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負重前行——“封城”七日記

2020-01-30 01:04:54

陽光灑在武漢歸元寺黛色的簷角,硃紅的寺門緊鎖。

1月29日,大年初五,中國人燒香拜財神的吉日。往年今日,紛至沓來的祈福人群讓這裡香火繚繞,成為武漢過年的盛景之一。

如今,一切落入寂靜。

9天前,疾控專家鍾南山那句“能7武漢就不去,武漢人能不出來就不要出來”的建言變成現實。這座有1000多萬人口、素有“九省通衢”之稱的城市,史無前例地宣佈“封城”,全力抗擊一種由新型冠狀病毒引發的大疫情。

“封城”七日,武漢人痛哭、感嘆、思考……在時間的浮沉裡,這座按下“暫停鍵”的城市和生活在這裡的人們,負重前行,不眠不休。

 陰霾密佈

40多歲的歐陽,往年的正月初五,都會約上三五好友一起到歸元寺裡拜拜。但這個春節,她爽約了。

庚子年春節,她過得焦灼不安。70歲的老母親年前連續多天發燒、腹瀉。醫生跟她說,她的母親有95%的可能性是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患者。她一度覺得這個診斷“不真實”,“怎麼電視上的事一下子就發生在自己身上呢?”


華南海鮮市場,被認為是此次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疫情的發源地。報道顯示,去年12月底這裡發生不明病毒引發的聚集性肺炎。歐陽沒想到,自己處在日後席捲全國的疫情“暴風眼”。

“我媽除了買菜,哪裡都沒去。”歐陽哭了。她是那種典型的武漢女人,精明能幹,工作之餘還堅持健身,把老母親、老公和9歲的兒子日常生活安排得“明明白白”。

北京大學心理諮詢與治療中心主任方新說,人們在面對疫情、“封城”這樣的急性壓力源時,恐懼、焦慮、難以置信是常見的應激反應。

到今天,歐陽和母親自行隔離已將近10天。

和歐陽一樣,數百萬武漢人這個春節令他們終生難忘。

武漢大學一位教授詳細分析了從月初到今日微信朋友圈的變化。他覺得,23日是人們心理的一個轉折點,人們似乎希望通過小小屏幕釋放焦慮和無助。

“住在這裡幾十年,這是第一次不見車水馬龍、熙攘人群,只能聽見風聲。”一位武漢市民在朋友圈這樣寫道。

逆行,全力抗“疫”

有人,給孩子留下了背影。

在“封城”的最後一刻,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院急診科醫生龔靜,和同在一家醫院工作的丈夫,把7歲的孩子在高速路口“交接”給城外的父母,轉身,離去。

有人寫下現代版“與夫書”。

“此事我沒有告訴明昌。個人覺得不需要告訴,本來處處是戰場!”武漢大學人民醫院呼吸與危重症醫學科女醫生張旃,七天來幾乎沒有休息,眼睛裡佈滿血絲。

有人含痛忍悲。

“搞快點,搞快點,這個事情一點都等不得,馬上就搞!”整個走廊裡,都能聽見武漢金銀潭醫院院長張定宇在喊。一小會兒,他就接打了6個電話。其中一個是某個危重病人在轉運時,心跳突然停跳的緊急電話,他騰地一下加快腳步,貼著手機屏幕大聲喊話,要對方抓緊處理。

濃眉、黝黑,風風火火的硬漢——是張定宇大半輩子的標籤。金銀潭醫院是這場戰“疫”中,最早收治、收治病人最多的“主戰場”。身為主將,張定宇說:“我必須跑得更快,才能從病毒手裡,搶回更多的病人。”

很多同事都不知道,張定宇已經被確診為“漸凍症”(肌萎縮側索硬化症)。他的雙腿,上下樓越來越艱難了。他的妻子也是一位醫務工作者,被病毒感染,在十幾公里外的另一家醫院接受隔離治療。

一天凌晨,在下班趕去看望妻子的路上,張定宇的臉頰忽然一陣滾燙,那是止不住地往下淌的淚水。

“我很內疚,我也許是個好醫生,但不是個好丈夫。我們結婚28年了,我也害怕,怕她身體扛不過去,怕失去她!”

武漢,在哭。

武漢,不哭!

全城抗“疫”

“封城”不到12小時,第一批從上海和廣東派出的醫療隊已趕赴武漢,三支解放軍醫療隊趕到了;各地緊急調運的醫用防護物資、生活物資不斷運至武漢;素不相識的人們通過互聯網相互傳遞安慰……

武漢,成為來自全中國愛心洪流的終點!

度過最初的驚慌無措,歐陽冷靜了下來。她能想到的第一步就是讓老公和兒子趕緊搬出去住,自己帶著母親在家隔離,等待最後確診和後續治療。“我已經有點低燒,再說我也不能把我媽一個人扔下。”

分開後每一天,老公和兒子都會通過手機視頻跟留守的孃兒倆拜年。一家人已經可以微笑著相互打趣,“裝作一切並沒有發生”。

50多歲的張思(化名)在25日(初一)失去了母親。“封城”的緣故,張思一家沒能舉行追悼儀式。他把母親的衣物收拾好,留個念想。然後,在網上建個親友追思群,裡面有母親以前的照片,還有親戚發來的唁電。

“母親的去世,對我們一家人都影響很大。”張思說,瞬間讓以前覺得特別重要的事兒,都不再那麼重要。兒子也突然一下長大了,開始懂得關心媽媽,每天問她藥吃了沒,飯吃了沒,感冒了沒。

張思母親去世兩天前,農曆臘月二十九。蔡甸區知音湖畔的一片空地上,數百臺挖掘機、上千名建築工人晝夜不停,修建集中收治感染病人的火神山醫院,單層病房框架結構漸露雛形。

武漢市建設局工作人員譚煒沒能奉召返工。他在武漢市一醫院呼吸內科工作的妻子,已經確診感染。作為接觸者的他也在自我隔離。“我真想趕緊回去把醫院修好,讓妻子住進去。”譚煒說。

“這是反反覆覆熬住淚水的七天。”一位網友寫道。

是啊,多少人在煎熬啊?但,前行必有光!燭火,同樣能照亮這座城市的未來,在每一天。

武漢加油!

“宅”,武漢人當下或自願或“被迫”選擇的生活方式。網上,一個問題刷屏了:“疫情這麼嚴峻,你現在最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

答案:和朋友一起吃頓火鍋,上班再感受人擠人的地鐵,一大早去熟悉的早餐店,熱乾麵、豆皮、糊湯粉一樣來兩份……

剛值完夜班到深夜,沒時間“宅”,也沒空去想“宅民”發明的各種奇思妙想,發熱門診醫生藍潔一大清早就趕到社區衛生服務中心,繼續在嘈雜中開始一天繁忙的接診工作。

診室相對簡陋,擺了兩張辦公桌,十多名發熱病人排隊等候。“現在發熱病人首先要到我們這兒預檢分診,加上流行感冒、呼吸道感染都夾雜在一塊,以及自我恐慌引發的焦慮,每天要接診40多個病人,忙的時候連口水都沒時間喝”。

“同在一個社區,多數都是鄰里朋友,我們臨時加了一張桌子,安排兩個醫生同時坐診,讓大家排隊少等會兒。”藍潔說。每天都穿著防護服、戴兩層口罩,“我們的努力,能讓更多人平靜下來,做好防護,社區就能早些恢復生機”。

武漢冬日,天氣陰沉。江夏區舒安派出所民警徐勇每天和同事輪班,在高速路口值守,對進來的車輛檢查車內人員體溫。

寒風凜冽,戴上厚厚的口罩,也無法抵擋耳朵被颳得生疼;腳上厚厚的皮靴,也只能通過不停跺腳來驅趕寒意。

徐勇挺立春寒時,武漢地產集團的監理師張凱帶著圖紙奔走在雷神山醫院建設項目現場。年前忙於前面項目收尾,本來計劃春節過後就去手術。聽到醫院開建的消息,張凱馬上報名擔任項目監理組長。此時,他雙膝半月板撕裂、積水已有一個多月。

更多人,不在戰“疫”一線,也在吶喊加油。

志願者楊穎琛在武漢市紅十字會接聽了一下午電話,耳朵都疼了,但心中洋溢著溫暖。“很多打電話來的熱心人士都會說一聲‘武漢加油’,這讓我作為一名武漢人特別感動。”

27日,大年初三晚,“武漢加油!武漢加油!武漢加油”的呼聲響徹三鎮各個小區。

 希望的光

“封城”第六天,連日陰雨停了。希望,也像久違的陽光一樣,一寸一寸在人心中生長。

歸元寺對面馬路上,市民張先生和父親面對寺廟,悄悄祈福。 “也希望大家都能夠堅強應對,相信我們的武漢會一天一天好起來。”

寒假回鄉的大學生葉曉雅,“封城”後就開始記錄家人的生活點滴,擔起監督家人洗手、出門“放風”的任務。

劉婆婆家住漢口,戴著口罩,將家中積攢一週的衣物、被褥拖到小區集中晾曬點,“難得的好天氣,‘關了’幾天了,今天把家裡收拾收拾”。她身邊,幾個“全副武裝”的孩童正騎著滑板車在廣場上穿行,小區裡又有了歡笑聲。

29日,初五,咸寧小夥王勝——盒馬鮮生珞獅路店“90後”送貨員和相戀3年女友本該在今天回鄉完婚。站點人手不夠,他選擇留下來。當然,必須給“準老婆”一個鄭重“交待”:“我愛你,但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武漢現在需要我,等我打勝這場仗,我就回來娶你!”

像不期而至的陽光一樣,好消息陸續傳來:

21日,武漢首例重症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患者出院;27日,華中科技大學協和醫院被感染醫護人員開始陸續出院;28日下午3時,武漢市肺科醫院5名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患者經過治療後康復出院,其中包括一位87歲高齡的老奶奶。

29日凌晨,北京、上海等26個省(區、市),多支軍醫大和部隊醫院組織共計52支醫療隊、6097名醫護“逆行者”馳援湖北。

28日,“街道口的風,撩醒了夏蟲,竹床上的小孩做著夢;熱乾麵糊湯,一樣的吃相……我愛我的武漢。”一首《武漢伢》的歌旋風一樣在網上火了起來。

……

“封城”,已經過去了一週。

就在今天,武漢市婦幼保健院的產房,11個新生嬰兒呱呱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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