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門口的麻花小店

每次回到老家,都會到學校去看看。走在熟悉又陌生的操場,看看當年我們手植的雲杉——三年,那裡密佈著我的腳印,青澀的回憶,溫馨的回憶。

每次回學校,也一定要到校門口的小店,拎幾斤糖果,一箱牛奶,或者兩瓶散酒,看望兩個遲暮的老人。

老人半坐在門前的躺椅上,一杆磨得鋥亮的竹煙桿,半眯著眼。我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說幾句話。

老人們渾濁的眼睛,早已認不清誰是誰了,但總會端出一碟麻花,酥酥脆脆的。離開的時候,老人會用油紙,包幾支麻花,硬塞到我的懷裡。

但前年,老人走了一個。剩下的老人,眼睛越發渾濁,背駝得越來越厲害。依然會端出一碟麻花,卻很快就在門口的躺椅上,打起了瞌睡。

有些時候,我分明能從那渾濁的眼睛裡,看到溢出的淚水!

去年,這個老人,也走了。

校門口的那個小店,已經被拆掉了。“準備造一座樓”,老人的孫子說,“爺爺奶奶在的時候,不准我們拆,直到現在,我們才能重新修。”

十多年來,學校周邊是日新月異。一座座高樓矗立起來,有的裝修的金碧輝煌。只有老人的房子,還是低矮的瓦房,與四周的高樓,極不協調。

我也問過老人,為什麼不拆了重新修一下。老人總是說“習慣了。”老奶奶會補充一句“留個念想”。

如今,再回校園,只能在老人的房子前,停留幾分鐘。在沒有其他人的時候,在老人擺躺椅的地方,閉一會兒眼。

老人的家,其實是校園附近,唯一的一家小店。

這家小店,數十年來,只賣麻花。

老人做的麻花,特別地酥,特別脆,咬在嘴裡,嘎嘣嘎嘣的聲音,讓那時的我們,留戀不已,幾十年後,似乎還在耳畔迴響。

老人做的麻花,還有多種味道,甜的、鹹的、麻的,關鍵這幾種味道,還可以綜合在一起。一段是甜的,一段時間鹹的,還有一段是麻麻的。特別是那麻麻的味道,似遠似近,若有若無,嘴裡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哪一種酥酥麻麻的感覺。

寫到這裡,味覺開始分泌出一種特殊的味道,彷彿又吃到了老人做的麻花。

更關鍵的是,老人的麻花,比其他地方的麻花,都更便宜。上個世紀80年代初,一支麻花(準確地說,應該叫做一“把”),5分錢。其他地方漲到1角的時候,還是5分。到90年代初,當其他地方的麻花,已經是3角的時候,老人終於提價,漲到了2角。

我上中學的時候,剛好是89年代末、90年代初。每週差不多有2元錢的零花錢,每天中午打一份湯,一週下來,就沒有什麼剩餘的了。

但只要有剩餘的錢,一定會去買一支麻花,細細品嚐那甜甜的、鹹鹹的、麻麻的味道。

但有時候,沒有錢,也要到老人的小店轉一轉,聞聞那甜甜的、鹹鹹的、麻麻的味道,似乎,一天也會更加精神。

去的時候多了,老人會那一支麻花,掰成幾段,給那些好吃嘴們,一人一段。看著他們跑開,老人的眼裡,滿是慈祥的笑。老奶奶每次還會追上一句,“慢點,別摔著!”

校門口的麻花小店

每年有油菜籽成熟的時候,老人就會收油菜籽。那一段時間,老人的門前,會鋪上幾張曬席,把收來的油菜籽一遍一遍翻曬,一直到空氣中,似乎瀰漫著菜籽油的清香。

放學後,我們會幫著老人收油菜籽。有時候突然下起雨來,如果沒上課,也會跑到門口,幫老人收。其實,那裡是助人為樂,我們純乎就是為了那甜甜的、鹹鹹的、麻麻的味道。老人似乎很明白我們的心心理,每次收完,老人就會拿出幾支麻花,每人送上幾段。然後,笑呵呵地看著我們跑進學校。

菜籽曬好了,老人就用籮筐挑著,走幾里路,去榨油廠榨油。其實,買的油,比他自己榨的油,更加便宜,但老人總是說,“祖祖輩輩傳下來的,用榨的油做的麻花,更好”。

時代總會發展,有些工藝,註定會被淘汰。後來,一批開著農用車賣麻花的人,來到了這個偏遠的小鎮。喇叭裡的聲音震天地響,“天津大麻花,又香又脆的天津大麻花”。

那種天津大麻花,味道更多,看起來更大,酥酥的、軟軟的,推倒了我們對麻花的認識。於是,慢慢的,很少有人光顧老人的小店。

但老人還是每天早早的起來,支好鍋。老奶奶往灶裡放柴,嘎吱嘎吱的拉起風箱。老人端出頭天餳好的面,細細的搓揉,搓成長條,細細地纏繞,然後,再一段一段抹上味道。放進油鍋裡,“呲呲”地響。

後來,我們畢業了,再後來,我離開了老家,到大都市工作。慢慢的,隨著年齡的增長,竟然開始懷念起那酥酥脆脆的聲音,想起來那甜甜的、鹹鹹的、麻麻的味道來。

或許,那只是對家鄉味道的懷念!

但分明又不是,似乎是一種對淳樸人性的追念。

又或許,只是對那一段生活的追憶?

這些,早已分辨不清楚。只是,自從老人走了之後,我再也不吃麻花了!

謹以此文,獻給做麻花的老人和逝去的青春!

校門口的麻花小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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