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古人喜歡將生活中的所見、所聞用俗語的形式做出籠統總結；一方面可以作為經驗傳襲給後人讓其少走彎路，另一方面也囊括出了許多事物潛在規律，使得後人在迷茫困惑的時候能夠有“路”可循。
幾千年的歷史經驗積累，不管涵度還是廣度都是不容忽視的存在。這其中，既有關於自然現象經濟運律的，又有關於為人處世治國安邦的，甚至夫妻之間的兒女情長，古人也煞費苦心地做了許多細緻總結。
關於夫妻關係的俗語有很多，隨便說幾個都是耳熟能詳的的存在，比如“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婆娘管漢子，金銀滿罐子”、“不要夫妻千擔糧，但求彼此好商量”，太多太多舉不勝舉。
而今天要聊的內容也是俗語中的一句，而且是極為貼近現實的一句，那就是“貧賤夫妻百事哀”。現實生活中經常能聽到這句話，而且大多用在了那些已婚且日子過得不怎麼景氣的夫妻頭上。
關於這句俗語，其實後人只取了它的字面意思，大概就是“貧賤的夫妻，組建的家庭往往基礎薄弱，生活苦累缺乏保障不說，有些時候還會受到許多災難困苦的折磨，比如天災人禍，病痛欺辱”。
本著知識較真的態度，這句俗語的本意我還是要提及一下，其最早出自唐代詩人元稹《遣悲懷三首》第二首中的最後一句“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背景就是妻子英年早逝，內心悲憤不已。
兩句結合起來的意思就是“雖然大家都知道這種陰陽相隔的悲恨人人都會有，可一想到我們做貧賤夫妻時做的每一件事，內心還是止不住地滿懷悲痛”，多少有點欲孝欲近親不待的意思。
回過頭來接著說，因為工作的緣故，我在現實生活中總能接觸到形形色色的人，久而久之也就有了屬於自己的見解，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同於比大眾常人，我能比他們擁有更多的見證機會；
這還是17年發生的事，雖說已過去了三年，可他在我腦海裡的印象仍是揮之不去的存在。記得那天下午，樓下科室緊急送上來個女人，顱骨骨折伴顱內出血，腿部粉碎性骨折伴全身多處挫裂傷，掃了一眼覺得挺慘，於是就簡單問了下樓下護士緣由……
給出的答覆很出乎我的意料，居然是“橫穿高速公路”！心想著小孩子都不會犯的錯誤怎麼就發生在了一個成人身上呢，莫不是腦子有問題？我這正想著，身邊的護士又補了一句“她還帶了個孩子，也被撞了，直接去那邊了”。
要說這麼多年我什麼事兒沒見過什麼事兒沒經過，可一聽她這麼說，我還是嘴巴老大地半天說不出話來，但事不宜遲，當前的要緊事還得是把人給搶救過來，忙活了大半夜，總算是把這條命給保住了。
第二天查房的時候突然被一個男人給攔住了，個子很矮，一米六多點的樣子，低著頭怯生生地問了句“大夫，我得給我媳婦兒買些啥吃哦？”，我說哪個是你媳婦？那邊沉默了半響兒說到“昨天下午你們搶救的那個”。
我說你媳婦咋還帶孩子橫穿高速呢？多危險啊，這不害人害己嗎！我正說著，身後的護士突然伸手拽了拽我的衣服，我曉得她是不想讓我再說下去了。
男人撓了撓頭，很無力地說了句“她腦子不好使，我這心想著賺點錢補貼家用，才抽身出去不到三天就出了這事，哎，命不好，真的，命不好，哎，誰都不怪，就怪自己命不好，哎”。
我比他個子高出不少，或許正因如此，他的三個“哎”全都不偏不斜地敲在了我的心上。我向來不會安慰人，加之腦子很亂，所以只能避開他的言辭，簡單地交代了一下護理病人的注意事項。
其實他的妻子當時還在ICU裡躺著，按照當時那種情況，至少也得挺到平穩期才能轉到樓下。我的交代，無非是讓他買些生活用品遞給裡面的護士，由她們代為照料，至於眼下，沒什麼需要他做的，如果非要呆在這裡，他也只能在外觀望。
他低頭“嗯”了一聲便沒再言語些什麼。那天夜裡恰巧輪到我值班，坐累了就起身去大廳裡透透氣，走過長長的走廊，一轉身就看到了他，個子小小的，一言不發地望著窗外……
我說“你在這兒幹嘛呢？咋不找個地兒睡覺啊”，他聽到聲音後轉了身，緊接著我就看到了他一臉的淚水。我這人平生最見不得別人哭，不管是男是女也不管陌生還是熟悉，更要命的是我這人嘴笨，不會安慰人。
我說你“抽菸不？”，他點了點頭，我把煙掏出來，你一顆我一顆地抽了起來，他說自己命不好，啥事都會找到自己的頭上，我說“事兒發生了，就得理性看到，啥都會過去的，這天底下命最硬的就是人了，有啥難處說，我回身幫你張羅”。
他抬頭苦笑了下，話匣子也就跟著打開了。他自幼家窮，父母又身患殘疾，小學沒讀完他就輟學了，其實那個時候的他讀書還是不錯的，但家裡一分錢沒有，總不能就此逼死父母不是？
長大後，父母一直揪心自己的婚事，想著成家在先立業在後，他也就順從了別人撮合的一樁婚事。妻子智商不行，小時候發高燒醫治不及時，燒壞了腦子，可他一點辦法沒有，心想著自己要啥沒啥，能討個老婆留個後人就不錯了。
可這事兒他還是想簡單了，婚後沒幾年父母就先後辭世，而在父母離世後的日子裡，家務活還得輪到自己的妻子身上，畢竟他一個農村男人，每天要有大把的農活要忙，從外面回來再燒火做飯，這多少有點不現實。
但限於妻子的智商，他只能在出門前填好柴，下好米，告訴妻子餓的時候就點火，只有生了火才能吃上熱飯。可即便是這樣，妻子也沒法兒做到完備，要麼肚子不餓把燒火做飯的事忘到腦後，要麼就乾燒火不看鍋，把飯燒成了焦炭。
別人勸他，你乾脆把她休了得了，不都有個兒子了嗎，就跟兒子過唄，你說你帶個拖累幹嘛？他說“我孩子不能沒有媽啊，再說了，她爸媽都沒了，我把她送回去跟餓死她有什麼區別？就是個貓狗，我也於心不忍啊”。
別人說的話很難聽，但終究不是什麼害人話，直白說，實話都難聽。拖累這事兒，到最後還是被別人一語言中了。孩子七歲那年，不知怎麼就爬進了水缸裡，這事誰都不願看到，連村裡的老人都哭得不行，再看自己的媳婦，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恨吶，他怨啊，他拿著鞭子狠狠地抽了一頓媳婦，可又能怎樣呢？自己的兒子還是沒了。她智商不行，沒有什麼生死概念，就知道吃飽不餓，老話說得好，就是天大的事，咱也不能跟個傻子較勁啊。
這事過去了幾年才算平息，後來，兩人又有了一個健康的女兒，他挺高興，為此還大費周章地宴請了村裡的所有人，當然了，大家都知道他不容易，平時隨五十到了他這裡就變成了一百，彼此村裡住著，大家都希望他能好過點。
他當時想啊，自己一沒錢二沒力，這生女兒對自己來說再好不過，一來自己有了後人二來不用投入太多，孩子大了一嫁，自己也不要彩禮，但求女兒幸福就行，多省心的事兒啊。
可人算不如天算，到頭來居然鬧了這麼一檔子事，他原本想著出去打幾天短工，賺點錢讓手裡充裕一下，可結果呢？錢沒賺到，老婆孩子還都搭進去了。
村裡人都說“老婆領孩子穿高速是在尋他，畢竟這麼多年，她始終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存在，別說邁了，就是自家的院子她都很少出去”。這點他承認，他說出門之前他已經給娘倆備了充足的乾糧，再說了，自己丫頭也會做飯，餓不到的。
他說的話我是信的，至少他對自己媳婦的表現我們是能看進眼裡的，有些東西，裝是裝不出來的，這一點，他比某些所謂的“富人”要強出很多。
我不知道怎麼安慰，更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畢竟這種事，身外人聽起來跟聽天書沒什麼兩樣兒。他猛地吸了口煙，之後將菸蒂狠狠地按滅在了窗臺角落的菸缸裡。
他說“這日子當真是過不下去了，你說，孩子沒了她還在，本來智商就不行，現在又成了癱子，我就得蹲在家裡照顧她，本來就沒錢，心想著賺幾個補貼家用，鬧了這檔子事，以後真的啥都不敢想了”。
他前後在醫院裡呆了差不多半個多月，之所以能住在花銷頗高的ICU，一方面是因為醫院考慮到了他家的境況，最大限度地做了減免；這另一方面，則是因為車主那家人的仁義，知道了他家的情況後出了不少錢。
按理說一個沒有監護的智商不健全的成年人人，上了高速被人撞傷，人家是承擔不了多少責任的，但車主那家沒有考慮那麼多，該交錢交錢該治病治病，想來也是個宅心仁厚的家庭。
他離院的那天，我總覺得自己該做些什麼，這無關對錯也無關信仰，無非是想讓自己的靈魂能夠在餘生之中多些安穩。思來想去，還是覺得留些錢最為實在，取了兩千他死活不收，我說“你不說你家凍秋梨好吃嗎，以後抽時間送些來，這錢你拿著，你不拿，那秋梨你以後也別送了”。
他苦笑了笑，這錢財好歹賴歹地收下了。我以為這事也就這麼的過去了，沒想到那個冬天，樓下忽然打電話上來說有人找我，問幹什麼的，說來送秋梨的，一下子，我就想到了是他。
才幾個月不見，他就老了很多，頭髮顯得很蒼，臉也是黑黑的瘦瘦的，見我出門接他才開口笑了起來。因為到了中午飯點兒，我就帶他在醫院附近的小餐館簡單地點了幾個菜，這一次，他倒是沒有推脫。
他說自己的妻子沒了，上個月沒的，自打那次事情過後，妻子腦子就更不好用了，一會找他一會找丫頭的，不吃東西躺不安穩，折騰了幾個月就沒了。
我心酸得不是滋味，猛地灌了口白酒，那東西火火辣辣的，一路灼燒著我的食道，最後紮在了我的心上。我說“十年河東十年河西，這對你來說或許是件好事，嫂子那種情況，真的，活著也是受罪，牽連著你也跟著受罪，早去早託生”。
他放下了酒杯，不緊不慢地說了句，“都說著風水輪流轉，人活一輩子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可你看，這年頭，哪家不是越有越有越窮越窮？以前說窮富不過三代，可在我印象裡，我家祖祖輩輩都跟我這樣……”。
他噎了酒接著說到“好人家會說傻媳婦嗎？當然不會！你想啊，兩個健全的人在一起過日子，如果不敗家，隨隨便便動動腦瓜兒就能把日子過起來，不求大富大貴，過得去總該可以啊”。
而到了我們這種貧賤人家，一個人賺錢幾個人花，賺的少自然吃不上喝不上，加之沒日沒夜地幹活兒操勞，多多少少都會坐下病根，稍微上點年紀就會找上，你想想，這跟屋漏偏逢連夜雨有啥區別？
心想著這話我沒法兒接，即便說的都是些實話。我問他以後的路打算怎麼走，他說自己都四十多了，以後的路走一天就算一天了。我詫異了一下，不是詫異他的人生態度而是詫異於他的年紀，四十多歲看起來竟和我六十多歲的父親年紀相仿。
其實這年頭，誰活著都不容易，家家一本難唸的經，有的人活的很滋潤，可他不知足呀，整日這山還望哪山高。正所謂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這攀比要是成了性，人一樣過得痛苦，但好歹也只是心靈上的。
也有的人強撐著的，你看到他在笑，無非是因為當前的他還能壓得住，或者說他的生活還有盼頭，日子還有希望，即便沒有盼頭沒有希望，中規中矩的日子，倒也算過得踏實過得安穩。
但終究有一部分人，資質薄弱也好，命運作祟也罷，他們的人生真就活成了別人口中貧賤般的存在，甚至連大眾口中“比下有餘”的“下”階級，他們都達不到。
沒有希望沒有奔頭，整日為生活奔波為瑣事操勞，至於奔波至何年操勞至何月，可能自己內心都沒有個眉目。年輕的時候，還會念叨起“風水輪流轉或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可日子過久了，經歷的磨難多了，這幾句話也就不會再提了。
之所以會這樣，無非是因為“心死了”，曾經的那句“十年河東十年河西”，無非是年輕時身處逆境，內心僅存的一點企及，一點希望，可最後才發現，所謂好的風水好的彩頭，或許壓根或者從來就不會輪到自己的頭上。
還是那句話，如果年少，如果貧窮，你不可能做到事事灑脫事事如意，“自古親孝難兩全”，面面俱到談何容易！如果沒那個能力，你最好可一頭髮展，比如專心讀書或者專心做事情，待到自己底子穩健再做人事大事定奪也不遲。
否則，弱弱結合只會更弱，生成無端的磨難，滋生無邊的困擾，想要翻盤又猛然發現自己的身後牽連著一身的羈絆，“事不由己”的那份苦衷，沒有人想要體驗。送走了他上了樓，打開他送給我的箱子……
裡邊的梨子大小均勻排列整齊，光憑這一點，我就知道他對生活還是抱有初衷抱有希望的，我相信他會挺過這一關的，即便成不了人上人，也終究能活的灑脫、自由，踏實，不羈。
END
不客套不雞湯，用最簡單無華的文字，寫盡人間冷暖，治癒孤寂心靈，探討人生未來，引你成長，助你堅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