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談與班固:秦漢之間儒學勢力的躍遷

在對秦漢哲學史的研究中,司馬談《論六家要旨》

與班固《漢書·藝文志》是極為重要的文獻材料。《要旨》立足於先秦時期學人對思想觀念接近的二三位思想家的討論,而從諸子百家學術中摘出六家,首次以“家”為單位整齊了哲學史面貌。《漢志》則以文本典籍為基礎,進一步釐清各家學術的劃分界限,最終在歷史上形成先秦學術“九流十家”的認識格局。

司馬談與班固:秦漢之間儒學勢力的躍遷

兩書總結了先秦以來各家學術流派的主要學術特徵,闡明各家學術的價值體現,均為中國哲學史的記錄與衍變貢獻出了沒世之功,也是後世學人研究上古思想的重要資料。

我們從兩書的本來面目著手,弱化其思想意義,而更加重視其文本意義,以漢人著作見漢人意識,比較兩書的異同,再參考社會歷史發展的趨勢,或許可以發現一些饒有趣味的問題。雖然對於學術沒什麼貢獻,但也可以用來陶冶下個人情操。

司馬談與班固:秦漢之間儒學勢力的躍遷

第一,先秦以來思想格局的總結趨勢。

從先秦諸子百家蜂擁而起,中國就迎來一場浩大的思想變革。隨著秦帝國的統一,在思想層面,經歷了五百多年的嬗變,似乎也有一種果實要孕育而出的傾向。這種傾向早在戰國時期即已出現,當時諸子或為攻訐、或為取補,開始對百家思想進行總結反思,這一活動的成果,便是《莊子》之《天下》、《荀子》之《非十二子》與《解弊》、《韓非子》之《顯學》等,他們代表了思想格局尋求統一的最初萌芽。到了戰國末期,這一趨勢變得更加明顯,它從文本討論的層面下移到了學術系統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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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時期,諸子百家學統錯雜不一的特徵進一步公開化,各家思想出現明顯的血親現象。例如儒法相通的荀況、李斯、韓非,道法相通的申、韓。這至少可以表明儒、法、道三家之間的融合,同時,也可以推測更普遍的諸子間的交匯現象已然發生。到了秦相呂不韋編纂《呂氏春秋》,匯合百家思想已經進入了自覺階段。但是因為呂氏學術氣魄的不夠,只弄成了一個東拼西湊的雜家,他也使得後來者門相繼走上了折衷調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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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談所著《要旨》便是這一工作的繼承者。梁啟超說:“其檃括一時代學術之全部而綜合分析之,用科學的分類法,釐為若干派,而比較評騭,自司馬談始也。”

《要旨》提出了“六家”的概念,相比起早前莊荀等人只討論一兩個代表思想家的方式,反映出了先秦思想開始產生進一步的總結。在這裡,他分諸子為六家,總結他們主要的學術特徵,展開褒貶不一的評述,然後放在一篇文章裡面。繼而又引《易傳》謂六家“一致而百慮、同歸而殊途”,則可以窺見當時人對這一總結的態度。

具體來說,《要旨》推崇道家的“無為無不為”,講究以道德的清虛來馭使各家之法術,“其為術也,因陰陽之大順,採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與時遷移,應物變化,立俗施事,無所不宜”,這與呂不韋神似,其實是在表明一種取六家之長補各自之短的思想融匯傾向。

我們再來觀察司馬談的學術背景,他是漢初黃老學專家,但也跟從楊何學《易》,當然也是這種思想融合下行到學術生活的表現。然而,我們從他將六家作出並列,雖然以道德為尊,但是尚未產生一個有機的、粘合的思想體系,可見他的總結工作還在走雜家的老路,停留在材料的整理與孕育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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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漢志》中,我們見到一儒獨尊的格局出現,則代表了這一五百年來的思想結晶完全形成。《漢志》中亦有

“殊途同歸”之語,但是與《要旨》相比,卻已經是勝利的宣言。

《漢志》中百家皆有,還包括詩歌辭賦。班固繼承了漢初各派交流的舊觀念,謂“其言雖殊,闢猶水火,相滅亦相生也”,但他以儒家為尊,說“(諸子)雖有蔽短,合其要歸,亦《六經》之支與流裔”,應“觀此九家之言,捨短取長”,“則可以通萬方之略矣。”

於是,隨著董仲舒雜收各家之長,建立新儒學,則先秦諸子思想的氣象最終形成一個“內聖外王”格局,《漢志》中也就隨之出現了這種體系化的學術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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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先秦以來儒家勢力重佔主流地位。

《要旨》寫作時正在子學時代的末期,而《漢志》則出現在中國邁入經學時代之後。將《要旨》與《漢志》進行對比,最為明顯的一個特徵,就是儒家勢力的消長。

前者概述六家之要,對各家的態度大致處於一個平衡的地位。它以道家稍稍為尊,用以統攝其餘五家。正如文中所言:“無成埶,無常形,故能究萬物之情。”就是這個用意。其中,司馬談又將儒、道兩相對比,評價儒者“主勞而臣逸”、“形神騷動”,卻不見對比其他各家,實則表現出儒家勢力在漢初黃老學中漸而抬頭的跡象。

到了《漢志》中,以儒家六藝之學開頭立基,隨後在“諸子學”一目中,又以儒家當先,便意味著儒家勢力已躋身主流正統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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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漢志》中的“九流十家”都以相關典籍作為表現,我們比較各家典籍書目的數量,發現六藝之學一百三十家,三千一百二十三篇,子學中還有儒家五十三,一八百三十六篇。而反觀諸子,將儒家拎出來,其他九家諸子共一百三十六家,二千四百八十八篇。這個數量不過是儒家的一半,則更為儒家盛勢的有力確證。

我們無法否定這種現象的出現和作者個人的學統存在密切聯繫,但我們更要認識到當時社會背景的深刻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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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朝立國,吸取了春秋戰國時期的政治哲學遺產,以儒法兼用為治國的指導方針,這為子學在漢代政治的運用提供了借鑑。漢初建國時,苦於長期戰亂,漢朝統治者選取了利於修養生息的道家學派,以“無為而治”作為理政思想。因為道家思想的容納性,則又不可避免地吸納各家進來。於是,這個以道家為本、各家為用的思想形式成為漢初思想界的主流,正如《要旨》中所見。

經過幾代人的積蓄後,漢朝國力漸強,各種治理需求如雨後春筍野蠻生長,則講究“無為”、“因循”的道家學術逐漸不能適應形勢,社會上迫切需要一種更為精密、穩定與全面的治國理想與手段。顯然,相比其他百家思想更偏向政見發聲,直接承襲西周禮制、研習三墳五典、重視博要知行的儒家則更能滿足這一要求。於是就有了董仲舒聚各家之精華,總結出一個漢代新儒家,又有漢武帝罷黜百家,而獨尊六經,經學時代便自此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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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漢志》時,或者說《七略》時,西漢經學已經盛行了一百多年,便有了《漢志》中儒家佔據半壁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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