上擺放了一張白紙,上面駭然寫有幾個大字“誰是我的父母?”後面又是一排小字“二十年前,是你們把我扔在了這個地方!”

圍觀者把姑娘裡三層外三層的裹了起來。女孩很大膽,眼光正視著所有圍觀她的人,似乎在問:“你是我的父親嗎?你是我的母親嗎?你是我的兄弟姐妹嗎?”

有一位引起了姑娘的注意,是一位中年女性,長得很端莊,看她的穿著和氣質,像大款,也像學者。她將這位姑娘看得很仔細,嘴角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圍觀者越來越多,無論怎麼擁擠,這女人都極力讓自己保持在前排位置。兩個人的眼神交織在了一起,再進一步,她很有可能會用語言和姑娘交流。姑娘的胸口在乒乓著跳——莫非這就是我的母親?

可就在這時候,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由於是在國道,圍觀者阻礙了交通,一輛電視臺的新聞採訪車停了下來,車內走下兩名記者,記者向姑娘問了些什麼後,把她請進了採訪車。姑娘臨上車時還望了那位中年女士一眼,那女士沒有離去,依然看著她。

在電視臺,姑娘向記者們述說了詳情,又經電視臺查證,得知姑娘姓周,叫周小芸,湖南嶽陽人,二十歲,北京某醫科大學大三級學生,從小跟著外婆長大,不知道父母是誰。外婆臨死時才告訴她,二十年前,外婆來沙河鎮出差,在128里程碑那兒撿到了她。她還告訴記者,外婆臨死時,又拿出來十九封她從未見過的信,這些信沒有信封,查不到發信人的地址。信都是以母親的名義寫給她的,寄信的時間都是她生日前昔,內容都是祝她生日快樂。再仔細看這些信,她發現一個問題,這些信不是一個人寫的,不僅不是,而且每一封信都出自不同人的手筆。還有一件事,每個月,外婆都能收到一筆匯款,匯款人同樣是母親。外婆死得倉促,沒說明這是為什麼。

令記者們驚詫的還不僅僅是周小芸奇異的身世,在前不久學校體檢時,醫生檢查出她患了白血病。要想治好白血病,只有找到適合她的幹細胞,而這樣的幹細胞,近親中可能性最大。姑娘帶著求生的希望,踏上了前景未卜的尋親之路。

周小芸最後一句話令在場的所有記者都動了感情:“我很希望我的生命能發生奇蹟,即使沒有,我也要在我有限的生命內找到一個答案,那就是,為什麼母親不來認我,為什麼我會有這樣多的母親! ”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加上姑娘重病在身,救人如水火啊!也就在當天晚上的黃金時段,電視臺把周小芸請到了演播廳。姑娘含著淚對電視觀眾呼喊:“爸爸,媽媽,我不怪你們,天下無有不是的父母,你們當初丟下我自然有你們的苦衷,事隔二十年了,相信你們也從當年的苦衷中解脫了出來。救救我吧,我熱愛生活,我熱愛這個世界,我才是個大三級學生,我還有好多理想沒有實現,還有好多好多的夢沒做完啊……”

這節目不知讓多少人流下了眼淚。剛播完,電視臺的熱線電話一個接一個地爆響起來,有的要認她做女兒,有的願意資助,有的願出巨資懸賞適合她骨髓的人……可就是沒一個人站出來說,他就是她的父親 ,她就是她的母親。

沙河鎮屬佛洲市管轄,節目是佛洲電視臺播出的。節目剛播出不久,一輛“寶馬”小轎車開進了電視臺,把周小芸接進了佛洲市一家最大的中外合資醫院—“友好”醫院。來接她的,是這家醫院的中方院長,一位曾在英國皇家醫學院留過學的醫學博士,她叫莫雅琴。令周小芸大吃一驚的是,這位博士不是別人,正是白天在沙河鎮見到的那位中年女士!

二、相片中的父親

周小芸被安排在一間高規格病房,這兒遠離鬧處,環境及設施都屬一流。周小芸現在只處在患病初期 ,看起來和健康人沒什麼區別,沒事她會在醫院的前院後院地走走,清理一下思緒。猛然間,她想起一個人來,是學校一位德高望重的教授,他叫李倫。李倫教授早年在英國皇家醫學院留學,回國後從事遺傳學的研究,他能通過電腦三維製作,根據個人相貌,模擬出其父母的基本形體與相貌特徵,其準確度高達百分之八十。於是,她給教授傳真了她的一張標準照和一封信,信中述說了她目前的處境,希望能得到教授的幫助。十天後,她收到了教授給她發來的傳真。傳真機傳來了兩張半身像,一張是一位中年男人,一張是一位中年女人。另有教授給她發來的親筆信:

周曉芸同學,電腦三維模擬,不可能製作出人物的表皮細節,我在製作這張肖像的時候心情也很激動。我模擬的這位男士,如果他的嘴邊上有一顆黑痣,那他就該是我的好朋友,好同學龔一夫博士了。八十年代,我們一起赴英國皇家醫學院留學,他在我們同學中,成績是最優秀的,才華是最出眾的。其實,在學校我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就聯想到了他,你不僅很像他,而且,你嘴角上也有一顆痣,這顆痣又同樣有個特點,你們笑的時候,這顆痣也跟著在笑。

周曉芸欣喜若狂,如果沒出差錯,那父親是一位醫學博士了。從小她就想作醫生,考醫學院又是那樣得心應手,像信手拈來一樣。莫非這些都是遺傳基因所致?打開教授模擬的那張男士肖像,啊!好樣的父親——帥呆了,酷畢了!

猛然間,她又想到了一個人,那就是莫院長,她不也是從英國皇家醫學院畢業歸來的醫學博士嗎?他(她)們年齡相近,如果像片中的那位男士真是自己的父親,那麼,莫院長也應該是我父親的同窗校友了。

莫院長就住在離她病房不遠,是一幢座落在花園中的二層小樓。莫院長曾邀請過她去家裡作客,但她很自重,不願打擾人家。可今日,兩條腿止不住急匆匆向院長家邁了過去。

院長家的門敞開著,房屋寬敞明亮,室內設施和佈局,即顯示出了主人的富有,更表現出了主人的知識與內涵。客廳沒人,一張像片躍入她的眼底,像片掛在客廳最當眼的牆壁上,一個戴著博士帽的青年男子,長得很帥氣,笑得也很燦爛。這男士似曾相識又撲朔迷離,再仔細想想,有點像李倫教授模擬出的肖像中的那位。打開肖像一看,她驚呆了,幾乎沒有兩樣啊!要說有不同,教授製作出來的是一位中年男士,而牆上的這位還很年輕;再睜大眼睛仔細觀察,更覺眼前一亮,像片中男士的嘴邊上有一顆黑痣!這黑痣和自己的那顆黑痣長在同一個地方。毋庸可否,這就是我的父親啊!牆上還貼著兩張相片,應該是夫妻照,男士是父親,女士不是別人,正是院長!

啊!她明白了,院長莫雅琴就是自己的親孃!她想起了那天在128里程碑前的情景,難怪她是那樣痴情地望著她,也只有母親的眼睛裡才會閃爍出那樣的光澤。她只料此次尋親,一定是山重水複,沒想到踏爛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這高興勁還沒過,猛然間,她又想到一個問題,是一個非常致命的問題,這個問題要是找不到合理解釋,那照片上的這對夫妻是不是自己的父母,起碼莫院長是不是自己的母親,還將是個問號:棄嬰事件會發生在高知家庭嗎?還有,莫院長若是我的母親,為什麼還不以母親的名義現身說話呢?看來事情半沒有想像中的這樣簡單。正想到這兒,室內傳出了腳步聲,她趕忙將兩張肖像藏在身後。

是莫院長,她見到了周曉芸,衝她一笑。在幾天的交往中,院長給她的感覺是,有幾分嚴肅,幾分矜持,還有幾分清高。剛才這一笑,還笑得有些自我,還有點陽光,像是遇到了高興的事。院長和她並肩坐在沙發上,手上握著一張轉成圓筒的紙,對她說:“我知道你會來,你知道是為什麼嗎?”周曉芸暗吃一驚,搖了搖頭。陶院長把圓筒紙遞給了她。周曉芸打開一看,不由得渾身哆嗦了一下,同樣是一張肖像,肖像上不是別人,是自己!肖像後面同樣留有字句,也是出自李倫教授之手:

莫雅琴同學:我收到你要我幫你製作肖像之前,也收到了我的學生周曉芸的求助信,她是要我模擬父母,你是要我模擬女兒。僅是巧合嗎? 你們是不是見面了?要真是這樣,可喜可賀啊!

還有什麼值得懷疑的呢?女兒在找孃親,孃親在尋找女兒啊!她曾多次想像,自己是出身於哪樣一個家庭,工人?農民?還是商人……所有的想像都不如現在的光彩。她感謝上蒼,賜她病痛的目的是要她找到自己的父母,賜她痛苦就是要給她幸福。她強忍著淚水湧出,將藏在身後的兩張肖像遞給了莫院長,靜觀院長的表情。她只料院長也會跟她一樣激動,也會流出淚水,會高聲叫她一聲女兒,會擁抱她,親吻她——然而,院長沒有,只是輕輕一笑,笑得很深壑。

好長一段時間的沉默,似乎雙方都不知道此刻該向對方說些什麼。還是周小芸尋母心切,首先打破了僵局:

“我還是叫你院長是嗎?”周曉芸問這話帶有很高的希望值,她希望對方搖著頭對她說,怎麼還能這樣叫呢?應該叫媽媽了。可對方沒有搖頭,而是點頭,說:“你是我的病人,只能這樣叫。”

周曉芸仍不死心,夾著眼淚繼續問:“能告訴我父親在哪兒嗎?”

“你現在是病人,首要的任務是治病。”

“我想再問您最後一句,那是我父親嗎?”

院長停了好長一會,終於說:“是的,孩子,他是你父親!”

啊,是我父親,既然是父親,院長,你為什麼就不能說一聲我是你母親呢?離開院長家的時候,她望了院長一眼,她發現院長的眼角里藏著兩顆熱淚。

一莊怪事接踵而來。從院長家出來,還沒進病房,她又發現了一種奇異的目光。這目光和莫院長第一次見到她時幾乎沒有兩樣,同樣只有母親才能流露出的那種光澤。也同樣是中年女人,同樣的穿得華貴高雅,同樣的嘴角動了動像是有話對她要說。在次後的日子裡,她幾乎每天都會遇到這位女人。這女人是誰呢?

三、又來了一位母親

醫院在為周曉芸尋找適合她的幹細胞,自上次做了電視節目後,自願捐獻骨髓者幾乎排成了長龍。在眾多的捐獻者中,終於找到了一位能與之匹配的人。按理說,在這樣短的時間內,能找到與之相配的幹細胞,就已經是讓人驚詫的事了,可更讓人驚詫的還不在於此,捐獻者竟是一位沙河鎮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頂尖級人物!沙河鎮是一個外商雲集的地方,這兒光中外合資企業就有好幾十家。她是第一個把外商引到沙河鎮的人,也是最大一家中外合資企業的中方總經理。她叫黃金菊——一個鄉得不能再鄉的名字。

捐贈者想見見周小芸,醫院同意了,周小芸更是求之不得,很想見見這位能給她生命創造奇蹟的人。第一次見面就把周曉芸震驚了一下,這女人不是別人,正是用異樣目光望過她的那位!她身後還跟著進來了一個小女孩,十歲左右,打扮得十分靚麗。

這次是近距離接觸,周小芸發現黃金菊看自己看得很仔細,眼睛盯著她臉上的那顆黑痣,看著看著,眼淚竟止不住流了下來,激動地喊道:“亮亮,是你,亮亮,是你啊!”叫聲未落,將周曉芸緊緊摟在了懷裡,又對小女孩說,“晶晶,快叫姐姐,快叫呀。”小女孩像是有思想準備一樣,沒作遲疑,親熱地叫了一聲:“姐姐。”叫罷,和她並肩坐在床沿。

周小芸茫然了,我的母親不是莫院長嗎?怎麼半道上又殺出了一位母親?仔細想了想,她是母親的可能性不是沒有。幹細胞相匹配,近親的可能性最大,再說,莫院長也還沒承認是自己的母親。不管是真是假,黃金菊母女倆的此情此舉,已把親情的氣氛掀到了一個高潮,不由她不流下眼淚。

過了一陣,黃金菊對周小芸說:“一會我去找醫生,我很希望你能在手術前去家裡住幾天,媽還有好些話要和你說。”

周小芸還處在病情早期,醫院同意了黃金菊的請求。可週小芸有些遲疑了:人家說是你的母親就會是你母親嗎?她去了莫院長的家。

院長今天也一反常態,往日的矜持與嚴肅沒有了,滿是母性的柔情,她撫摸著周小芸的頭,像事先知道她一定會來似的,說話很直接:“是不是又來了一位母親?”周小芸點了點頭。莫院長接著說:“是不是想聽我和你父親的故事?”周小芸又點了點頭。

院長站起身來,在客廳裡踱了幾步,說:“我和你父親的故事很蒼涼,現在就是這些,對你的病有百害而無一益。我向你承諾,等你病好後,我會把什麼都告訴你。”她停了停,又說,“不過,有件事我可以向你明示,我不是你的母親!”周小芸暗吃一驚。莫院長接著說;“不僅我不是,這位來認你做女兒的,同樣也不是你母親!”

周小芸渾身哆嗦了一下,正想問這是為什麼什麼,院長把話話搶在了前面:“去吧,她自願給你捐骨髓,也算是給你第二次生命的人。還有一點你也要相信,只要是女人,都不會褻瀆‘母親’這個神聖而偉大的稱謂。”

四、豪宅內的故事

一輛“福特”高級小轎車把周小芸接出了醫院,司機姓彭,是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士,長得虎頭虎腦,要不是開著車,誰都會認為他是一名出色的拳擊運動員。晶晶叫他叔叔,和他關係也似乎很好,司機把車門打開,晶晶就摟著他的脖子,要他抱著坐進了前排位置,這一切,黃金菊只吃吃發笑,沒加絲毫阻攔。

汽車開進了一幢北歐建築風格的花園式豪宅。這就是黃金菊的家。走進屋,只見客廳上首坐了一位男性老者,約六十多歲年紀,看樣子精神尚好,眼睛看人很有力度。黃金菊把周小芸介紹給長者後,又對周小芸說:“這位是我丈夫,姓牛,新加坡人。”周小芸暗暗吃驚,年齡太不般配了,至少長她二十歲。

一驚未過,又吃一驚,老者認真地看了周小芸幾眼後,突然冒出一句不著邊際的話來,說話聲震耳欲聾:“我寧可要她,也絕不要她!”第一個她是指的周小芸,第二個她是指的誰呢?

晚上十點多,周小芸正要上床睡覺,晶晶來到她的房間,她臉上沒有了往日的笑容,用祈求的口吻輕輕對周小芸說:“姐姐,今晚我跟你睡好嗎?”周小芸高興地答應了。上床後,她把晶晶緊緊地摟抱在懷裡。忽然,她感覺到晶晶渾身在顫慄,嘴裡也一個勁地說:“我怕,我怕!”

她怕?她怕什麼呢?沒多久,聽到了吵架的聲音,這聲音是二樓傳來的。黃金菊就住在二樓。漸漸地她聽清楚了,是黃金菊夫妻在吵架。吵的什麼,她聽不清。沒過多久,好像是動了手腳,男人的咆哮聲,女人的尖叫聲,再接著是摔盤砸櫃的聲音。晶晶把周小蘭越摟越緊,哭著對周小芸說:“他們經常這樣。姐姐,我明天跟你住到醫院去,我永遠不要這個家!”“傻丫頭,大人吵架關你什麼事,你是他們的心肝寶貝呀。”“不是。只有媽媽對我好,那個老頭子爸爸對我可兇呢,有一天我們正吃著飯,我也沒惹他,他突然像瘋了一樣,拿起碗朝我頭上砸!”周小芸問:“他們吵架是為了你嗎?”“八成是,總之他們見面就臉紅。姐姐,我真的不想呆在這個家裡了,等你病好了,你走到哪兒我跟你到哪兒。媽媽說了,這個世界上除了她,你就是我最親最親的人。”

怎麼會是這樣呢?周小芸百思不得其解。二天早上,周小芸被人請進了黃金菊的房間。房間內已打得破敗不堪,黃金菊頭上纏著紗布,額角上還可見乾涸了的血跡。她表現得很平靜,像昨晚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把周小蘭帶出了小樓,順著小樓向後轉,後院靠圍牆處有一個雜物間。黃金菊打開了雜物間的門,擰了一下室內的一個按鈕,緊接著,地上的一塊水泥板張開了,一條通往地下室的暗道展現出來,黃金菊把周小芸帶進了地下室。地下室內沒放其他東西,就一個保險櫃。黃金菊告訴了她保險櫃的密碼,還教她打開保險櫃的方法,並叫周小芸試了幾次,成功後又把鑰匙交給了她。給她鑰匙的時候,她突然說出一句話:“我是商人,是商人就要漫天飛,說不準哪天會飛不回來。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你就把這保險櫃打開,裡面有許多你想要知道和你想要得到的東西。”

做完這些後,她又馬不停蹄地把周小蘭帶到她的公司,又立馬召開了一個董事會議。在會上,黃金菊把周小芸拉到自己跟前,對各位董事說:“這是我失散了二十年的女兒,希望在以後的日子裡,大家幫助她熟悉公司環境。”

這一切來得好一突然,周小芸迷茫了,莫院長曾說過,黃金菊不是自己的母親。在這兩天的交往中,黃金菊也再沒說她是母親。可居多事例表明,她又是真心實意的拿自己當她親生女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越想,越感覺渾身發沭,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

五、保險櫃裡的故事

周小芸的手術很成功。在醫院修養了一段時間,她能下床行走了。黃金菊幾乎每天都給她電話,問她身體狀況。周小芸告訴她,她身體恢復得很快,其實抽骨髓和抽血沒什麼區別,不像有些人說得那樣可怕。手術後不久,晶晶基本上和周小芸吃住在一起了, 她為周小芸的病,不知哭了多少回,也不知笑了多少回。老實說,周小芸有些離不開晶晶了。

這天,黃金菊來到了她的病房,跟她進來的還有那位長得像拳擊運動員的司機。來時正好晶晶不在病房。黃金菊告訴周小芸,她要去一趟遠差,要她照看一下晶晶。

周小芸明顯的看得出,她情緒有些不正常,把身上的一整圈鑰匙都交給了周小芸。這些鑰匙,不僅是小樓的, 還有她公司的。交鑰匙時,她又重複了那天在地下室說的那句話:“我是商人,是商人就要飛來飛去,就怕有飛不回來的那一天,要真遇上了那一天,你就打開保險櫃。”這些剛說完,她無端又給周小芸說了一個故事:

“小時侯,我有一個小夥伴,也算是青梅竹馬了,那時不懂事,兩個人躲在一個墳頭前悄悄拜了天地。你說拜天地怎麼能在墳頭上拜呢,肯定不會有好結果了。果然,我們長大了,正當要談婚論嫁的時候,我惹上了一啟冤案,在監獄裡呆了半年,等我明冤後從監獄出來,再去找我的小夥伴,可他不知道去了哪兒。再後來我投親去了香港,由於生意上的關係,無奈嫁給了我現在的先生。後來我回到了國內,把自己的事業放在了沙河鎮,成了第一個把外資引到沙河鎮的人。我為什麼要把事業放在沙河鎮,這不僅僅我是本地人,而是我要找到我昔日那位與我拜了天地的小夥伴。後來我終於找到了他,你猜這個人是誰?”

還沒等周小芸細想,黃金菊拉著坐在她身邊的司機的手,對周小芸說:“就是他。這些年他一直沒有成家,一直給我開車。在旁人眼裡,他是我的司機,可在我心裡,他就是我的愛人。”周小芸望了一眼司機,司機也正望著她,衝她一笑,笑得很苦澀。

黃金菊接著說:“我先生沒有生育,他知道晶晶不是他的孩子,一定要我交出誰是晶晶的父親。今天我告訴你了,天下也只有我們三人知道!”周小芸聽後渾身震顫了一下,為什麼要告訴我呢?

剛說到這兒,晶晶回了病房,黃金菊將晶晶拉在懷裡,眼淚涮涮流。她要晶晶聽姐姐的話,不要貪玩。這些話,她過去也說過,但沒有像今天這樣語重心長,聲淚俱下!

黃金菊走後,周小芸不斷的回憶剛才所發生的情景,又聯想起在她家所發生的一切,一股不祥之兆隆上心頭。不祥在哪兒,她說不清楚,總感覺心裡頭惴惴不安。她按捺不住了,把晶晶交給了莫院長,打的去了黃金菊家,直徑向雜物間奔去。在地下室,她打開了保險櫃,在櫃中最顯眼的地方,她看見了一封信,把信打開:

小芸,你能看到這封信,就說明了我的計劃已經失敗。我和天下所有女人一樣,也想做母親,可老頭子和晶晶過不去,幾次兇殘的對她,差點要了她的生命。為了孩子,我只能這樣做!這計劃我很早就想實施,沒有實施的原因是,萬一計劃失敗,我再也回不來了,晶晶怎麼辦?她還小啊!我必需要為她找到一個好的歸屬。我尋覓了很久,沒一個能讓我放得下心。我為你捐贈骨髓,是被你的事例所打動。萬萬沒有想到,我們的骨髓是那樣的吻合。由此我想到,我給了你第二次生命,應該是你的再生母親;我還有億萬家產,難道這些還不能讓你善待我的女兒嗎?這就是我,一個做母親的良苦用心,希望你能善待晶晶。你曾叫過我媽媽,也就算是媽媽求你了,你好好帶著妹妹,不要讓我失望,不然我將死不瞑目!

天啊!周小芸終於明白了黃金菊認她做女兒的良苦用心。她現在去哪兒了?她想要幹什麼?她趕忙給黃金菊打電話,可對方的手機關了。怎麼辦呢?

晚上,周小芸怎麼睡得著,房門虛掩著,她不知是期盼還是預感,黃金菊會來到這兒。臨晨兩點了,她有了些睡意,剛閉上眼睛,門開了,睜眼一看,是黃金菊。她像水湧進來那樣急切,直徑向熟睡著的晶晶奔了過去,將晶晶緊摟在懷裡,眼雨涮涮地流。看得出,她很想嚎啕大哭,但哭聲被她極力地壓制著,胸口急驟的起伏。這情景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眼淚才慢慢止住了,又走到了周小芸身邊,和她並肩坐在床頭,突然冒出一句話來:“我好像和你說過,我年輕的時候遭過一場冤案。” 周小芸已被她弄得不知所措,只知道一個勁的點頭。黃金菊繼續說:“那次在監獄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我見到了人世間驚心動魄的一幕——我和一個第二天就要被處決的女犯度過了整整一個晚上!”

周小芸弄不明白了,為什麼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黃金菊會突然跑進她的病房,又突然提起她二十年前發生在監獄的故事。更令不解的是,她居然坐在她的床頭,不急不慢地與她述說開來:“那天晚上說來也怪,風一陣接一陣的颳起。暴雨一陣接一陣的狂下,雷聲一個跟一個地炸響。監獄長通知我,要我去陪一個第二天就要被處決的女犯。監獄長還說了,不管她過去犯過什麼錯,但她的生命僅此一晚了, 一定要給她做人的尊嚴。我去了。這是一間寬敞明亮的監房,裡面佈置得跟家沒有什麼區別。電視裡播放著錄製下來的春節文娛晚會。兩位女幹警還有兩名女犯在陪守著那位女犯。那女犯還很年輕啊!才二十五六歲年紀,她看起來顯得很平靜,臉上時不時露出一絲絲微笑,只是那眼睛讓人看了很傷心,淡淡的,有些遲鈍,失去了希望的光澤。一位女幹警在給她梳理頭髮,這是她在人世間最後一次梳頭了, 女幹警梳得很仔細,很認真。另一位女幹警給她換了一套嶄新的衣服。這也是她在人世間穿的最後一次新衣了。做完這些,女犯走到鏡子前,給自己化了一個淡裝。她化完妝,回過身來,向大家展示了一下身姿。大家都為她鼓掌。她長得很漂亮啊!我永遠不會忘記她的名字,她叫黎惠萍。一位幹警提議,要她為大家唱一首歌,還說她的歌聲很美。黎惠萍唱了,是唱的那個年代最流行的,也是從監獄裡面傳出來的歌,‘啊,媽媽!’她的嗓子的確很美,加上此情此景,再加上她唱的這首歌,所有的人都為之而動情,都流下了眼淚。這首歌還沒唱完,她終於忍不住了,摟著一位幹警,嚎啕大哭起來。幹警給她用毛巾搌乾眼淚,對她說:‘是不是想說什麼?想說就說吧,把想說的都說出來。”黎惠萍突然跪在了女警面前,哭號著說:“我有一個請求,請求你們不要把我的死告訴我的女兒。她幼小的心靈經受不起這樣的打擊啊!我不想因我的罪惡而玷汙她純潔的心靈,我希望她能像其他小孩子一樣,能無憂無慮,健康快樂的生長。我求求你們了,至少現在不要告訴,等她長大了經得起風霜了再告訴她。我會在陰間保佑你們的,保佑你們全家,保佑你們的孩子!”她已泣不成聲。女警也流下了眼淚,把黎惠萍扶了起來,沒有正面回答她的請求,對我們大家說,‘在這間房子裡兩種人,一種是犯人,一種是警察。不管我們是什麼人,可我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稱謂,那就是,我們都是母親!’”

故事很悲壯,周小芸聽得掉了眼淚,黃金菊走到晶晶床頭,在晶晶臉上親吻了一下,走到房門口,將門打開,周小芸不經意朝門口望去,一下驚得說不出話來:房門口站著兩個女警察!黃金菊向警察伸出了雙手,警察給她戴上了手銬!

也就在第二天,當地報紙播報了一條新聞:大富婆黃金菊夥同情夫將親夫暗算之死!大致內容是:黃金菊假借與丈夫去千重崖去度假,走在一懸崖邊,由名義上是司機而實際是情夫的出手,將親夫推下懸崖。誰知親夫當時沒有死去,被當地農民救起,在送往醫院的途中述說了事情的經過。後經搶救無效,死在了醫院。黃金菊和情夫均已捉拿歸案,對以上事實供認不諱!

啊,周小芸終於明白了黃金菊為什麼要給她說那樣的故事,她同樣是母親,同樣不想讓晶晶知道她的這段故事。

六、天下女人都叫母親

周小蘭去監獄看望黃金菊。監獄也沒有周小芸事先想像的那樣陰森恐怖,接待室很寬敞,一張長方形條桌,她和黃金菊各坐在條桌的一方,雖然有一位女警察在那兒看守,但女警察坐在離她們較遠的地方。整個環境和氣氛都不給人壓抑。

黃金菊表現得很平常,臉上仍是那種淡淡的笑。看來她對今天的結果早有思想準備。周小芸對她說,晶晶還不知道這件事,過兩天,她就會帶晶晶離開這座城市,跟她去北京,她念大學,晶晶念小學,姐妹倆相守在一起,永不離分。黃金菊哭了,是那種感激的,放得下心的哭。她對周小芸說:“不可能永遠不讓她知道,只是她太小了,經受不起這樣的打擊,等她二十歲的時候再告訴她。”說完這些,她拿出兩封信來,在警察的同意下,她把信交給了周小蘭,信是分先後給她的。周小蘭看了看第一封信,是寫給晶晶的。黃金菊說:“每到晶晶生日的時候,晶晶都會收到一封以母親名義寫給她的信。”周小芸有些不解了,黃金菊還有生還的希望嗎?有誰還會給晶晶寫這樣的信呢?黃金菊看出了周小芸在想什麼,對她說:“還記得我給你講過的那個監獄裡的故事嗎?那女犯臨死前向監獄提出請求,她希望她死後,監獄的女犯能以母親的名義給她女兒寫信。這信一直寫到她女兒年滿20歲。監獄長同意了她的請求,女犯們也極原意做這件事。因為,無論她們過去做過什麼,但她們也和天下所有女人一樣,她們是母親!放心吧,我要不在人世了,有人會以母親的名義來幫我完成這件事。“

要寫這樣長時間的信,自然要有很多人來寫,周小芸猛然想起,外婆臨死時給她的那十九封信,那些信不也是出自於不同人的手筆嗎?周小芸剛想到這兒,一股不祥之兆印上心頭。這時黃金菊又把第二封信交對她說:“請你把這封信也寄出去,不知是哪位大姐的生前遺囑,我剛進來, 就輪到我給她女兒寫信了。”周小芸把信接過一看,只差暈倒在地,信的發往地址是她家, 收信人正是她周小芸!啊!難道我的母親她……

從監獄出來,周小芸就看見莫雅琴坐在小車內在等她,莫雅琴要她上了車,車沒開到醫院,在萬人公墓停了下來。

公墓的最高處有一個八角涼亭。二人在亭子中坐了下來。周小芸的心裡在打鼓,她預感到,莫雅琴將會述說她和父親之間的故事。果然,剛剛坐定,莫雅琴就開門見山:“我承諾過你,等你病好後,我將把你父親的故事告訴你。故事的開頭不應該從我開始,還是先說說你父親和你母親的故事。”於是她尾尾道來,“你父親叫龔一夫,他和你母親的愛情很大眾化,和那個年代的許許多多青年男女一樣,下放農村,回城後建立了家庭。國家恢復了高考制,龔一夫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大學,再因成績優異,被國家選派去英國留學。留學回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向你母親提出來離婚!對於你母親來說,這無疑是一場暴風驟雨,丈夫在英國時就多次向她提離婚的請求,她也多次規勸過丈夫,但沒能改變丈夫的決心。於是她放棄了說服丈夫,跟蹤他,最後她終於知道了,丈夫還有一套住房,那住房裡同樣住著一個女人,這女人不是別人,是丈夫留學時期的同窗,名叫莫雅琴!”

周小芸終於明白了,難怪莫雅琴不認自己就女兒,原來她和父親只是情人的關係。莫雅琴繼續說:““你母親明白了她為什麼不能說服丈夫的原因,這間住房裡面的女人太強大,是天之驕子,是國之英才,而她只是一個工人。於是,她選用了另一個計劃。這計劃她當時沒有實施,因為她懷了孩子。在此期間,她拿到了丈夫那間住房的鑰匙,在鎖匠那兒配了一匹,又做好了其他準備。不久,孩子出生了,她把孩子餵養到了半歲。這天,她去了丈夫的另一個住處。她知道,這時候他(她)們不在家,按照往常的習慣,丈夫今天不會來。她不想害死她丈夫,只想要那個叫莫雅琴的女人離開這個世界。她在菜裡面放了毒藥!”

說到這兒,莫雅琴站起身,把周小芸帶到了一塊墓地。墓地很乾淨,像常有人來打掃,墓碑上還掛有紙錢,像常有人來悼念這位亡靈。莫雅琴繼續著她的故事:“可萬萬沒有想到,丈夫今天卻一改平日習慣,來到了這兒,心情還很好,邊吃菜還邊喝了兩盅。事情的結果是,丈夫死了,而莫雅琴卻活了下來!”

啊,周小芸知道了,父親死了,奪走他生命的不是別人,是他的妻子,多麼悲慘的一幕啊!墓碑上鑲嵌著父親的遺像,他臉上仍舊掛著笑意。父親,你要知道奪走你生命的是你妻子,你還笑得起來嗎?

故事還沒說完,莫雅琴把她帶到了緊靠父親的另一個墓碑前:“這事驚動了公安,公安已查到了你母親身上。你母親為你選擇了一個歸宿,她不希望你的身上留下母親的半點汙垢,不想讓你知道你有這樣的母親。於是,她把孩子放在一個小竹籃裡,再把竹籃放在一塊里程碑上,是128里程碑。做完這些後,她仍不忍離去,躲在暗處,看是誰會抱走她的女兒。她看見了,抱走她女兒的是一位中年女人,她認識她,是湖南嶽陽人,常去她們單位聯繫業務。她放心了,那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好大姐。於是,她走進了公安局!”

眼淚奪眶而出,周小芸明白了,母親毒死了父親,母親也因此而償命!周小芸走到母親的墓碑前,想記住了母親的名字:啊——“黎惠萍”!這不就是黃金菊在獄中見到的那個臨刑前的女人嗎?啊!媽媽,你臨死前還牽掛著我,你死前的唯一囑咐就是希望我吉祥平安。你臨死還在託付其他人給我寫信。也感謝其他母親,這信一寫竟寫了二十年。有位哲人說得好啊!上帝不可能走進每家每戶,所以她化著了母親!

周小芸看了一眼莫雅琴,她的形象再沒有過去那樣高大。要不是她,我的父親不會死,我的母親不會忘,我也不會成棄嬰而流落他鄉。兩天後,周小芸離開了這座城市,帶著晶晶回到了岳陽的家。剛進家門,她就收到了一張匯款單。外婆曾經說過,二十年來,每個月都會收到“母親”給她匯來的錢。今天,她不僅見到了這張匯款單,還見到了“母親”的親筆信:

孩子,活著的人就未必好受啊!自從我有了你父親的故事後,我身邊再沒有第二個男人,今生也不想再有。在我的這一生中,只有你才是我唯一能夠延續的故事了。我希望我和你的故事能美好一些,再不要那樣的蒼涼和悲壯。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我也不想得到你的寬恕,我只希望在以後的日子裡,我還能像過去那樣,履行一個做母親的責任和義務。

淚水模糊了周小芸的視線,她給她寫了回信,整整一張紙就寫了兩個字: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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