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四十年的怀想

散文:四十年的怀想

作者:(四川)彭明凯


为一个人我曾整整怀想了四十年。

四十年几前,十我八九岁的我刚踏上人生的第一步就遭遇到世间最大的不幸。父母均因所谓的“反革命”罪被折磨得含冤而死,我这个“反革命”的儿子也被赶下了尚未踩热的神圣讲台。

没有了家,没有了工作,更没有人理解,更没有人同情。孤苦无依的我怀着对满世界的悲愤与绝望决定选择一条最简单的人生之路——自杀。不过自杀之前,我有个愿望,就是去趟峨眉山。去峨眉山看看是我从小的宿愿,我不想将这一遗憾带到另一世界去。我还知道,峨眉山有个舍身崖,那是专为悲观绝望的人提供的最好的去处,我想我若能在舍身崖下选择一个归宿也算我今生终于有一个愿望实现了。

那是一个七月流火的季节,除了穿在身上的薄衫薄裤外,我携带的唯一身外之物便是一根长箫。是的,一个选择死路的人不会为自己的旅程准备什么生存物品的。只有那根箫是我唯一的心爱之物。

可上了金顶才知上面如冬天一般寒冷。爬上金顶已是薄暮时分,山顶上到支满了各式各样的简易帐篷(那时上面没多少供旅客住宿的宾馆,旅客们很多都自带蓬布在山上露宿)。我无视热热闹闹的游人,径直来到舍身崖边,拿出长箫吹奏起来,算是自己为自己送行吧。我吹啊,吹啊,吹得我双泪直流。我哪是在吹箫啊,我分明是在对苍天哭诉,对大地质问。我感觉不到身上的寒冷,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不知什么时候,身后突然“哎”了一声,回过头来,一个女孩站在我身后。借助月光,我发现她清纯美丽的脸上分明闪着亮晶晶的泪珠。

“你的箫声太凄凉了,”女孩说着便拽起我的手,“都深夜十二点多了,你走吧!”

“除了这儿,我还能去哪里?”我突然有了冷了感觉,浑身禁不住战栗起来。

“别说了,你跟我走吧!”女孩不由分说拉起我就走。

跟着女孩我来到一个小帐篷里,里面没有别人。烛光下我发现女孩跟我年纪差不多,左边白皙的脸上有一颗豆大的黑痣。女孩赶紧让我钻到她的棉睡袋里。

那晚,我与女孩在一个睡袋里度过了一夜。女孩不仅用她青春的体温暖热了我身体,更用她真诚的安慰暖热了我的心,让我感受到世间毕竟还有温暖,让我打消轻生的念头。

我只知道那女孩名叫王颖,成都人,是一个大学生,别的她没说,我也没心思问。在那个奇遇般的夜晚,单纯的我们没发生任何不该发生的事。

第二天我们便匆匆道别了。

从那以后,我的人生虽也经历过许多的曲折与磨难,但我都走过来了,一直走到了今天。是的,是那个素不相识的女孩让我改变了人生轨迹。四十年来,我一直怀想着那个名叫王颖的女孩,为此,我还无数次到成都去寻访过。我不仅仅是感激,还有一种说不清的复杂的情愫氤氲在心中。可一次次的寻访都没有结果。

没想去年到成都参加省作协的年会,在春熙路的一个茶馆里,却无意中遇见了她。那虽已是一个浑身雍肿的中年妇女形象,但凭着那左脸上的黑痣,我还是认出了她。她正在与几个老太太围在麻将桌上。当我情绪激动地谈起那件往事时,她说,还有点印象。接下来便忙着摸她的牌。我站了一阵,总想还表达点什么,可看她专心致志于牌上,我终究没能说出来。只好怏怏地离去。

刚走几步,仍觉意犹未尽,正迟疑间,忽听得她说:“都四十多年了,归他还记得!那时也是太年轻幼稚了,喜欢去揽那些闲事,弄得我第一次上峨眉山就没睡好、玩好……”

啊!我震惊不已。一个美好的梦一下子支离破碎了……

近来从电视里看到,央视主持人问台湾作家李敖:为什么不会回北京看看当年的老朋友?李敖回答说:他怕看到许多的“罗锅”。意思是说,早年的青春时期的朋早已失去当年的风姿了。

我不由想,仅看到青春的面貌“罗锅”了倒没啥,怕就怕当年的心态也变得“罗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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