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屠夫,家住歙南水竹坑,殺豬賣肉為業。一年到頭鞋襪褲血跡斑斑,吊在胸前那塊圍巾起碼能刮下三斤油,就是懶得洗。一喝酒,鼻孔就紅,走路醉步踉蹌,嘴裡還唱曲鈴啷。像他這號人物,恐怕各個村都能找出幾個,太平凡了。
話說柯屠夫有回幫績溪汪村人殺豬回頭,肩上一根殺豬灌氣用的鐵通杖,掛著殺豬傢伙。剛走進一座深山僻塢,突然無來由的毛孔怵怵。“孃的,有邋遢物嗎？”
他忙用手從鼻樑往腦蓋上抹三下,讓毫光顯出,然後左手抓緊鐵通杖,右手掌心向上,拇指朝手心按下,其餘四指併攏,指尖豎著,這叫“靈官結”。是柯屠夫老子傳下的辟邪三絕技之一。可是這麼走了一段路,還是毛孔怵怵的,而且眼前似乎模糊起來。
“孃的,真見鬼了!”柯屠夫覺得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他想了想,鬆開褲帶,把那憋得滾燙的一泡尿往路四邊一澆。這也是他老子傳下來的,說走夜路眼前模糊,一淌稀就好。戲法做過之後,柯屠夫覺得膽壯了許多,心裡一輕鬆,腳下步伐也就加快了。
走著、走著,他又覺得還有什麼事沒做,可就是想不起來,忽然喉嚨作癢,他“噢了聲。孃的,兩下一駭,連小曲都忘唱了。他老子不止一次地對他說,走夜路就要唱曲鈴啷的,這是向前面的鬼打招呼:我來了,你避開!於是,立馬扯開了那沙啞的喉曉“溼喂醒,摸喂摸,三更半夜姐姐……”
小曲才出口便嘎然而止,柯屠夫看見前面路亭裡有個人影,看看仔細是個女人。柯屠夫想,聽了他的小曲還不避開,肯定是人不是鬼。可是,他馬上覺得不對勁,月亮照在亭裡很亮,居然看不見那女人的下身和影子。他聽老子說過,鬼是看不清下半身的,地上也沒有影子。如此看來八成是鬼,保不準還是個吊死鬼呢。他老子說,只有吊死鬼,閻王爺不關押,讓其自由自在地到處找“替代”。柯屠夫憑空的汗毛直豎,他可不願被抓了“代”。他三十幾歲了,老婆討了還不到一年,那婆娘雖然一臉癤粒斑,卻媚得很,她不嫌他衣冠不整,汗臭烘烘,只要揹人,就往他身上膩,膩得他渾身通泰。他朝來路看看,來路朦朦朧朧。回頭麼?那不讓人笑死?
他今晚還跟汪村那東家吹了牛皮:“他從來不怕鬼,只有鬼怕他!”他忽然恨起閻王佬來,幹嘛不把所有的鬼都關起來,這不是存心害人嗎?”
“嗯哼!哎螺!”柯屠夫連連乾咳了兩聲,那女人還是不讓開路。柯屠夫腳一跺把心一橫,孃的,從來沒見過鬼,今朝見識見識也好,大不了跟她打一仗,老子有殺豬傢伙,怕個鳥!他大聲地唱著小曲往前走去。“醒喂醒,摸喂摸,三更半夜摸姐姐,一摸摸到那個姐姐的頭髮邊呵……”他看清了,那女人一襲白褂,烏黑的頭髮,臉死白死白的,一雙眼惡狠狠地瞪著柯屠夫。柯屠夫接著往下唱,算是打招呼。
“姐個頭發,烏雲蓋青天喏呵,鏘個龍冬鏘且鏘!”那女人還是沒理他。
柯夫了,叱道“你到底是人是鬼快報來,再不開,老於要無禮啦!”
那女人終於開口,聲音很冷:“是人怎麼樣,是鬼又如何?”
“是人嘛”,柯屠夫嬉皮笑臉地說,“我陪著去你家,要怕駭,我就牽著你一隻手。要是鬼嘛,滾開點！不要礙著我走路!”
那女人冷哼一聲:“你今天還想走麼?”只見她用手往面上一抹,立即五孔流血。
柯屠夫哈哈一笑;“這麼點點血,稀奇啦啦的,我殺一個豬的血也比你多。”
那女人頭一搖,立即披頭散髮,血紅的舌頭拖下來尺把長,模樣十分可怖。“嘖噴噴”柯屠夫揶揄地說：“你頭髮哪有我老婆頭髮長,現世寶哦！不過,口舌倒是粉嫩粉嫩的,正好剛了呷酒。”說罷,拔出尖刀向那女鬼撲去。
“噓”一聲怪叫,那女鬼逃了開去。
嘿,吊死鬼也不過如此。柯屠夫想,難怪老子說人怕鬼都喜自駭自,我今朝也叫鬼怕了人一回!柯屠夫越想越得意,又哼起小曲往前趕去忽然,他聽到一陣嚶嚶的哭聲,定睛一看,哭聲來自路邊樹下一個花枝招展的女人,無論怎麼看,都比他老婆標緻,哭起來就更加令人憐愛。
柯屠夫走不動了他吞了吞口水問道:“這位大姐,你是受了公婆的打罵麼?”
那女人搖搖頭。
“莫不被丈夫趕出了門?”
那女人又搖頭。
柯屠夫說:“這不是,那不是,你半夜三更跑到這裡來哭什麼?那女人仰頭上指,柯屠夫這才看見樹上垂下一根藤,離地八九尺高藤上掛著一條繡花頭巾。
“噢,原來爾的花巾被風颳上了藤”。柯屠夫抽出通杖時,我幫你取下來。他舉起銅杖剛去撥那花巾,就差一點,便踮起腳來。忽然,他那藤化作一個繩套往他當頭罩來,他裝作腳下一晃,險險地避了開去。他轉頭去,那女人臉上一絲獰笑,一閃即沒。
柯屠夫暗罵自己一聲:“狗皮倒灶。”他對那女人說,“這兒地面打晃,你過來,讓我扶著你的肩膀,這可不是要吃你的豆腐呵。”
那女人沒說什麼,走到了他身邊。說時遲,那時快,柯屠夫反手一撩,揪住了那女人的頭髮,喝道:“狗皮倒灶東西,你還敢害老子?”
那女鬼一見詭計被識破,又恢復了五孔流血模樣,並不斷向柯屠夫面上吹起冷氣來。柯屠夫大怒:“老子給豬灌氣灌的多多少,今天就比一比,看那個中氣足。”說罷,就鼓氣向女鬼面上吹去。女鬼被陽剛之氣一吹,立刻縮成一團,拼命地掙扎。
柯屠夫罵道:“你還想逃?呸!老子的老子早就講過,捉鬼要用反手,才跑不掉,今天一試,一點都不錯!”
柯屠夫一手掀著女鬼,一手收攏樹葉、樹枝,再湊著地上的石頭打著火。那女鬼一看不好,哀哀地求道:“大哥,不,大爺,我再也不敢了,你放了我吧。”
柯屠夫咬牙切齒地說:“斬草除根,除惡務盡!放了你,又不知哪個上你的當!”說著就將女鬼揪到火堆上,只聽得一陣吱吱亂叫,片刻化為灰燼。
柯屠夫拍拍手,哼著小曲,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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