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6日下午，濟南遙牆國際機場旁，一架藍白相間的波音737-800客機，被徐徐拉進山東太古工程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山東太古”)機庫內。等待這個龐然大物的，將是一場小型的“外科手術”。
幾天前，這架只有4年半機齡的波音737-800還是山航的一架客機——可載一百多名乘客、附帶8噸貨物，穿梭於各大城市、值飛客運任務。今後，它將搖身一變、被改裝成一架專門執行日韓航線、可載貨20噸的貨機。改裝一架如此“年輕”的客機，在山東太古大修部生產主管房斌14年的從業生涯中還是第一次。
當前，因新冠疫情在全球不斷蔓延，超過60個國家“閉關”、“封城”，大量航空客運線因停航、停港而被迫停運；但航空貨運卻出現了巨大的供需缺口，運價飆升數倍且一票難求。國內外各大航空公司遂紛紛緊急調整運力，將客機改裝為貨機。
中國已成為全球主要的“製造工廠”和消費市場之一，卻並未建立健全與之匹配的航空貨運能力。2019年底，中國貨機共173架，僅佔全部在冊飛機4.5%。4月18日，交通運輸部緊急號召，增加國際航空貨運能力，鼓勵航空公司用客機執飛貨運。
作為波音公司在全球最大的“客改貨”專業服務商，近來山東太古維修廠內一片繁忙：碩大的機庫內，有3架飛機正在進行改裝，機庫外還有5架飛機在等待改裝，公司訂單已經排到了3年後，原有的生產線已經滿足不了激增的市場需求……
“外科手術”
以往，航空公司同程的客機與貨機之間收入相差2.5倍至3倍，通常客機服役15年至20年後才會改為貨機。但在全球疫情肆虐的當下，反常的一幕頻頻上演，越來越多“走投無路”的客機被改造為貨機。
4月16日下午，在山東太古碩大的機庫內，3架剛剛執行完客運任務的飛機正在進行改裝，數名改裝人員正從其中一架客機上將經濟艙168個藍色的航空座椅逐一拆卸下來……
此前，國內外各大航空公司為了緊急馳援疫區，只是改換用途、將救助物資放置在航空座椅上，將客機當作貨機使用。如今，航空座椅被拆卸下來，意味著飛機使用屬性的改變。
不過，這只是臨時性的權宜之計。
房斌介紹，這架波音737-800客機只是暫時拆除客艙座椅改為貨艙，此後可能還會加裝座椅使之變回客機。“整個改造過程是完全可逆的，只需要重新向民航總局提交申請、制定方案後，即可改裝回來。”
畢竟客機與貨機收入差距巨大，畢竟這3架飛機正值“壯年”。正因如此，為避免運貨時磕碰側壁板、廚房等一些區域，改裝時需要用泡沫棉進行包裝保護。此外，還要拆掉電視、線路以及艙內的救生筏，更換指示標牌、清理機艙。
“‘客改貨’的一個關鍵環節是要給整個飛機稱重。”房斌介紹，為避免風力影響讀數的準確性，需要在機庫內稱重，在飛機3個輪子各放一個地秤，根據稱重的數值計算出重量和重心，對飛機實行科學配平，以保證飛行安全，實現最大裝載能力。
山東太古是由山東航空集團(佔股53%)、香港飛機工程有限公司(佔股30%)、廈門太古工程有限公司(佔股10%)等於1999年合資組建，專業從事飛機機體大修、重要系統和結構改裝、航線維護等業務。其中，“客改貨”業務佔山東太古總收入的近1/4。
2016年12月，山東太古與世界航空業巨頭波音公司簽署合作協議，成為波音737-800在中國改裝貨機(BCF)的第二家服務提供商。
目前，波音公司這一項目完全在中國開展，總共5條生產線，其中山東太古有3條，承擔了波音737客機三分之二的改裝任務。由於波音公司這一機型數量最多，山東太古總共改裝了約一半數量的波音飛機，是其全球最大的改裝服務提供商。改裝後的貨機，由波音公司統一向全球銷售。
此次山東太古改裝的3架波音飛機，均來自山東航空集團。山航貨運部副總經理潘霄峰坦言，“大量航班都停飛了，經營壓力大，也驅動著我們求變、以‘客改貨’的形式將閒置的客機變成一個生產力，轉化為定期的航班來運行。”
客運帶貨
2019年，全球航空貨運量曾出現連續十個月同比下降的現象；而同期全球航空客運同比增長3.8%。可突如其來的新冠疫情，卻顛覆了航空客運與貨運的發展態勢。
民航局數據顯示，受疫情影響，2020年一季度，國內航空公司取消了70%以上的客運航班，航空公司虧損336.2億元。隨著全球累計確診病例突破200萬，超過60個國家舉國“封城”，大量國際航空客運線被迫停運。
今年2月，全球航空客運量下滑85%，貨運量僅下滑21%。從運力來看，平時有70%的貨，是用客機腹艙來運輸。特別是國內貨運，客機腹艙佔到了82%。一邊是客機趴窩，一邊是貨機一票難求，致使航空貨運價格暴漲數倍，部分航線突破200元人民幣/千克的歷史紀錄。由此，國內外航空公司紛紛掀起了“客改貨”、以圖自救的熱潮。
無論在資金投入還是時間成本上，“客改貨”對各大航空公司似乎都是一筆十分划算的生意。負責本次飛機“客改貨”任務的山東太古飛機大修部生產主管房斌表示，對於要全部改造的貨機，內部要大動，而且改裝週期得90天，上述臨時性改裝只需一天就能完成。當然，前提是技術評估、方案事先獲得民航管理部門的報批。
山東太古商業部總經理呂偉估算，一架全新寬體的貨機與客機價格相當，約兩億多美金；航空公司若將二手客機完全改裝為貨機，一架二手客機殘值約為新飛機價值1/3，加上一千多萬美元的改裝成本，總造價約為全新貨機2/5左右；而現在，客機臨時性改造因工藝簡單則成本更低低廉，只需幾萬元人民幣；更關鍵的是，疫情肆虐之際通過“客改貨”，航空公司能夠立刻盤活數十億甚至上百億的資產，換回寶貴的現金流。
疫情下航空客運蕭條、貨運火爆的罕見行情，加之臨時性改裝簡單、維修廠均可完成，吸引著國內外各大航空公司紛紛拆除客機上的座椅，將成噸的貨物塞進客艙。
3月24日，東航改裝後的A330“客改貨”飛機載著一批緊急醫療物資，從上海浦東機場飛往歐洲。3月28日，廈航一架滿載著近20噸防疫物品的波音787-9“全貨機”從廈門飛往吉隆坡國際機場。4月8日，深圳航空一架A330寬體機滿載貨物從深圳機場起飛，於當地時間4月9日凌晨順利抵達曼谷機場。4月12日晚19時許，滿載著貨物的CZ3071航班從深圳機場起航飛往悉尼，正式拉開南航在深“客改貨”航班的序幕……
“目前各個航空公司都在改裝，有的一架，有的兩架。經過審慎評估，山東航空決定改造3架737-800機型全貨機。”山航貨運部副總經理潘霄峰介紹，改裝後，這3架飛機的運載能力將由之前的8噸提升到20噸左右。其中，兩架飛機投放到青島，一架投放到濟南，主要執行日韓航線的貨運業務。
以往山東航空的貨運主力航線是面向日韓之間的快遞派件，貨種主要是日資、韓資企業的生產產品、電子設備、服裝等等。“馬上山東的大櫻桃就熟了，我們正在跟順豐等快遞公司合作，籌劃定製‘櫻桃航班’，把山東的農產品第一時間運出去。”潘霄峰說。
儘管航空公司在疫情倒逼下紛紛試水客機“帶貨”，但一時之間仍然遠遠無法滿足市場需求。
4月18日，國務院聯防聯控機制就提升國際貨運通道能力舉行發佈會。交通運輸部安全總監李天碧指出，受境內外疫情影響，我國國際貨運出現了國際郵件積壓、部分重要生產物資、醫療物資及消費品國際運輸困難的問題。在提升國際貨運能力四個措施中，李天碧首先就要求，增加國際航空貨運能力，鼓勵航空公司用客運飛機直飛貨運運輸。
安信證券在最新的研報中提及，從貨機運力、運營企業、貨運機場等要素來看，中國整體航空貨運體系較為薄弱。作為全球產業鏈的“世界工廠”，並未擁有與之匹配的航空貨運國際網絡。因此，打造全貨機的航空物流企業，構建自主可控的國際航空物流運輸通道體系，具有非常重要的戰略意義。
航空業有望重新迎來貨運時代
不僅臨時性客機改裝業務掀起熱潮，永久性的“客改貨”業務也全面升溫。“客改貨”一般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臨時性改裝，只拆除航空座椅以及相關附帶設備，時間短(僅需一兩天)、費用低(幾萬元人民幣)，改裝過程可逆；另一種則是客機服役15年至20年後，永久改裝為貨機使用，週期長(約90天)、費用高(約1千萬美元)，適合運輸集裝箱等大件貨物。
4月16日，山東太古機庫內3架飛機正在改裝的同時，機庫外還有5架飛機在等待改裝。“國內外訂單太多，上一架剛接近完工，下一架提前10天左右就送來了。”山東太古飛機大修部“客改貨”車間工程師侯可清介紹，如今公司訂單已經排到三四年後，原有的3條“客改貨”生產線已無法滿足需求。
與臨時改裝不同的是，機庫中一架徹底被改裝的飛機，整個內部架構已被重新改裝，加強了地梁板增大承重能力、加裝大型主貨艙門以便於大型貨櫃、集裝箱進出，以適應從載客到載貨的變化。這是山東太古改裝的第21架BCF，目前需要50個工程師奮戰85天。
從2018年4月到現在，山東太古已經完成了20架波音737-800改裝貨機。通過“客改貨”的這些飛機，還能以全貨機“身份”繼續飛行15年至20年。
突如其來的疫情，暴露出中國航空貨運能力嚴重不足。正如中國國家發改委基礎設施發展司巡視員任虹所說，2019年末中國運輸機場一共有235個，全貨機卻只有173架，佔民航運輸機隊的4.5%，平均一個機場不到一架，“中國全貨機發展僅處於初級階段”。
按照國際客機與貨機的配比標準，一個國家貨機佔民航運輸機(包括客機和貨機)的比例通常在10%—15%之間。目前，中國民航運輸機總體約在6000架，按照這一標準，中國貨機應至少在600架以上。而缺口意味著中國貨機市場需求巨大。
山東太古商務部總經理呂偉認為，上一個十年是航空客運的時代，許多貨運企業遭遇大面積虧損、紛紛退出離場；下一個十年，隨著國際間物流往來日益頻繁、跨境電商日漸興起，航空業有望重新迎來貨運時代。由於“客改貨”在經濟上更為划算(一家新貨機的價格可以購買2.5架改裝的客機)，預計未來15—20年都將進入穩步增長期。
根據波音最新市場預測，未來20年，中國將需要新增725架貨機，其中365架為標準機身的客改貨機型。這一需求相當於同期全球2820架新增貨機需求的四分之一以上。目前，波音公司計劃今年夏天在廣州一家維修企業新增一條波音737-800客改貨生產線。
呂偉透露，根據航空運輸業的發展前景以及市場的走勢，山東太古已決定今年暑期再上馬兩條“客改貨”生產線，以滿足持續增長的市場需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