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水滿花千樹

曲江水滿花千樹

今日曲江大唐芙蓉園、曲江池盛景。

曲江水滿花千樹

大唐芙蓉園大型水舞光影秀《大唐追夢》。

韓老夫子有些不高興!

他一不高興,寫出了描寫曲江的千古名句:曲江水滿花千樹。

原詩題為《同水部張員外籍曲江春遊寄白二十二舍人》:

漠漠輕陰晚自開,青天白日映樓臺。

曲江水滿花千樹,有底忙時不肯來。

看題目即知,惹他不高興的人是“白二十二舍人”白居易。白居易排行二十二,又曾任中書舍人,故稱“白二十二舍人”。

無論如何,在當時官任吏部侍郎且是文壇領袖的韓愈老夫子面前,“白二十二舍人”白居易既是下官,又是晚生。可這個晚生下官一點兒都不給韓吏部面子,約好了同遊曲江,他竟爽約不至。

這樣的相邀,無論放在當年還是現在,多少人都會早早地前去恭候,但輕狂的“白二十二舍人”竟然沒來。所以韓吏部很不高興:你到底因何事不肯來啊?!

其實,白居易就住在曲江附近,唐朝詩人裡數他最愛往曲江跑,數他寫的曲江詩詞最多,達30餘首。常常“春傍曲江行”“題於曲江路”,詩中“曲江”二字常直呼出口:曲江相近住、曲江春意多、如到曲江頭、還憶曲江春;曲江池畔杏園邊、獨繞曲江行一匝、曲江西岸又春風、曲江亭畔碧婆娑……

但此次,後起之秀白居易白樂天就是沒給文壇領袖韓愈韓昌黎面子。

而韓昌黎也不愧為中唐時之文壇領袖,一首略帶責備的七絕居然就寫出了蓋絕曲江的千古名句“曲江水滿花千樹”。有此一句,至少在寫曲江的詩詞競賽中,韓老夫子就壓倒了寫曲江數量最多的白樂天,成為現存三百多首唐人曲江詩中影響最大的名句。

不錯!迄今流傳下來明確寫曲江的詩詞多達三百餘首。而收錄進《全唐詩》的500多位著名詩人中,又有一半多曾在曲江留下了足跡。其中包括李白、杜甫、張九齡、王維、高適、王昌齡、賈島、孟郊、李商隱、岑參、杜牧、劉禹錫等,不一而足。

距今1100多年前那個被稱為大唐的時期,那個大唐時叫“曲江”的地方,有太多的詩詞、太多的盛雅、太多的故事。

曲江,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曲江水滿花千樹

唐代詩人曲江同遊同吟詩唱詩和。

臨曲江之隑洲兮,望南山之參差

曲江,從秦漢時起,就和帝王皇室密切相關。

提到曲江,不能不說到秦始皇嬴政、漢武帝劉徹、隋文帝楊堅、唐太宗李世民、唐玄宗李隆基。

歷史上的曲江區域,位於漢唐長安城東南,地處少陵原和樂遊原之間,是一方在原間窪地上因有泉自湧而形成的天然水塘池沼。

2200多年前的秦時,此地名隑洲,直譯為河岸曲折的汀州。秦始皇統一六國後,劃咸陽南秦嶺北麓之地為遊獵享樂的上林苑,並在隑洲修建苑中苑——宜春苑。

漢承秦制,漢高祖劉邦仍把上林苑作為皇家禁苑。尚武好獵的漢武帝大規模擴大了上林苑操練武備,東南的離宮別館宜春苑也予以全面整修,並疏鑿擴大了湧泉水源。因此地泉湧興旺,流水屈曲如廣陵之曲江,道改隑洲名為曲江。今天,西安的曲江南湖尚有漢武泉遺蹟。

漢武帝在開鑿泉源、擴大麴江水面的同時,還在四周廣植花草竹木,使宜春苑盛況空前。在上林苑遊獵時,常常是先到西端的長楊宮,再回駕至東端的宜春苑休憩宴樂。司馬相如隨武帝遊獵後作《哀秦二世賦》如此描述:登陂陁之長阪兮,坌入曾宮之嵯峨。臨曲江之隑洲兮,望南山之參差。

曲江水滿花千樹

西安曲江池:曲江源流圖。

此後,中興西漢的宣帝劉詢又在曲江池北之高岡處“起樂遊苑”,建“樂遊廟”,這處地勢較高的岡原也因此得名樂遊原。

公元581年,文帝楊堅建立隋朝,決定在已殘破不堪的漢長安城東南另建都城,並將新都的城郭佈局、皇宮衙署等悉託城市設計大師宇文愷負責。

宇文愷根據地理形勝,設計並督導建造了氣勢恢宏的新都。針對東南曲江凹陷地帶,他巧妙地將城牆東南作直角向內彎曲,將曲江北半築於城內,南半更大的凹陷地帶隔於城外,並對凹陷進一步開鑿加深,建起隋文帝親自命名的皇家禁苑“芙蓉園”。

大唐初期也多承隋制,在接收隋所營建的新都後,將芙蓉園繼續作為皇家禁苑,城內池泊則恢復曲江舊名。曲江從秦之隑洲、漢之宜春、隋之芙蓉,一路走向其最興盛期的大唐。

唐代的曲江,從文化角度說,是長安城東南隅以曲江池為中心,由附近相鄰名勝共組的遊覽勝地,包括曲江池、芙蓉園以及側鄰的大慈恩寺、大雁塔、杏園、樂遊原、青龍寺。有湖池有岡原,有園林有寺院,有皇家登臨的紫雲樓,有文人登高的大雁塔,是一個範圍廣大、內容豐富,皇族、百官、進士、商人、僧侶、百姓聚集遊覽的園林和文化勝地。

唐太宗李世民曾三次駕臨芙蓉園,太子李治在此修建了大慈恩寺,從西域歸來的玄奘法師在寺內修建了大雁塔。武則天和唐睿宗時,樂遊原成為京城又一遊覽勝地,原上寺廟也改名青龍寺併成為佛教密宗重要寺院。日本空海和尚來長安即在此研習佛法。

唐中宗、睿宗時,開始了春日遊幸芙蓉園,且有寵臣、學士侍宴的活動,並一直延至晚唐。皇帝賜宴臣僚,唐時文人多渴盼之,視為恩寵,並多有詩詞記述。李嶠曾寫“今日陪歡豫,還疑陟紫霄”;宋之問寫有“侍宴瑤池夕,歸途茄吹繁”;王維有“萬乘親齋祭,千官喜豫遊”;李紳有“春風上苑開桃李,詔許看花入御園”。

唐中宗神龍年間,形成了新科進士飲於曲江、宴於杏園及雁塔題名等文化習俗,曲江的文化色彩日益濃厚。尤其是到了玄宗的開元天寶年間,皇帝遊幸芙蓉苑與百官宴飲曲江池、進士歡醉杏林園、萬民曲池皆若狂等,都達到了鼎盛階段。曲江也一舉成為盛唐長安文化薈萃之地,唐詩長安文脈彙集所在。

曲江水滿花千樹

唐長安城示意圖。

六飛南幸芙蓉苑,十里飄香入夾城

風流天子李隆基攜寵妃楊玉環登上了芙蓉園裡高高的紫雲樓。

攜妃立玉樓的他,既喜歡南眺南山秦嶺的俊秀俏偉,更喜歡北俯城內曲江池畔的萬民樂遊。

他不知道,他和他“回眸一笑百媚生”的貴妃,此後也成了歷代文人歌詠的“風景”。他倆“玉樓宴罷醉和春”的大明宮、華清宮、芙蓉園,既是大唐興盛的象徵,也是後人哀怨的對象。

曲江水滿花千樹

大唐芙蓉園紫雲樓。

但也正是這個一手開創了開元盛世的風流天子,在他統治期間,將曲江無論是從地理上還是文化上都推上了歷史的巔峰。疏浚了漢武泉,鑿修了黃渠引南山義谷水注入芙蓉園和曲江池,使曲江一帶水面大增。同時大興土木,興建了大批亭臺樓閣。李隆基特許中書、門下、尚書等衙署在曲江池營造樓臺亭榭,而在芙蓉園內則修建了紫雲樓、彩霞亭等,“廣廈修廊,連亙屈曲”。

紫雲樓高築於芙蓉園北苑牆上,極大地滿足了李隆基喜歡高俯萬民的心理。李山甫曾寫“南山低對紫雲樓,翠影紅陰瑞氣浮”。為了方便李隆基能隨時攜嬪帶妃到芙蓉園遊玩,還專門修建了一道“夾城”:從長安城北的大明宮沿東城牆內側,向南修了一條和東郭城平行,連通興慶宮和芙蓉園的複道。夾城的寬度、高度皆與東郭城相同,遇城門處則設置蹬道,逾城樓而過。

對此,唐代詩人多有詩詞反映,崇尚和諷喻中,都足見開元之盛及明皇本人對芙蓉園之喜愛。

杜甫曾寫:“憶昔霓旌下南苑,苑中萬物生顏色。昭陽殿裡第一人,同輦隨君侍君側”。李賀曾嘲:“軍裝宮妓掃蛾淺,搖搖錦旗夾城暖。曲水飄香去不歸,梨花落盡成秋苑”。李商隱曾思:“望斷平時翠輦過,空聞子夜鬼悲歌。金輿不返傾城色,玉殿猶分下苑波”。最著名的當屬晚唐杜牧的“六飛南幸芙蓉苑,十里飄香入夾城。南苑草芳眠錦雉,夾城雲暖下霓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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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時空唐樂舞劇《夢迴大唐》。

當然,李唐皇帝在自己遊幸的同時,也很看重百官同娛和萬民同樂。尤其是每逢農曆二月一日中和節、三月三日上巳節、九月九日重陽節三大節慶,皇帝在遊幸時,不僅會賜宴百官,還會給臣僚放假併發放賞錢以供歡娛。《劇談錄》載:上巳即賜宴臣僚,京兆府大陳筵席,恩賜太常及教坊聲樂。

皇室遊幸、百官賜宴,推動曲江不斷髮展成長安最負盛名的遊覽勝地,三大節日也於此後越來越成為唐人生活中的盛事。春日踏青、夏日賞荷、秋日登高,一年至少三季遊人“多繞曲江頭”。

這其中,正逢春時的上巳節最為引人入勝。當此之時,長安百姓會蜂擁而至曲江池畔踏青遊春,修禊、賞花、插花、折柳、泛舟、樂舞、鞦韆。真是“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曲江初碧草初青,萬轂千蹄匝岸行”“上巳曲江濱,喧於市朝路”“鞍馬皆爭麗,笙歌盡鬥奢”。

生性熱鬧的唐玄宗此時常攜妃遊幸芙蓉園,並引領時尚潮流。《開元天寶遺事》曾載玄宗親手插花寵妃:御苑新有千葉桃花,帝親折一枝插於妃子寶冠上,曰:“此個花尤能助嬌態也”。把鮮花插在美女頭上能助長女性的嬌豔和媚姿,一時插花之風盛於長安。

李山甫詩曰:“爭攀柳帶千千手,間插花枝萬萬頭”。杜牧也有詩“莫怪杏園憔悴去,滿城多少插花人”。當時的曲江:桃紅柳綠,百花爭豔,人流似潮,車馬如聚,處處笙歌豔舞,遍地酒宴歡顏,多少王孫公子游逸,多少佳人麗女情長。

唐詩為證:許棠“滿國賞芳辰,飛蹄復走輪”;劉駕“池邊草未乾,日照人馬來”;趙璜“長堤十里轉香車,兩岸煙花錦不如”;章碣“無窮羅綺填花徑,大半笙歌佔麥畦”;羅隱“江花江草暖相隈,也向江邊把酒杯”;薛能“狂遍曲江還醉臥,覺來人靜日西斜”……

李唐皇室風流多,大唐百姓也開化。尤其是春日踏青之時,最是男女青年碰撞愛情火花之日。先秦時流行的青年男女仲春會於“桑間濮上”的習俗,在唐代開放的環境下也滲透到上巳春遊中。男女青年在此一見鍾情,回家稟明父母后納聘成親者不在少數。更有一些勇敢女子看到喜愛的男子,“愛把長條惱公子,惹他頭上海棠花”,用柳枝敲惹對方,以示愛慕兼表心意。

此類故事,唐人多有記載。最讓人心醉又心碎的愛情故事是崔護的“人面桃花”:“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那個大唐啊,那真的是一個很“風流”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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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燕孫《明皇並馬圖》。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相較韓愈來說,白居易真是少年得志。

不說十九歲時即以“離離原上草”名動京城,單以科舉來說,白居易是一舉中的,還是“十七人中最少年”。而韓老夫子卻是個“老補”,補習多年,先後考了四次,最後才在25歲時登了進士。

此後的宦途,韓愈也多有不順。唐時,中了進士只是有了做官的資格,還要經過吏部的關試選拔,成功後才授予官職。關試白居易也是一次成功,官授秘書省校書郎。而韓愈就悲催多了,又一連三次不中,只好收拾行裝離開長安,轉而先去給他人當幕僚謀生。

中進士,對唐代的讀書人那可真是“十載寒窗”後的大喜事,後來多少才子佳人的故事都由此衍生。孟郊的《登科後》:“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淋漓盡致地寫出了讀書人登科中進士後的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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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芙蓉園大型水舞光影秀《大唐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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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芙蓉園大型水舞光影秀《大唐追夢》。

有喜自然要有慶。由此掀起了登科進士曲江遊宴活動的高潮,並逐漸演變成:曲江賜宴、杏園探花、雁塔題名、曲江流飲等眾多風流雅事,從而賦予了曲江濃厚的風流氛圍,曲江在此後不再僅僅只是一個地理概念,更成了一個文化名詞。

朝廷於曲江賜宴進士,韋述《兩京新記》曰:“唐開元……後以進士每年登科第賜宴曲江。”這種賜宴活動,從唐中宗神龍年間到唐末僖宗乾符年間,170餘年基本沒有中斷。

杏園探花,《秦中歲時記》記載:“春時,進士杏花園初會,謂之探花宴,以少俊二人為探花使,遍遊名園。”此時之長安,城中公私園林大都向進士開放,為他們提供遍賞名園、選摘名花的便利。張籍曾有詩讚:“誰家不借花園看,在處多將酒器行。共賀春司能鑑識,今年定合有公卿”;翁承贊有“探花時節日偏長,恬淡春風稱意忙”;徐夤有“須知紅杏園中客,終作金鑾殿裡臣”。

雁塔題名,《唐摭言》記載:“神龍以來,杏園宴後,皆於慈恩寺塔下題名。同年中推一善書者紀之。”《唐國史補》卷下曰:“既捷,列其姓名於慈恩寺塔,謂之題名會。”所題之名“妙有行列,婉若雁陣”。很快,雁塔題名就等同於金榜題名了。

一舉及第的白居易曾很得意地題詩記之:“慈恩塔下題名處,十七人中最少年”。後來,一些舉子甚至考試前要在雁塔題名“進士某某”以博取好彩頭,待及第後於名前再加一個“前”字。時人曾有詩曰:“曾題名處添前字,送出城人乞舊詩”。

此後就進入高潮——“大宴於曲江亭子”的曲江大會。曲江大會也是一個舉國盛遊的日子,上至皇帝“御紫雲樓,垂簾觀焉”,下至百官公卿、商人平民,“行市羅列,長安幾於半空”。

此時的曲江,車馬填塞,冠蓋雲集:商人蜂擁而至擺攤設點,兜售商品;長安百姓爭相往觀,且遊且購;公卿貴族攜眷觀光,乘機挑選東床,物色佳婿。

作為主角的新科進士們,氣宇軒昂,風流倜儻,探花題名又酒宴,美饌佳餚歌舞伴。雍裕之《曲江池上》:“殷勤春在曲江頭,全籍群仙佔勝遊。何必三山待鸞鶴,年年此地是瀛洲”;劉滄《及第後宴曲江》:“及第新春選勝遊,杏園初宴曲江頭。紫毫粉壁題仙籍,柳色簫聲拂御樓”“歸時不醒花間醉,綺陌香車似水流”。

風流人物自風流。宴飲之時,進士們將東晉興起的“曲水流觴”發揚到極致,成就了新的“曲江流飲”。一些進士甚而“癲飲”。《開元天寶遺事》載:進士鄭愚、劉參、王衝等十幾人,攜妖豔藝伎三五人,於花木繁茂處席草而座,開懷暢飲,且常脫衣除帽,甚至於赤裸、狂笑、斗酒、喧呼,自稱作“癲飲”。

曲江大會之盛,屢見於唐人記載及進士們自寫詩詞。白居易第二年還寫詩追記:“去歲歡遊何處去,曲江西岸杏園東。花下忘歸因美景,尊前勸酒是春風。”

相反,屢試不中的韓愈,在中進士後就幾乎沒有這樣的詩詞。可能他不甚喜歡讓他屢遭磨難的科舉。但這並不影響他對曲江的喜愛,否則也就寫不出“曲江水滿花千樹”這樣的佳句。

唐朝的文人啊,沒有不喜歡曲江的。“三春車馬客,一代繁華地”的曲江,是和唐詩同起共興的文化高地,曲江給了詩人無窮的創作靈感,唐詩則讓曲江此後一直都是中國文人心中的文化勝地。

曲江水滿花千樹

今日曲江池踏青看花馬,“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

穿花蛺蝶深深見,點水蜻蜓款款飛

韓愈老夫子一開始是壓根就瞧不上白居易的。

最終艱苦奮鬥成文壇領袖的韓愈,聽說白居易也號稱學杜甫,很不以為然。他心裡暗想:你那些寫給不識字老婆婆的詩也敢說學杜甫?此外,李白也是韓愈推崇的對象,但卻遭到了白居易好友元稹的非議,這讓韓愈很長時間都對元白二人無好感。

雖然白居易的詩在當時很流行,但在韓愈看來,流行的不一定好,不就是些“老嫗能解”的大白話歌謠嘛!於是針對元白二人不客氣地寫詩諷刺:“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不知群兒愚,那用故謗傷。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讓白居易百口難辯。

韓愈和白居易爭學杜甫,足以說明杜甫的影響之大。同樣的,在唐代眾多寫曲江的詩詞中,杜詩也從一開始就引領了風騷。

曲江水滿花千樹

今日之曲江南湖公園。

長安十年,杜甫常居於曲江南的少陵原畔,自稱“杜陵布衣”“杜陵野老”“少陵野老”。雖然此時的唐王朝,開元盛世繁華漸謝,天寶危機已露端倪,而他本人也常生計無著、窮困落魄,但他依然懷著“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抱負四處奔走。

他常常往來於曲江一帶,甚至“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頭盡醉歸”。他的曲江詩,在悲天憫人、憂國憂民、諷刺譏喻的同時,時見絕美佳句,有的甚至字字珠璣。

《曲江對酒》中有個靈動畫面:“桃花細逐楊花落,黃鳥時兼白鳥飛”;《曲江二首》中他語出神奇、畫感十足、動感萬分:“一片花飛減卻春,風飄萬點正愁人”“穿花蛺蝶深深見,點水蜻蜓款款飛。”

他在諷刺“楊花雪落覆白蘋,青鳥飛去銜紅巾。炙手可熱勢絕倫,慎莫近前丞相嗔”的同時,卻又寫出膾炙人口的“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

一次行遊曲江時,杜甫和高適、薛據、岑參、儲光羲等同登大雁塔,因五人都有佳作而成千古佳話。其中岑參寫道:“塔勢如湧出,孤高聳天宮。登臨出世界,磴道盤虛空。突兀壓神州,崢嶸如鬼工。四角礙白日,七層摩蒼穹。下窺指高鳥,俯聽聞驚風。”

杜甫的《同諸公登慈恩寺塔》則落筆時代,感慨時政,意蘊最厚:“高標跨蒼天,烈風無時休。自非曠士懷,登茲翻百憂”“秦山忽破碎,涇渭不可求。俯視但一氣,焉能辨皇州”“黃鵠去不息,哀鳴何所投。君看隨陽雁,各有稻粱謀。”

曲江水滿花千樹

春回日日典春衣,江頭每日盡醉歸。(杜甫)

這樣的杜甫,讓韓愈和白居易都推崇備至。不過二人經歷不同、文風不同,對宦海浮沉心態不同,當時的文學主張也有差異。

幸虧詩人張籍!就是曾寫出“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的張籍。他和韓白二人都是好友,且知道是韓愈錯怪了白,於是白居易一有新詩寫出,他立馬就拿給韓愈看。韓愈後來就越看越欣賞了,也有了緩和矛盾並多交往的念頭。

但自己畢竟寫詩罵過人家,他又不便屈身,於是就寫了一首詩讓張籍帶給白先試探:“牆下春渠入禁溝,渠冰初破滿渠浮。鳳池近日長先暖,流到池時更不流。”

白居易一看就明白了,馬上提筆寫了一首回詩:“渠水暗流春凍解,風吹日炙不成凝。鳳池冷暖君諳在,二月因何更有冰。”意思是有您韓吏部吹來的春風,咱倆之間還能有什麼“冰”啊!兩位大文豪在朋友的幫助下最終“冰釋前嫌”,成就了一段詩壇佳話。

第二年春天,當岸畔多柳的曲江池又“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時,韓愈通過張籍向白居易發出了同遊曲江之邀。

曲江水滿花千樹

大唐芙蓉園《大唐追夢》演出。

花時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當酒籌

韓愈把“約會”地點選在曲江是很自然的。

唐代文人有邀約同遊曲江池的“文俗”,留下了很多邀遊唱和詩。韓愈和張籍之間,張籍和白居易之間都常詩邀詩答。

雖然在科舉中屢試不進,但韓愈在長安“復讀”時就常和朋友在曲江遊吟。此後無論是官居長安還是貶職他鄉,曲江都是他常遊常憶之所。除了“曲江水滿花千樹”,他還寫有“曲江荷花蓋十里”“曲江千頃秋波淨,平鋪紅雲蓋明鏡”等佳句。

曲江水滿花千樹

曲江荷花蓋十里。(韓愈)

至於白居易,那就更是個“曲江通”了,30多首曲江詩詞明證了他是多麼喜歡曲江,既有“獨行獨語曲江頭”,更有同遊同醉同聯句。

太和二年,白居易與劉禹錫、崔群、李絳四位詩人分離多年後重聚曲江。他們一時興起,各吟詩一句,聯成一首七律:

杏園千樹欲隨風,一醉同人此暫同。(崔群)

老態忽忘絲管裡,衰顏宜解酒杯中。(李絳)

曲江日暮殘紅在,翰苑年深舊事空。(白居易)

二十四年流落者,故人相引到花叢。(劉禹錫)

白居易與“十載定交契,七年鎮相隨。長安最多處,多是曲江池”的摯友元稹,還有一段佳話:元和四年春,元稹被朝廷派往東川。白居易和弟弟白行簡、詩人李杓直同遊曲江。他心裡默唸著元稹並作詩一首:“花時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當酒籌。忽憶故人天際去,計程今日到梁州。”

十多天後,梁州信使帶來了元稹的信:“夢君同繞曲江頭,也向慈恩院院遊。亭吏呼人排去馬,忽驚身在古梁州。”白在曲江想念元並且算他到梁州時,元稹在梁州正夢見和白等同遊。

曲江水滿花千樹

曲江池畔雕塑:白居易和劉禹錫“曲江唱和”。

曲江,留下了太多唐人的逸聞趣事。但中唐時的唐朝已經過了頂峰。中唐詩人韓愈、白居易、劉禹錫、柳宗元之後,唐朝國勢日微,曲江和唐詩也一起下滑衰落。

“蠟炬成灰淚始幹”的李商隱來了。終生鬱郁不得志的他,經歷了晚唐六朝更替,悽美的詩句中更多的是悵惘和哀傷。

他在暮秋獨遊曲江:“荷葉生時春恨生,荷葉枯時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長在,悵望江頭江水聲。”

經常“向晚意不適”的他,常常獨自“驅車登古原”:“春夢亂不記,春原登已重”“萬樹鳴蟬隔岸虹,樂遊原上有西風”“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曲江水滿花千樹

曲江亭北側湖邊的雕塑名為“悵望江頭”,表現的是大中十年,李商隱在長安遊賞曲江時寫下《暮秋獨遊曲江》的情景。他獨立江頭,無限悵惘。

夕陽晚照的晚唐,曲江池盛景逐漸衰落,連池水都逐漸縮小。

公元904年,朱溫挾唐昭宗遷都洛陽,並拆毀宮室房屋,木料“浮渭河而下”,長安城遭到毀滅性破壞。曲江也不例外,當年竟泉水自竭。至北宋時,曲江已全部開墾種植,成為農田了。

當歷史的車輪駛入如今的西安,曲江再次迎來了“天文同麗日”。2003年,西安市成立了“曲江新區”,曲江駛上發展快車道。大雁塔北廣場、大唐芙蓉園、曲江池遺址公園、唐城牆遺址公園、大唐不夜城等標誌性景區相繼建成開放。

目前的曲江新區,已是陝西省、西安市確立的以文化產業和旅遊產業為主導的城市發展新區,是西安建設國際化大都市的重要承載區,是我國西部重要的文化、旅遊集散地,陝西文化、旅遊產業發展的標誌性區域。

2020年4月22日傍晚,習近平總書記來到曲江大唐不夜城步行街,與市民百姓互動。當晚的曲江,華燈初上,流光溢彩,大唐盛景和現代景緻交相輝映。

曲江水滿花千樹

曲江池畔“元白夢遊”雕塑。

何必更隨鞍馬隊,衝泥蹋雨曲江頭

白居易為什麼爽約呢?

有一種說法是因為下雨了,率性的白居易覺得雨天不好玩,就沒有去,但最真實的理由還在他隨後的回詩裡——《酬韓侍郎張博士雨後遊曲江見寄》:

小園新種紅櫻樹,閒繞花行便當遊。

何必更隨鞍馬隊,衝泥蹋雨曲江頭。

意思是:我家小院子裡的紅櫻樹正逢花時,隨便繞一圈就是很好的春遊啦。您老人家現在正當紅,吹捧您的人太多,我可不想在這時候去湊熱鬧,跟隨在您的鞍馬後,衝泥又踏雨的。

這個白二十二舍人,可真夠率直的!

中國青年報·中國青年網出品

作者:黃博

編輯:蘆猛

責任編輯:姜蕾 齊徵

曲江水滿花千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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