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標籤上的“中國製造”越來越少,但中國有了新角色

作者| 黃姍 編輯 |周卓然

來源|界面新聞(ID:wowjiemian)

“最近又回到2019年年初那種上躥下跳,日夜失眠的狀態。”王茉莉告訴界面時尚記者。

王茉莉所負責的服裝外貿公司從紹興向美國出口貼牌服裝。3月底至今,王茉莉的多個美國客戶無理由取消外貿訂單,損失金額超過300萬美金。

為了減少損失,王茉莉現在做起了口罩的出口生意,並寄希望於電商渠道來銷庫存以回籠資金。

王茉莉只是全球數千萬服裝供應商中的一員。隨著新冠疫情席捲全球,全球服裝供應鏈正在經受巨大考驗。

近日,多位服裝業者、國際貿易和供應鏈專家告訴界面時尚記者,新冠肺炎疫情會加速全球服裝供應鏈的變革,也會促使部分時尚零售業者減少對“中國製造”的依賴。

不在一個籃子放雞蛋

近五六年來,從事服裝生產和銷售工作的餘莞去過越南、柬埔寨和墨西哥的提華納考察過工廠。

隨著近年來美國愈加強調“美國製造”,餘莞向界面時尚坦言:“我都在考慮,我們是不是我們要做一部分在美國製造的東西,轉移一部分出去。”

隨著中國勞動力成本的上升,以及美國對中國進口商品增收關稅,許多外國服裝零售商已經將部分供應鏈外遷至中國以外的地區,意在減少對中國製造的過度依賴。這其中就有多家全球服裝業巨頭和服裝零售商。

衣服標籤上的“中國製造”越來越少,但中國有了新角色

孟加拉國的紡織工人。圖片來源:AM Ahad/AP

綜合媒體和企業公開信息來看,優衣庫母公司迅銷集團有超過半數的縫紉車間和麵料廠設在中國,同時有四分之一設在東南亞;日本另一服飾集團Adastria將30%的生產從中國遷移至東南亞地區。

美國品牌Nike和Gap在中國的生產目前僅保留了23%和21%。而來自歐洲的瑞典服飾集團H&M和西班牙品牌ZARA的母公司Inditex集團只在中國投放了不到三成的生產。

衣服標籤上的“中國製造”越來越少,但中國有了新角色

製圖:界面新聞數據組孟令稀

衣服標籤上的“中國製造”越來越少,但中國有了新角色

製圖:界面新聞數據組孟令稀

這確實降低了中國出口至美國的服裝商品比重。根據S&P全球市場情報(S&P Market Intelligence)整理的數據,2019年第四季度,美國從中國進口的服裝和紡織品同比下滑25.4%,而從柬埔寨進口的則同比上升14.3%。

2020年1月,該國從中國進口服裝紡織品同比下跌31.7%,而進口自柬埔寨的同比上升了23.8%。

然而,儘管如此,全球服裝供應鏈仍然對中國製造業高度依賴。

經歷二十多年的製造業發展,中國具備完整的服裝和紡織品價值鏈,不僅有大量的服裝廠商和巨大的終端零售市場,同時也是大量原材料和半成品的供應商。

一旦中國的原材料和半成品出現斷供,全球服裝供應鏈都將受到影響。中國與全球服裝供應鏈可謂是相互纏繞且緊密相關。

今年2月,“中國製造”的瞬間停擺讓全球服裝零售商見識到了單一供應源“憑空消失”的嚴重性。

供應鏈安全問題因此變得尤為關鍵。

今年1月,美國商務部長Wilbur Ross在接受美國Fox電視採訪時表示, “這次疫情,有助於製造迴歸美國。即使有些製造業搬不回美國,那最好也離開中國。” 隨著新冠疫情爆發,類似的討論在西方國家正在加劇。

上海太德維商務諮詢有限公司(Tidalwave Solutions)合夥人、供應鏈專家Cameron Johnson向界面時尚表示,無論是美國、歐洲還是澳大利亞等西方國家,都很可能迎來政府嚴格的審查,而審查或將集中在“什麼產品在中國生產,而什麼產品需要遷回本國。”

以本次疫情中急需的口罩為例,全球50%的口罩是中國生產的,其餘50%原材料也主要從中國進口。

如果歐美國家將這些醫用纖維等原材料製造列入“重要產業”清單,那麼這些國家的企業就可能將這些生產回遷至本國或就近國家。這些纖維同時也是床單、窗簾等紡織品的原材料,一旦原材料生產出現轉移,必然會進一步影響整體紡織品供應鏈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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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OR法國工廠受疫情影響轉而投入口罩生產

遷移供應鏈並沒有那麼簡單

在紹興柯橋經營一家中等規模服裝貼牌製造商的餘莞也持類似觀點。餘莞告訴界面時尚,“確實一些關係到國計民生,關於國防的可能會轉移。”

這都將促使服裝零售商重新評估他們的供應鏈模式,去思考和規劃是否以及如何分散他們在全球的供應鏈。

但這樣的變化將會很緩慢。

首先,中國在服裝製造業產業規模巨大,根基深厚,是巨大的紡織品原材料和中間品供應商。中國服裝製造業的生產規模,掌握的生產技術和佈局的物流網絡,在全球供應鏈體系中都處在領先位置。這些在短期內較難發生轉變。

餘莞從事服裝生產和出口工作將近20年,經歷過面料加工印染,代工貼牌,自主品牌研發等多個不同階段。她認為,中國服裝供應鏈的優勢一在於供應鏈健全,二在於短、平、快。

以快時尚為例,像基本款這樣大批量生產的可以轉移至國外,但是設計感強的對面料和印花有要求的就可能不會轉移出去,“因為還是在中國快。”

基於此,至少在未來幾年之內,服裝生產從中國大規模外移是很難實現的。 Johnson告訴界面時尚,“因為(供應鏈外移)的投資實在高昂,而中國製造商的專業和技術水平也很高。”

還有,各國之間的貿易政策也會影響服裝廠商做出關於供應鏈轉移的決策。

以中國與東盟(ASEAN)各成員國之間的自由貿易協定為例,這會阻礙南亞的印度、孟加拉國的紡織廠商與越南、柬埔寨等國企業之間的貿易往來。

目前,南亞的印度和孟加拉國已經具備完善的紡織品價值鏈。印度在2018年已經成為繼中國和歐盟之後的第三大紡織和服裝出口國,而孟加拉國也成為美國紡織和服裝品的第三大進口國,僅次於中國和越南。

不過,S&P全球市場情報在一篇文章中指出,中國與越南等東南亞國家在服裝產業建立起來的長期貿易關係,會阻礙印度與這些國家的服裝廠商簽訂進口協議。

而這也因此給了中國服裝製造業者調整和完善供應鏈佈局的時間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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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紡織工人。圖片來源:Remake

中國服裝製造商加速走出去

中國服裝供應商可以跟隨歐美零售品牌供應鏈轉移的腳步,在成本更低的東南亞地區,或者更遠的如墨西哥等地建廠,來承接從中國轉移出來的生產訂單。

事實上,已經有許多中國的服裝製造商近年來紛紛出海開設工廠,以佈局全球供應鏈。身處服裝外貿一線的餘莞和王茉莉們是這一趨勢的見證者,同樣也是這波供應鏈變革的實踐者。

而一些大廠商早就在海外扎穩了腳跟。寧波申洲國際是全國最大垂直一體化針織“貼牌”製造商,在2019年,該集團83%的銷量來自優衣庫、NIKE、ADIDAS、PUMA四大外資品牌客戶。

衣服標籤上的“中國製造”越來越少,但中國有了新角色

製圖:界面新聞數據組孟令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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製圖:界面新聞數據組孟令稀

在這些服裝品牌大量轉移供應鏈的情況下,申洲國際依然能拽緊外資品牌的訂單,主要得益於該公司的全球供應鏈佈局之路。目前,申洲國際在越南和柬埔寨建有三座紡織和成衣工廠,並且在當地還有不少合作廠商。

申洲國際在今年3月底發佈2020業績展望時表示,該集團在今年前三個月的產能利用率暫未受到重大影響。而這就是得益於東南亞地區工廠的生產彌補了國內停產造成的損失。

而H&M在中國最大的供應商是寧波獅丹努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 獅丹努集團)。獅丹努集團在兩三年前也在柬埔寨建了一個印染廠和製衣廠,以承接從中國轉移出去的大約一半的訂單。

衣服標籤上的“中國製造”越來越少,但中國有了新角色

除了分散供應鏈佈局以降低風險之外,中國“貼牌”廠商進行自主品牌研發和零售渠道建設的速度也要加快,這也有助於減輕庫存囤積等風險。

總體上看,在即將到來的新一波全球服裝供應鏈改革浪潮下,中國服裝製造商的優勢尤其體現在技術創新和對供應鏈的理解上。

Johnson告訴界面時尚,“中國的投資重點將集中在機器人(13.910, 0.08, 0.58%)技術,將是自動化,將與供應鏈效率、材料可追溯性以及質量控制相關。

短期如何自救

不過眼下,隨著新冠疫情仍在全球市場持續蔓延,中國服裝出口商最迫切的問題在於短期內如何自救。

許多服裝外貿企業寄希望於出口轉內銷來減少庫存和彌補損失。這有賴於內需恢復的情況。雖然疫情在國內得以較好的控制,全國零售業也在逐漸恢復,但內需需要多久才能恢復至以往水平仍不確定。

餘莞對界面時尚表示,到了四月中旬,“如果內銷沒啟動的話,可能有些工廠已經全部要停掉。壓力很大的。”

Columbia China League商業諮詢有限公司首席執行官Joel A. Gallo告訴界面時尚,在這一時期,最重要的是盡一切保證足夠的現金流來應對接下來的經濟衰退。作為財務和管理諮詢專家,Gallo建議中國服裝製造業者瞭解公司運營所需的最低每日資金水平,以確保不會因為流動性不足而導致破產。

“現在已經可以看到大量的企業都在保存現金,並且正在利用銀行的信貸額度進行‘瘋狂充值’,還有願意這就出售資產以獲得短期過渡貸款。”

新冠疫情造成的短期影響需要服裝製造業者2-3年的時間來做出調整和恢復。服裝製造業者除了突破今年的困局,也要提前制定2021年的計劃。

雖然新冠疫情對中國服裝製造商造成了巨大傷害,但因為長期應對外部風險和挑戰,他們練就了高於全球同行業者的強大耐挫力和快速修復力。

“你會開始看到他們迅速地恢復,並且從世界的不同地方瞭解到現在正在發生的事情,並且能夠將其納入他們的商業計劃中,而世界上大多數地方的製造商是沒有這個能力的。”

Johnson向界面時尚坦言,“這是一個很好的策略資產。”

(文中王茉莉和餘莞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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