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而不合—姜夔與吳文英的詞壇分野

南宋中期,偏安一隅的趙家王朝以妥協和屈辱,換來了暫時的苟安。以臨安為中心,風景秀麗、物產豐富的江南地區,成了理想的安樂窩。北宋末年那種趁歌逐舞的“宣、政風流”,再次成為了達官貴人們生活的必需品。這樣的土壤,為南宋滋生自己的“周邦彥”提供了溫床,在豪放派詞人們泣血吶喊了數十年後,南宋詞壇再度誕生了兩顆婉約派明星,那便是同屬“格律派”的姜夔與吳文英。

對於齊名的姜、吳二人來說,兩人有著大量的共同點,首先他們同屬於遊徙於豪門貴族之間的清客詞人,又都精通音律,各自創制了不少的新腔調。比如姜夔的《白石道人歌曲》中所記載的十七支自度曲,為現在唯一留存的宋詞音樂文獻,雖吉光片羽,但仍彌足珍貴。其次,姜、吳二人的詞,又都恪守“婉約”詞的宗風,以詠物言情為主。第三,姜、吳兩人都學周邦彥,承周邦彥之技法風格,格律嚴謹、音韻響亮,措辭高雅,造句新奇。但雖然有這諸多的共同點,但由於機遇、所處環境和個人性格的不同,兩人又分別在類型、詞風上,產生了巨大的差異和分野,甚至走向了不同極端。

姜之哀嘆,吳之靡靡

雖然同恪守“婉約”宗風,但姜夔年長於吳文英數十歲,且個人遊歷極為廣泛,自少年時代起,他便在江西、湖北等地輾轉,而在姜夔年輕之時,曾到過飽受戰火摧殘的邊城揚州,親眼目睹過金人入寇淮上的暴行遺患;中年旅居合肥,也曾因為金兵的日益迫近,而與愛侶悽然訣別,難再相見;而在他暮年之時,更與因“開禧北伐”調任鎮江知府的辛棄疾交遊唱和。故而,在姜夔的詞中,我們可以看到如“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這樣的興黍離麥秀之哀嘆;“庾郎先自吟愁賦,悽悽更聞私語。露溼銅鋪,苔侵石井,都是曾聽伊處。”這樣國破家亡的悲鳴;更可以看到他,應和辛棄疾時“前身諸葛,來遊此地,數語便酬三顧。樓外冥冥,江皋隱隱,認得,徵西路。中原生聚,神京耆老,南望長淮金鼓。問當時、依依種柳,至今在否。“的長淮金鼓之鳴。

同而不合—姜夔與吳文英的詞壇分野

而與姜夔相比,吳文英生活在南宋中晚期,且終身足跡未出江浙之地,詞作晦澀深豔,套語堆砌,或懷夢感人,或傷春悲秋,抒發旅情。在吳文英的筆下,不僅能看到當時從江南看到臨安,再從臨安縮影到西湖的豔麗,更能看到諸多如吳文英一樣,沉醉在這偏安生活中,醉生夢死的南宋士人。他們或“乘風邀月,持杯對影,雲海人間。”或“修竹凝妝,垂楊駐馬,憑欄潛畫成圖。”亦或“人去鞦韆閒掛月,馬停楊柳倦嘶風。堤畔畫船空。”唯獨堪堪過去百年的靖康恥,國仇恨和對蒼生百姓命運的哀嘆,消失得無影無蹤。

姜之孤傲,吳之落俗

在南宋中晚期的諸多詞人中,唯姜夔清麗高華,卓爾不群,儘管畢生沉淪下僚,但卻從不肯苟且做阿諛之詞,即使唱和友人,也是志同道合、肝膽相照之輩。縱觀姜夔所唱和之人,如蕭德藻、楊萬里、范成大、張鑑等人,無一不是當時著名的文人雅士,詞壇領袖。比如在與張鑑的相交中,家財豐厚的張鑑見姜夔才華橫溢卻無處施展,便打算要用錢為姜夔買官。孤高的姜夔拒絕了張鑑的好意,但卻不影響二人的交往。

同而不合—姜夔與吳文英的詞壇分野

但同樣是一生沉淪,吳文英卻難以免俗,所傳三百餘首詞作中,不乏大量應酬唱和之作。吳文英一生結交了許多權貴,充當他們的幕僚以謀取生機,這其中關於他和吳潛、賈似道的先後交遊唱和,也成了他人品忠奸的爭議之處。

故而,同為江湖遊士,情懷操守,姜、吳二人卻涇渭分明。

姜之峭拔,吳之深華

雖然姜、吳二人同學周邦彥,但姜夔的詞作中,參照了大量“江西詩派”的生硬,得到了周邦彥的峭拔;而吳文英則側入晚唐李商隱、溫庭筠詩歌中的密麗,得到了周邦彥的深華。並且在這基礎上,二人都加以深入,卓然成家,在風格上走向了不同的極端。

在技法上來說,姜夔詞多用虛字提唱,故結體清空,層次的演繹和轉換較為顯豁,筋骨全在明處;吳詞卻每每排比藻繪,體質實顯,脈絡卻都藏在暗處,所謂潛氣內轉,空際翻身。而就風格論,姜詞如“野雲孤飛,去留無跡。”(張炎《詞源》),吳詞則如“萬花為春(《香東漫筆》),蝶舞蜂忙。如果以群芳為喻,姜夔詞便是疏梗白荷,幽香冷豔,吳詞則是千葉牡丹,復瓣濃黛。

同而不合—姜夔與吳文英的詞壇分野

自李清照後,一蹶不振,被豪放派詞作和詞人們壓得喘不過氣的“婉約派”營壘,由於姜、吳的橫空出世,再度有了中興之象。南宋末期的不少文人雅士,也沿著他們的道路繼續往前走,一時間效姜學吳蔚然成風。但悲哀的是,這些人大多卻只學到了吳文英“鼓吹春聲於繁華世界。”卻難有白石的孤高與稜角。而南宋王朝和傳承三百多年的宋詞,也在這靡靡之音中,走向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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