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的氣溫蹭蹭蹭地攀升，一不留神擠進了夏天。大夥藉著天氣好攛掇老朱同志組織大家外出放風。朱老師興高采烈的羅列了一堆周邊目的地逐一介紹。半晌看我們猶豫不決，便自己拿了主意說，“不如去丹陽看個石刻唄，接著咱去眼鏡城配個墨鏡，再順道吃碗正宗的鍋蓋面。”
大夥拍著大腿叫好，即刻啟程。
朱老師當司機，百老師領航，小維老師負責史料講解，而我則偷懶做個閒人拍點照片。
疫情期間出行，大家也不講什麼排場，唯一講究的是，每個人都把口罩戴的嚴絲合縫。我們開著一輛小破車，帶著一壺茶上路了。
一路高速沒什麼景色，畢竟不如下徽州的沿途叫人興奮。幾座矮山稍比南京的土丘略高一點，絲毫調動不起我們的興奮點。朱老師看我們一群人脫了鞋，翹著腿，眯著眼的樣兒，特催眠。剋制住昏睡的慾望點了支紅南京，放了首半不拉拉的許巍！
“擦，聽許巍也要買vip啊？”小維老師罵了句。
我從睡夢中驚醒過來，踏在出風口的腳巴有點涼。“咋還沒到呢？”我問百老師。只見百老師早已沉浸在午後的高溫中自在的發酵呢……
“停車！停車！哎哎哎，您慢點朱老師，差點您給開過了喂！”
在朱老師習慣性急剎中，伴著小維老師的吼叫，我們驚醒的一身冷汗！遙見右側的田間散著兩處石刻，眼尖的小維老師竄過去看了兩眼，示意我們趕緊過去。
第一處便是水經山村南朝失名墓石刻。
水經山村南朝失名墓石刻
落在丹陽埤城鎮水經山村東南數十米處，墓今已平。墓前存2尊石辟邪，南北向對列，南為母獸，北為公獸，均是獅子。造型體長而頸短，作蹀躞狀，兩獸動勢對稱，形象健壯飽滿，充滿活力。此陵有齊前廢帝林王蕭昭業墓之說。
水經山村南朝失名墓石刻
水經山的辟邪面部損毀嚴重，且體量較小。但不難看出頭胸造型流暢，前臂帶翅。後腿及臀尾線條非常漂亮。有種昂揚向前的氣勢，又有流暢的曲線感。我們正看得入神，小維老師咂咂嘴道：“這只是個開始，更好看的在後頭呢！”
水經山村南朝失名墓石刻
朱老師搭在百老師的肩上調侃道：“您給指的方向真不錯，第一個讓我們開開眼，給後面的石刻留足了驚喜感！”百老師站著附和的傻笑，我估摸著，他是瞎貓撞見死耗子給指的路。
隨後不久我們便來到了第二處：梁簡文帝蕭綱莊陵石刻。
梁簡文帝蕭綱莊陵石刻
走近蕭綱莊陵石刻，看著天祿半個殘破的前軀，自帶了許多淒涼之意。蕭綱的命運，讓我想起另一個亡國之君——李煜。
梁簡文帝蕭綱莊陵石刻
“當然，蕭綱不算，他是無力迴天。但他們更像的，是在文學上。作為一個皇帝，蕭綱是憋屈的，是窩囊的，但蕭綱在文學上卻有著極高的造詣。他創造的宮體文學在相當長的一段歷史時期，有著重要的影響力，為唐朝詩歌的繁榮奠定了重要的基礎。”小維老師輕描淡寫的給大家科普著，談笑間隨手拔了個田間的油菜籽，揉碎了，散入風中。幽幽的道出：“你說這人吧，作個詞人真絕代，可憐生在帝王家。想像這油菜一樣野蠻的生長，可是權力換不來自由吶。”
往旁邊走兩步即到第三處，蕭綱的父親：梁武帝蕭衍修陵石刻。
梁武帝蕭衍修陵石刻
修陵石刻具有梁代石刻的典型性，但整體過於方正，尤在側面過於扁平，能感覺匠人們為了擺脫石塊的四四方方而努力營造的曲線，卻不見繁複的雕刻，顯得拙樸。對於我個人而言，修陵石刻理想角度在側45°，此件天祿大口闊開，頜下長鬚垂於胸前，可見朝後的雙角，微展的雙翼以及前足踏著的一隻小獸。石刻的雄渾和威風凜凜的氣勢撲面而來！
梁武帝蕭衍修陵石刻
梁武帝蕭衍修陵石刻
“南朝四百八十寺，說的不正是眼前的皇帝嘛！”百老師突然打破了眾人的沉默。
“你只知蕭衍崇尚佛教，卻不知起先他是崇尚道教的！”小維老師看看我們迷惑的表情繼續說道：“寧在正法之中長淪惡道，不樂依老子教暫得生天。梁武帝求仙丹不得，即使得了也是暫為昇天，做皇帝的哪個不想生生世世，暫得昇天咱是不稀罕的，如果求道不能只能寄望於佛，即使肉體不存也可在轉投他物的輪迴中獲得永生。”
“如此說來，梁武帝可是把實用主義拿捏的死死的！”百老師附和道，“不管黑貓白貓，抓到老鼠就是好貓！”
朱老師朝我一笑，“百老師說的對，做人總是要靈活一點，直面應敵，隨機應變！”
小維老師哈哈大笑不做評價招呼我們上車奔赴第四處：梁文帝蕭順之建陵石刻。
梁文帝蕭順之建陵石刻
蕭順之，此人沾了兒子蕭衍的光，最終也落得個太祖文皇帝。能看到帝陵規制的也只有在建陵，陵前神道進口依次陳列有石獸、方形石礎、神道石柱、石龜趺座各一對，共有四對八件石刻。石獸為天祿、麒麟，兩獸昂首突胸，造型雄偉，兩翼微翹，細鱗中飾有五瓣小花，獸脊作通貫首尾連珠狀裝飾。與蕭衍的修陵石刻相比，明顯要華麗的多，但所有石刻中保存最完好的還是修陵的天祿，建陵石獸的修補痕跡明顯，古人與今人的技藝差距高下立現。
梁文帝蕭順之建陵石刻
梁文帝蕭順之建陵石刻
讓我頗覺好奇的倒不是兩尊神獸，而是神道兩側的石柱和石龜。石柱造型異於常態，尤其是頂部的蓮花紋圓蓋和蹲姿小獸。一時間讓我有希臘神話與佛教文化並存的混亂感。
梁文帝蕭順之建陵石刻
我問小維老師：“這個石柱，可稱為華表麼？造型如此奇怪？”
小維老師說：“南朝陵墓華表與東漢華表形制基本相同,但柱頂有蓮花紋圓蓋和蹲姿小獸,是南朝特有的創造。建陵的華表是南朝諸帝陵華表中僅存的一對且獨具個性。柱式是秦漢以來中國固有的民族形式，覆蓮狀頂蓋也非佛教文化產物,而是出於審美情趣,思想追求,在"五行"說影響下塑造出的新的藝術形象。
“都說南朝佛教大興，看來卻處處都是道學的影子！”朱老師揹著手，仰著頭看著柱子長嘆了一句。
梁文帝蕭順之建陵石刻
除了石柱不一般，石龜的造型簡練，似乎在南朝就有了極簡風潮。大面積的幾何切割帶有極強的現當代藝術風格。可惜歷經千年的風風雨雨後，其上石碑早已無存。
看守建陵的老漢見我們對石刻非常感興趣，特意上前告知我們，沿著建陵的小道朝後走去還有兩座神獸：齊明帝蕭鸞興安陵石刻。這也是我們所到第五處。
齊明帝蕭鸞興安陵石刻
齊明帝蕭鸞興安陵石刻
看過之前的莊陵；修陵；建陵，再看安陵，只剩前軀的天祿和四足盡失的麒麟也能察覺它明顯的不同。口角有茸毛，全身長毛與身形渾然一體，有力量還裹挾著飄逸感，俊美非常。說起相像，這尊麒麟倒是與南京棲霞區獅子衝的陳文帝永寧陵的石刻更為接近。
齊明帝蕭鸞興安陵石刻
陳文帝永寧陵石刻
我們對歷史上的蕭鸞並不是很感興趣，停留了一會，駕車奔去第六處：齊武帝蕭賾景安陵石刻。
齊武帝蕭賾景安陵石刻
遠遠的從公路跨進田間，背對著我們的天祿散發的滄桑讓我不禁有點眼眶溼潤。看這些站立了千年的神獸似乎散落在麥田間的它們更有生命力，就像在圓明園中看到的，雜草叢生的殘垣斷壁，那才是歷史。
齊武帝蕭賾景安陵石刻
齊武帝蕭賾景安陵石刻
一個朝代的興盛，帶來的不僅僅是財富還有文化藝術。景安陵石刻是我最喜歡的一處。天祿的身形修長，造型與姿態最為生動，深得我心。看著旁邊大興土木的工地，不知未來這些神獸又將何去何從呢？
小百老師說：“時間不早，我們再去一處罷！”於是我們來到了第七處：爛石弄南齊失名墓石刻。
爛石弄南齊失名墓石刻
爛石弄南齊失名墓石刻
爛石弄石刻損毀嚴重，蹲坐的辟邪姿態有一番嬌憨可愛之感。但引發我們遐想的卻是在田間殘破不堪的小獸腿，有一點斷臂的維納斯給人的感覺。
小維老師說：“有推測為齊廢帝海陵王蕭昭文墓石刻。不過是不是，還有待考證吶！”。
我問他們：“今天，我們看的是石刻還是石刻的所有者呢？”
大家不言，或許我們都知道答案。
爛石弄南齊失名墓石刻
夕陽西下，我們即興的田野考察在爛石弄落下帷幕。爛石弄似乎與我們所到第一處水經山形成了一個完美的閉合。我們四人反身殺回眼鏡城，戴著嶄新的蛤蟆鏡重回車內好像有了不一樣的肉身，連去吃碗街頭鍋蓋面都洋氣萬分。
開在返程路上的車喘著粗氣，剛擰開蓋的的咖啡香混著濃烈的紅南京，我們又聽了段高潮的許巍，自我的人生與歷史的相逢而帶來的高光時刻，不過半箱汽油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