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一盞記憶裡的“針刺無骨花燈”

去年搬新家的時候,爸爸特地在陽臺掛上了一對“

針刺無骨花燈”,祈盼家和人睦,諸事順遂。

爸爸對我說,掛了花燈,即使你走在很遠的路上,也能看到自己家,循著燈光也就回家了。

“針刺無骨花燈”,單看每個字都是簡單易懂的,但組合在一起,可能出了老家仙居就鮮少有人知道了。

曾被稱為“中華第一燈”,榮獲“中國民間藝術品博覽會”金獎、“第四屆國際藝術博覽會”金獎的它,正逐漸淡出了人們的眼界。

尋一盞記憶裡的“針刺無骨花燈”

仙居“龍鳳燈”入選國家郵政局《民間燈綵》系列

不是沒有嘆息的。

幾千年前,我們民族用青銅、甲骨、竹簡、石碑,最終到書冊,孜孜不倦的書寫著我們的歷史,我們的文明。

而今,在這個信息爆炸、記錄是如此容易的年代,卻少有筆墨落在像“針刺無骨花燈”這樣,專屬於我們民族獨有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上……


猶記得,少年時,最喜元宵佳節。

吃罷美味的“十四夜羮”,就急急的要爸媽帶著去街上等著看花燈了。

在那個影像不全,缺乏色彩與光亮的時代。一到晚上,灰黑一片,街上只有零星的路燈散發著昏黃的光。

對於我們小孩子來說,在家沒事做,出去不安全。

夜晚,無聊極了。


可是,過元宵的這天是不一樣的。

夜還是黑沉沉的,不過街道的兩邊站滿了人,老的少的,熱鬧極了。

大家都翹首以盼。

我個子矮,就爬上爸爸的肩膀上看。遠遠的,看到漆黑的夜幕下,有一點明黃,晃晃悠悠的走過來,然後是一線的光亮,蜿蜿蜒蜒的近了。再近一些,能看到花燈隊伍了。

我們的花燈形式很多,造型也多。元宵節打頭陣的通常是栩栩如生的板凳龍,就是把燈做成龍的樣子,一節一節的身體就放在板凳上,由鄉里的壯實漢子抬著,綿延數十米。

尋一盞記憶裡的“針刺無骨花燈”

這種燈應該是需要在內部做骨架的,我們這比較出名的是無骨的花燈。

古書《武林舊事·燈品》曰:“所謂無骨燈者,其法用絹囊貯粟為胎,因之燒綴,及成去粟,則混然琉璃也。景物奇巧,前無其比。”

我印象里老家仙居的無骨花燈也是通身不用一根骨架,不過是由大小不等的紙質燈片拼粘而成。

無骨花燈是元宵節當仁不讓的主角,數量最多,造型各異。有精緻的單燈,如荔枝燈、桂圓燈、寶石燈、花瓶燈、菊花燈、八角燈等;也有氣勢恢宏的組合燈,如長旗燈、鼓亭燈、牌坊燈、轎裡獅子燈、大花籃燈等。

當猶如琉璃精巧的花燈數十成百的從眼前飄過,就彷彿是誰把天上的一整條銀河拉了下來,色彩繽紛、璀璨異常。

有歌謠是這樣唱的:“鑼鼓響,腳底癢。小佬人,真高興。杜蜀殿,望上燈。長旗燈,鼓亭燈……”

“小佬人”就是方言小孩子的意思。

我那時就是“小佬人,真高興”。

不知怎的,後來也去紐約時代廣場看過繁華的夜景,電視劇裡也有很多縹緲的天宮造景,學畫畫時也自己調配過各種色彩……可依然覺得兒時所見的,透過無骨花燈細小的針孔,折射出來的那些顏色和光亮,才是無與倫比的驚豔。

尋一盞記憶裡的“針刺無骨花燈”


無骨花燈並不是憑空出現在仙居這片土地的,媽媽曾給我講過關於無骨花燈的傳說。

據說唐代的時候,仙居皤灘村有一位秀才,夜行深山,迷路了。是一位仙女提著一盞神燈為其引路的。這燈造型古樸典雅,小巧玲瓏,燈身沒有骨架。

秀才返家後,依樣畫葫蘆就做了一個掛在家門口,鄉親父老看了都讚不絕口,紛紛討教做法,如法炮製。大考之年,秀才竟高中狀元,後來人們就把這種造型的無骨花燈稱為狀元燈。

媽媽口中的傳說很美好,卻是經不起推敲的,哪兒來的仙女呢?

我想,或許仙居無骨花燈的真正創始者是唐代遷入浙南的中原移民。“安史之亂”後,大批中原流民湧入,其中不乏能工巧匠。是他們用非凡的手藝結合本地情況,獨創了“針刺無骨花燈”也不一定。

仙居被稱為“百工之鄉”,這裡不缺各種精細的玩意兒,但無骨花燈依然是特殊的,它既是仙居地方的驕傲,也融入進仙居人的生活中。

尋一盞記憶裡的“針刺無骨花燈”

清代進貢的針刺無骨花燈圖案

自唐至清同治年間,花燈都作為仙居地方的貢品進獻皇帝,每年十對,曰:“十全十美”。

據縣誌記載,全縣有15個鄉鎮歷史上均有過花燈活動, 涵蓋面達四分之三;李芳春的《筆記》和李鏡渠的《仙居文獻瑣錄》記錄,即使是在清代太平天國運動次年以及抗戰期間,仙居燈會都未曾有過間歇;在仙居的民謠、建築、雕刻、繪畫等也都能找著花燈的蹤跡。

尋一盞記憶裡的“針刺無骨花燈”

仙居古建築雕刻的木質花燈

可以說,這盞承載著美好寓意的無骨花燈,曾在仙居這片土地上蔚然成風。不過,到了近代,特別是文革時期,由於“大躍進”,“破四舊”等問題,針刺無骨花燈幾近失傳。

這裡,必須要感謝一個人,李湘滿

1984年初,當他還是仙居縣皤灘鄉文化站站長的時候,在燈會上偶然聽到老人們議論說現今的燈哪有以前的“唐燈”(就是無骨花燈)好看啊。一個好奇,李湘滿就開始蒐集關於這唐燈的資料。

越瞭解,越入迷。

尋一盞記憶裡的“針刺無骨花燈”

李湘滿站長和花燈

在那個年代,吃飽喝足才是第一要務。李湘滿的“不務正業”自然遭到了家裡人的反對,他說:“我家裡其他人都叫我傻瓜。有時間不去做生意去,不去賺錢去,搞這東西。”

還好有這樣一位“傻瓜”,1985年,無骨花燈才得以重見天日。


天上星河轉,人間簾幕垂。

距離無骨花燈重現天日已過去35年,我也離鄉在外20多年。今年初因疫情,困在老家,和爸媽待了3個多月,天天看著陽臺上那花燈散出的光亮,卻總是覺得恍惚。

老家山河猶在,不過是多了很多鋼筋水泥的新樓盤;爸媽也在身邊,不過是兩鬢不知何時花白了;花燈猶在,不過改良了,現在是通電就可以亮;兒時的玩伴呢,卻是走在街上也是不認識的了……

讀書時就在異地求學,成年後也一直在外匆匆忙忙的生活。是我一步一步走離了家鄉,可是為什麼會有一種被遺棄的感覺。

時光慢不下來,記憶會凋敝,與家鄉大部分的牽連已如繩斷,是有一種難掩的失落。


爸爸曾說,等你以後有了新家,也要掛一對無骨花燈。

可是,等到我成家,等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我要怎麼樣才能把兒時珍藏著的那個元宵夜拿出來和他/她分享呢?通過我模糊的陳述,我的孩子能理解那簡單的原料,能勾畫出繁複巧思的花燈,點燃曾經灰黑的夜嗎?

爸媽早已年過半百,幾十年之後,怕也無人再能為我在老家亮起花燈,指引我的漫漫歸家路了……

尋一盞記憶裡的“針刺無骨花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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