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抖落著右手,從中指手指甲裡掉下三株嫩豆芽似的香菜,寸把長,往手指甲裡一看,還有幾粒黑豆。冒出一個念頭,我可以寫一篇文章了,題目就叫,世上最小的菜地。一轉身,醒了,原來是在做夢。半夢半醒,這個手指甲已有四十多年的故事,童年時留下的創傷。
有時遇上親戚朋友寒喧、握手,我不敢伸出右手,右手和左手有天壤之別,左手溫文爾雅,似城裡人的纖纖玉手,右手手掌粗大,特別是中指,一個肉指甲,所謂肉指甲,就是指甲肥厚,正常指甲厚度的雙倍,指甲和肉之間幾乎是空的,平常上菜地一干活,泥土就往那裡鑽。
回家憩息時,使勁洗,泥土就是洗不乾淨,透過指甲,裡面黑黑的髒物,經過幾天的洗涮衣物,有事無事時,用毛竹蔑慢慢剔,把髒物一點點弄出來。過幾天下地幹活,泥土又往裡鑽,週而復始,總是弄不乾淨,這不,做夢,成了一塊菜地。
富人沒頭髮,窮人沒指甲,是有一定道理的。記憶中,我很少剪指甲,指甲長到一定程度,幹活時,一不小心,指甲會披落一點,運氣好的話,順著披破的方向,慢慢一折,指甲就掉了。運氣差一點時,會連著肉,那就不得不用剪刀剪一下。十指連心吶,指甲邊的肉破了,好痛好痛。
話說這肉指甲的來歷,是在上小學的年紀,在溪邊洗芥菜,急匆匆的,怕上學遲到,把芥菜往畚箕裡放,畚箕口的毛竹蔑刺進了手指甲與肉之間,情急之下,拔出篾絲,可能還有餘篾留著,舉起血淋淋的小手,回家用破布條一卷,上學去了。
後來不知怎麼,指甲架空了,從裡面長出了新指甲,老指甲有一天就沒有了。奇怪,新指甲厚厚的,和肉之間空空的,泥土常往那跑。右手拿砍柴刀、鐮刀、菜刀習慣了,重活、累活右手都搶著幹,左手嬌生慣養,左手捧飯碗,右手拿著筷子,哪碗有好菜就往哪伸,撥拉飯,吃飽喝足了,右手往嘴邊一抹,拿起柴衝又上山了。
右手握過鋤頭,整過菜地,拎刀切過肉,抹過眼角的淚,肉指甲還成了世上最小的菜地。右手摘過鮮花,左手舉花,右手中指木木的,莫名其妙,手指甲和菜地扯上,無厘頭,南柯一夢。
少時,菜地有限,大多用來種蕃薯、黃豆,香菜、蔥、蒜是奢侈菜 ,很少有立足點,以致於我們農村娃都不太喜歡吃,我們喜歡吃能填飽肚子的土豆、豇豆、玉米,喜歡吃苦葉菜多於喜歡吃香菜。
小時候,有擴大地一詞,意思是大隊、生產隊不允許的,社員私自在山腳邊開墾種植,一旦發現,生產隊裡會帶社員掘了所種的蕃薯等充公。自留地、擴大地,拔豬草時,長輩總會有意無意說起。
擴大地邊,是一株株高大的板栗樹,那裡的泥土黃黃的,菜地邊會有燕燕柴,燕燕柴可以做綠綠的豆腐。苦葉桃柴葉可以當豬草,小毛竹邊會長出小筍,苦葉菜躺著,等我的右手去拔,我一腳踩空,從上塊菜地滑到下塊菜地,籃子裡的豬草、筍倒在了地上,雙手拍拍衣物上的泥土,撿好散落的一籃子裡的東西,黃泥趁機鑽入了中指肉指甲的空隙。
幾十年之後,中指肉指甲,夢裡還成了一塊菜地,我一雙捧黃泥的左手、右手。右手的肉指甲,曾經收留過多少黃泥,夢裡還成了菜地,黑豆還在肉指甲裡,趕緊去買只豬腳,黑豆煮豬腳,放點香菜,今冬不用擔心沒有菜了,對了,吃了黑豆,不會做噩夢,不會出冷汗。
作者: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