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1年7月30日,盛夏的太陽照在上海的馬路上,酷熱滿和在空氣當中。就在這悶熱的晚上,一些代表陸續來到法租界望志路的一幢石庫門——李公館裡,他們將參加中共一大的第六次會議,也就是最後的閉幕式。不料會議開始不久,就有一個“穿灰布長衫”的不速之客從弄堂進來直接推開後門,闖入了會場。他藉口尋找社聯的王主席,張目四探,隨即匆忙離去。富有地下鬥爭經驗的共產國際代表馬林立即提出中止會議,馬上轉移,從而改變了中共一大的會議進程。
多位一大代表對密探闖入會場有過回憶。出席中共一大閉幕式的總共有14人:其中中共一大代表12人(周佛海因腹瀉沒有出席會議),共產國際代表兩人。綜合各位代表的回憶,關於會議場所,各位均認為在李公館的樓上,取得了一致。關於時間也大致相同,只是在具體鐘點上有小的分歧。而闖入者的服裝,包惠僧的回憶最具體,“穿著灰色竹布長褂”。陌生人的態度很好,“對不起”是幾乎所有回憶者都聽到的,顯然陌生人不希望打草驚蛇。
這個“陌生人”就是法租界巡捕房的密探程子卿。代表們撤離後不到15分鐘,巡捕房開來兩輛警車,包圍了李公館,然後衝進公館翻箱倒櫃,嚴密搜查,並盤問了留守的李漢俊和陳公博。最後因為沒有搜查到有價值的東西,只好怏怏而去。
程子卿是江蘇鎮江人,生於1882年3月3日,初中畢業後,因家庭貧困,不得不請人介紹在鎮江的米店當學徒,因為天天拎米包,練就了強壯的身體和過人的臂力,為他日後當巡捕提供了身體上的條件。1900年前,為了開拓更大前程,程子卿從鎮江到上海謀生,在十六鋪碼頭做搬運工。
他在那裡結識了幫會首領兼“包打聽”黃金榮和丁順華,他們三人因氣味相投,結拜為青幫弟兄,人稱“黃老大”(黃金榮)、“丁老二”(丁順華)、“程老三”(程子卿)。
黃金榮於1892年進入巡捕房。有資料表明,1908年經黃金榮介紹,程子卿進入法國巡捕房當了巡捕——那年他才26歲。程子卿儘管不懂法語,但為人機警,辦事能力強,很快獲得了上司的賞識。
程子卿是怎麼闖入一大會場的?人們又是何時認定程子卿就是闖入會場的密探?
作出這一貢獻的是作家葉永烈先生。1990年,葉採訪知情者——原法租界巡捕房督察長薛畊莘後揭開了這一謎底。葉在《名人歷史現場》詳細記載了調查的經過:
“我於1990年8月9日前去拜訪薛先生。薛先生已經八十有六,看上去卻只有六十來歲……1929年,他考入上海法租界巡捕房。翌年,進入這個巡捕房的社會科工作。他談起了自己在法租界巡捕房工作多年的種種見聞。
我問及他是否瞭解法租界巡捕房在1921年搜查李公館的情況,他說,他聽上司程子卿講起過。
那是上世紀30年代末的時候,程子卿曾跟他聊及,1921年曾往李公館搜查——當時只知道一個外國的‘赤色分子’在那裡召集會議。首先闖入李公館偵察的便是程子卿。”
此後,上海社科院歷史研究所的學者也對薛畊莘進行了口述採訪,並公開發表。
那麼,法租界的密探怎麼會這麼快知曉中共開會的呢?
已有的史料披露,馬林這位世界職業革命家於1921年4月在奧地利維也納領取前往中國簽證時被捕,獲釋之後就成了各國警方密切注視的目標。他在動身來華後,行蹤處於嚴密監視之中,所以他在途經科倫坡、巴東、新加坡、香港時,都受到了嚴格的檢查。這些情況迫使馬林在6月3日到滬後就向荷蘭總領事館登記(否則就有被驅逐的危險),並以《地方經濟學家》雜誌駐上海記者身份公開活動。6月17日上海法租界公董局曾致上海荷蘭總領事一信,報告馬林的行蹤,馬林已乘船到達上海,並化名安得烈森入住南京路東方飯店。
因此,馬林到上海後,密探們已把他的行蹤查得清清楚楚,並記錄在案。所以馬林來到李公館開會時,就已經引起了法租界當局的警覺。
於是,法租界巡捕房派程子卿進入李公館偵察見機行事。
薛畊莘也在他的法文版回憶錄裡說,闖入會場的事情程子卿對他說過很多遍,因此記憶非常清晰。他甚至認為,是程子卿有意放跑了共產黨人。
他曾經為此事問過程子卿,而程子卿的解釋比較特別:
1921年6月底的一週,中央巡捕房的便衣巡捕在公共道路薩坡賽路(今淡水路)上例行巡邏時,攔下兩個形跡可疑的人:他們操著一口北方話,緊接著在他們身上搜出兩顆手雷。帶回巡捕房政治組後,我們對這兩人進行審問,最終了解到,這是北京政府派來的殺手,並許諾,如果他們能將這兩顆手雷扔到共產黨開會的地方,就賞給他們一萬大洋。他們還透露,即將在7月開會的12位紅色政權領導人中的一人,將開會的信息出賣給段祺瑞元帥,而這天被認為是共產黨的成立之日。根據這些情況,我將此事報告刑事組長查扎爾先生,希望能夠通知共產黨領導人,轉移中共成立大會召開的地點,以免出現人命關天的爆炸案。
闖入會場的插曲載入史冊,說的就是“一個穿灰色長褂的法國巡捕密探”打斷共產黨事先準備的會議議程!事實上,很可能就是這個密探挽救了他們。法國巡捕們都很清楚,如果那個密探想抓住那些開會的人,他們一個都逃不掉。而事後人們津津樂道那個穿長褂的密探,薛畊莘是十分了解的:就是程子卿!程子卿終年身穿舊式的長褂,夏天單穿棉布長衫,冬天在裡面襯上雙層棉夾襖。
由於程子卿的闖入,中共一大不得不中止,後移至嘉興南湖召開了最後一天的會議。程子卿本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闖入中共一大的事情卻使他在歷史上出了名,相對地改變了中共歷史的歷程。
解放後程子卿命運如何?
新中國成立後,程子卿留在了上海。因歷史上的政治問題,程子卿受到了政府的審查,他便向宋慶齡求助。因為程子卿有時也為共產黨、進步人士以及國民黨左派做一些有益的工作。如他參與了宋慶齡領導的中國民權保障同盟的活動並予以保護;一些中共黨員被捕,經宋慶齡等向他“疏通”而獲釋;國民黨特務曾在法租界綁架鄧演達,被巡捕房破獲後,程子卿曾請宋慶齡轉告鄧演達:“切戒一人隨便外出,最好通知捕房派人保護,以防不測。”為此,宋慶齡出面向有關部門作了說明,程子卿沒有被捕。知情者薛畊莘指出,“由於他對人民做過一些好事,解放後被審查時,幸蒙宋慶齡先生力保,在年老患病期間,才未予關押”,“也沒有被懷疑是帝國主義買通的間諜”。此後他賦閒在家,所以解放後登記的職業為“年老無業”。程子卿雖沒有職業,但兒女均學有所長,成為醫生、技術人員,孫輩環繞膝下,安享天倫之樂。1961年9月27日,程子卿病逝於上海建國中路家中,終年79歲。(張崢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