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牧在《夜泊秦淮》中寫: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字裡行間,言說自己江·湖漂泊的孤寂悽清,羨慕那抱著琵琶鶯鶯燕燕的女子,只管唱歌,而不管世事,未嘗不是一種生存之道。
《詩式》講:“杜牧聽隔江歌聲。知《玉樹後·庭花》曲系陳後主亡·國之音,足動興亡之感,而商女不知曲中有恨,但唱曲而已。”
似乎,在大家心裡,“商女”是一個不諳世事的群體,但老舍筆下,尤桐芳卻是一個顛覆者,用最近比較流行的一個說服,尤桐芳是《四世同堂》裡,乘風破浪的傳奇女子。
《四世同堂》中,尤桐芳一共出場不到二十次,卻在讀者心中留下一個嘎嘣脆,火辣辣的印象。她如果泉下有知,對這個形象應該是心滿意足的,她終於讓大家知道:她, 尤桐芳,是個有骨氣的巾幗英雄。
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尤桐芳是誰? 她自己也不一定清楚。
她是個苦命的孤兒, 連自己的父母是誰,都不記得。四歲被人拐賣之後,她就姓了尤,那是他養母的姓。
8歲開始跟著師·傅學藝,10歲憑著一股子聰明伶俐的勁兒,能夠登臺唱大鼓,她懂得在臺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她也知道,取悅別人能夠養活自己,也可以少挨幾次皮鞭加身的苦楚。
13歲,她被師·傅糟蹋,自己還是個孩子,便已經是失掉兩個未出世的孩子的人,這樣的經歷影響了她長身體。
但這不影響她成為一個好看的女孩子,小扁臉兒,皮膚細潤,眉眼秀美。
她殷切盼望有一個老實的男人,哪怕窮一點,苦一點也不要緊,給她一份安穩家庭主婦的生活,可是,她只能做姨太太。
22歲,個子小小的的她被·冠曉荷看中,成了冠家的姨太太。
原以為到了冠家,便不至於每天為賺吃食而滿場子賣笑,可是,生活再次教她知道,姨太太是把取悅眾人的功夫用來取悅一個人——只是專有的玩物罷了。
在冠家,冠曉荷不是真心愛護他,正房太太大赤包嫉妒辱罵她,她需得拿出江·湖兒女的架勢打起十二分精神與大赤包抗衡,才能叫大赤包在糟踐她的時候,存著一份收斂的心。
她深知道華美的衣服,悅耳的言笑,豐腴的酒席,都是使她把身心腐爛掉,而被扔棄在爛死崗子的毒藥。
表面上,她嬉笑玩鬧,以賺取一個棲身之所;暗地裡,她以淚洗面,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姐妹親戚,孤身一人,像空曠的湖面無根的浮萍。
浮萍還會遇著浮萍,而她,每天睜開眼,世界是空的。
尤桐芳的選擇
老舍先生說:假若桐芳能夠好好的讀幾年書,以她的聰明,必能成為一個很有用的小女人。即使她不讀書,而能堂堂正正的嫁人,以她的社會經驗,和所受的痛苦,她必能一心一意做個好主婦。
無奈,她生在那個山河飄搖的時代,生活沒有給她選擇讀書或安穩的機會。
她需得在冠家謀一條生路,一面討好她的丈夫冠曉荷,一面叫大赤包覺得她不是那麼好欺負:“我告訴你大赤包,你以後嘴裡再不三不四的,我就找根棍兒把你嗓子眼兒堵上!我,就是個唱玩意兒的,我十幾歲就被師傅糟蹋了,我沒啥不敢說的!”
她雖然是一個姨太太,卻沒有姨太太養尊處優的毛病,反而因為在江湖上行走習慣了,比一般人更豪氣一些。
她同情窮苦的鄰居,故意的僱他們的車,而且多給點錢。她是那麼渴望認真經營一個家,而羨慕小崔的太太,雖然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但終歸是一家之主婦,在錢家遭難的時候,不顧大赤包與冠曉荷的阻攔而送去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
這樣的尤桐芳,向前一步,便是勇敢的女戰士與很賢良的女人,是與柳如是,賽金花,李師師一樣名垂青史的女中豪傑,後退一步,則是衣食無憂,左右逢源的姨太太,在亂世中求得安穩。
往前一步是深淵,退後一步是人生,尤桐芳無論如何選擇,世人都不會責備她,反而因著她的苦命對她保有一份的同情。
畢竟,在淪喪的國土上,國人的生命太卑微,能生存下去,已是不易,能活出尊嚴者,少之又少。
叛逆者與清醒者
尤桐芳不願意做無根的浮萍,為此,她憑著自己的口音和4歲前的一絲絲沿街賣唱的記憶,給自己找了一個可能的家鄉——東北。
大赤包對她的侮辱謾罵是家常便飯,倘使她心情好,便置之不理,且當她是一隻大老鴰在聒噪;可若是 大赤包冒犯了她的家鄉,她必定會像一隻勇敢的小鷂子不怕老鷹那樣,撲到大赤包的面前,用極高的嗓門和她對罵。
她痛恨一切汙衊或者侵佔她家鄉的人,並且,決意與他們死磕到底。
她知道日本人騙去了她的老家,也曉得日本人怎樣虐待著她的鄉親,加之北平的陷落,鄰居的苦難,都讓她看到一個人喪失了國家主·權的可悲。她痛恨使她流離失所的日本人,也恨大赤包和冠曉荷想盡辦法接近日本人。
在冠家,她成了唯一一個清醒的人。比起那些被日本人打一個巴掌都只懂得點頭哈腰的人來,她是一個知道“疼痛”,並且立誓要打回去的人。
她幫助高第去給錢先生通風報信,鼓勵高第與家庭決裂,去追求光明。
她期待公平與正義,期待北平解放、光明到來。為此,她不懼風險,默默地配合著錢先生幹抗戰工作。
故事的結尾,彷彿是註定的結局,她們之所以被人記住,是因為以她們的血肉之軀,換取在歷史上一個清白而美麗的名字。
她們已經註定了是要犧牲的角色。
與書中為救若霞,而“襲擊失敗”的結局比,我更喜歡黃磊版本的《四世同堂》的結局,尤桐芳拉響了導·火索,雖然她猶豫,顫抖,笨拙,但她終究沒有讓自己失望,她勇敢的實現了自己與敵人同歸於盡的理想,用自己的生命向世人宣明:尤桐芳不只是一個只會“唱玩意兒”的,她不止能做一個姨太太,而是一個女中豪傑。
她是配的上這樣壯烈而輝煌的結局的。
她們是光
我猜想,老舍先生在寫尤桐芳這個角色餓的時候,腦子裡肯定想到了尤三姐這個原型,所以他給她取名“桐芳”,諧音“同芳”。
《紅樓夢》中的尤三姐是大觀園的叛逆者,而《四世同堂》中的尤桐芳,是冠家那個漢奸窩子裡的叛逆者。
尤桐芳為自己的國和家犧牲。尤三姐為自己的氣節和愛情犧牲。
還有老謀子的《金陵十三釵》中的玉墨,為自己的同胞犧牲。
電影《一代宗師》裡,宮二小姐講:練武有三個境界,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
我想,人活著也是一樣,在她們的心裡,是有天地,有眾生的。天地是自己的國土,眾生,是自己的同胞。
她們都是風雨飄搖時候,社會底層的女性,他們都生活在“不被尊重的”世界裡,但她們都有一種胸懷天下的大無畏精神,不惜用生命捍衛自己所珍視的東西。
結語:
近幾天,乘風破浪這個詞兒很火,其中,大堤上“乘風破浪”的姐姐特別感動我,她們平素喜歡跳廣場舞,因為“洪水來了,她們就捲起袖子,從廣場“轉戰”鄱陽湖岸,“扛不了沙袋,就裝沙袋;修不了圩堤,就協助巡護” 。在她們身上,我們也看到了一種樸素而單純的美,是中國女性一直以來普遍心願——保護好自己的家園不被侵犯。
今天,我們講究女性解放,倡導女性自強,這是時代的進步,也是無數個“她們”抗爭的結果,活在今天的我們,除了光鮮亮麗的舞臺,還應該記得多看看她們,
正是因為無數個美麗的她們,我們才在黑暗中看到了黎明曙光,那束光,名字叫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