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小說:黃臺瓜辭

黃臺瓜辭

◎字水長歌

武俠小說:黃臺瓜辭

黃臺瓜辭


種瓜黃臺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尚自可,摘絕抱蔓歸。

——(唐)李賢《黃臺瓜辭》

01 早晚恩陽河

走下江州的木船靠近你,只為一回溫柔的停泊。

穿越繁花的碼頭離開你,只為點燃長安的燈火。

黃昏,夕陽靠在義陽山上,給倒春寒凍住了,半天挪不開步,慢慢羞紅了臉,霞霓滿天。山腳下,木樓長街的恩陽古鎮就凝固在水天冷肅的昏暗裡。

夕陽逐漸變淡,大西街渡口青石板大街上忽然出現四個怪人,一律青衣麻鞋,銅鈴大的眼睛,狹長蒼白的臉,四個人相貌相同,表情相似,一頭赤色長髮,肩上都扛著一把虎頭大刀,泛著清冷的光。

誰也不知道他們是何時出現的。

四人走過之處,走販商人行者皆感到一股寒意,幾個在街角嬉鬧的小孩嚇得哭起來,馬上被驚惶跑來的母親捂住了嘴,風一樣拉進木門裡,匆匆關了門。四人目不斜視,步伐整齊,似乎沒有看見人們的驚慌。四人每步的跨度都一樣,徑往東街而去。

青石板一直延伸到西街盡頭,黝黑的木樓前,一棵四五人合抱的黃桷樹前豎著根海碗粗的旗杆,旗杆漆了黑漆,看不出年代,一面黃色旗子迎風招展,上有三個遒勁大字:“大客棧”。

這大客棧在恩陽古鎮上開了數百年,自古就是南來北往的馬幫歇腳之地,久有盛名,官商僧旅俠盜以至賣漿者之流充塞於道,行人絡繹不絕,生意十分紅火。

此刻,大客棧寂然無聲,大門虛掩,擺明了不做生意的架勢。客棧大門左右兩側,雕花的木格窗敞開著,左邊窗臺上放著一排黃色布袋,用紅線束著。布袋旁一溜放著九壇酒,地道的巴山燒老二,封口的紅綢在晚風中飄忽著,洋溢著令人難禁的酒香。右側窗下八仙桌前坐著個白鬚老者,桌上一把算盤,一支毛筆,一本賬薄。

四個人走到客棧門口,停下。當先漢子左袖一揮,長袖捲起窗前一隻布袋。布袋隨衣袖飛回,漢子右手接了,衣袖再次飛出,捲回一罈酒,身邊一個漢子接下,搖了搖,抱在懷裡。四個人也不說話,走過客棧,走過街口不知長了幾百年的黃桷樹,倏忽不見了。

右邊窗口下白鬚老者看也不看,拿起筆在賬薄上寫下一行大字:巴山四鬼,陰靈山。

不知又過了多久,陡起的馬蹄聲突然攪動了古街的寧靜,夜色更濃。眨眼間,一匹白馬穿街而過,路過大客棧時,也不見那馬停下,馬上一個青衣漢子,長鞭突揮,窗臺上沉甸甸的布袋和酒罈雙雙飛過來,青衣漢子大笑聲中,布袋酒罈攬入懷裡,笑聲未絕,人和馬早已不見。

白鬚老者依舊眼也不抬,賬薄上寫著:無常鞭,秦嶺古道。

天完全黑下來了,夥計點亮門口的氣死風燈籠。窗臺前紅燭在夜風中閃閃忽忽,照著青石街面。白鬚老者端坐在桌前,面色凝重。

又一陣馬蹄聲自街口捲過來,蹄踏在石板大街上,如密雨敲窗,戰鼓雷鳴。六匹健馬突然闖進燈光裡來,馬上六人一色青色頭巾,緊身黑衣,裹著綁腿,燈光裡個個神情剽悍,身手矯捷。路過客棧門前,六個人同時銀鉤出手。呼嘯聲中,窗臺上一袋黃金一罈酒飛入六人手中。

“朱老九,多謝你備下這上好的燒老二,巴地苦寒,酒可是讓人懷念啊,可惜就是太少了點!”聲音過處,六人捲入古鎮蒼茫夜色裡。

朱老九埋著頭,也不搭話,一筆一劃寫著:吳越鉤,銅缽山官道。

夜色更濃,燈光閃爍,街上越發淒冷,散落的枯葉也被突然起來的一陣冷風捲走了。窗臺上,只剩下兩隻布袋,四壇酒。

大客棧對街,光膊漢子用一塊粗圓的石板掩住了傍在牆上的大火爐。嗨的一聲,漢子提起一塊更大的圓石板,蓋在一米口徑的爐口上,焰騰騰的爐火馬上給擋住了,隱約間,看得出門口的巨大招牌:恩陽提糖麻餅。

寒夜漸深,窗口兩個布袋,四壇酒依舊還在。

也不知是夜裡什麼時候,四周寂然,青衣夥計在窗口白鬚老者耳邊悄語幾句,老人起身來,走進內室。

室內溫暖如春,一個華服婦人跪在鎏金的巨大佛像前,閉著眼,手指捻著念珠,嘴唇翕動,聽不見聲音。佛像左側,端立著個四十左右的大漢,正是對門提糖麻餅店老闆。右側站著素衣女子,蒙臉,看不出年紀。

門簾掀起,白鬚老者快步走進,漢子和蒙面女子要行禮,給老人擺手止住了。

“都來了?”

婦人閉著眼睛,問白鬚老者,聲音不大,卻透出幾分威嚴。

“幾位正主兒還沒有到。”中年漢子搶先回答,“英雄帖上截止時間是今夜子夜時分,現在還差幾個時辰……”

婦人睜眼看了中年漢子一眼,又閉上了眼睛,輕嘆一聲:“巴山自古道路艱險,但又哪裡才這八條通道啊,長安到巴州,雖有秦嶺阻隔,又哪裡能擋住武聖的旨意呢!”

聲音透著蒼涼和無奈。

白鬚老者本想說什麼,看看婦人,忍了一忍。他附身彈掉燈盞裡的燈花,才說:“賢太子少有才名,聰慧過人,可惜天妒英才,一直運途多舛……夫人,我們盡人事聽天命吧!但願武林四大家族出面,能保住李氏皇族一脈……”

“四大家族?三個月了,我們廣撒英雄帖,四大家族又在哪裡呢,這江湖傳聞,難道是假的,難道是天要滅我賢兒?”婦人睜開眼睛望著夜空,一行清淚緩緩流下。

素衣女子正要勸慰,遠遠的,寂靜街頭傳來一陣馬蹄聲,快而均勻。素衣女子娥眉輕揚,喜色分明,低聲說道:“師母,此馬蹄聲輕悄,山路崎嶇而不顯疲態,自非凡品,馬上之人,只怕是四大世家之人。”

老者側耳聽了片刻,點頭之後又搖頭,“馬上只有一人。”

話音剛落,馬已飛馳到客棧門口。好馬!燈光下,那馬通體一色雪白,四肢勻稱,奔跑的姿勢像在飛翔。馬背上是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一身青衫,體態風流,腰間繫著一柄彎刀。駛過客棧時,馬背上青年未動,窗口一罈酒突然崩裂開來,酒香飄出,醇香了古鎮的夜色。白鬚老者搶步奔出內室。只聽得青年大笑道,“徐老九,巴地山高路陡,好在有好酒犒勞,也不枉了我一路奔襲。”說話間身形一動,窗口一隻酒罈象有隻無形的手牽著,急飛向奔跑中的青年。眼看到了身後,青年反手一握,酒罈已到手中,他輕夾馬腹,駿馬絕塵而去。

老者拿筆的手微微顫抖,馬離開很久了,他才一筆一劃寫著:三峰山,海棠閣秋鹿鳴。

“四大家族,終於露面了。”

屋子裡,華服女人面上的憂戚,隱約減退了幾分。

不知是夜裡什麼時候,大客棧溫暖的內室裡,四人一直枯坐著,似乎還在等什麼人。徐老九看似平靜,但從他不時往燈盞裡添燈油的舉動看,實則內心波瀾湧動。貴婦人面色凝重,漢子臉上一片焦色。

子夜,眼看就要過了。

突然,一個清麗的女音在窗外響起:“二哥哥,你看,大客棧,應該就是這裡了。”

屋子裡人大驚。徐老九江湖一等一高手,居然沒有發現有人靠近客棧大門。外面兩人的武功,委實已經深不可測。

聽了外邊的話,貴婦人一直凝重的臉色,突然放鬆了。徐老九正要奔出內室。屋外又響起了一個男子渾厚的聲音。

“徐九哥,路上耽擱了一些時辰,好在終於按時趕到了。早晚恩陽河,這一句話,我倒是喜歡得緊啊。你不用出來了。窗上的好酒,我們領受了!”

燈光裡,馬背上白衣女子左手輕搖,窗臺上兩壇酒如飛而來,眼看要撞上女子後背,只見她柔荑輕展,兩壇酒已到了她懷裡。

“二哥哥,我們走吧。”女子俏麗的聲音再次響起時,明明就在窗口,話音落下時人已在百米之外。

徐老九奔出來,窗口兩個布袋還在,兩壇酒已然不見了。

燈光下,徐老九白鬚在夜風裡抖動,那紙上寫的是:柳葉刀,左二俠,柳津渡。後邊打了個大大的問號。

因為徐老九也不清楚,那個武功深不可測的俏麗女子,是哪門哪派,又怎會和名動天下的左二俠在一起。

徐老九隻能確定一件事,這個聲音婉脆的女子,和左二俠的關係,肯定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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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臺瓜辭

02夜訪牟陽城

細雨騎驢入劍門,英魂長眠八卦陣。

大雪彎弓飛將在,巴山羈旅牟陽城。

牟陽城,地處米倉山山坳裡,屬漢昌郡南江道管轄,素有“秦嶺小江南”之稱。牟陽城歷史最遠可上溯到武王伐紂,巴師助戰,前歌後舞,共圖大業的東周時期。三國時,曹操屯糧於牟陽城,諸葛亮用計火燒之,斷三軍糧秣,曹軍敗逃回漢中。諸葛亮奪取牟陽城後,大興土木,修城池,築工事,將牟陽作屯兵之點,以大壩為秣馬厲兵之所,建成蜀漢政權北大門的前哨防線。

牟陽城城堡是按“八卦圖”修建的,城池不大,卻易守難攻。過往商家“成群結隊,牛嘶馬鳴之聲響徹谷宇。城中三千煙戶,二十餘家客棧,百餘家鋪面,二萬餘居民。酒樓、茶館、商店、藥鋪、青樓等鱗次櫛比,常常營業到三更,夜市還沒結束,曉市已經開始。

金烏西沉,霞光灑在高大的城門上,牟陽城三個字熠熠生輝,城門下行人絡繹不絕,不時有叫賣聲,吆喝聲傳來。

一隊胡人載歌載舞地進城來。

城門不遠處,左二與女子並肩而立。

“二哥哥,我曾聽說巴地民風彪悍,匪患嚴重,這和你我一路所見完全不同。”女子不是巴地人口音,“想必這是賢太子的功勞……”

“玲兒,”左二放緩腳步,眉頭微皺,“你說的不假,賢太子少有賢名,也會是個英明的君主。可如今武后把持朝政,容不下他……玲兒,此行大為兇險,你還是趁早回去吧。”左二清楚,這次拿著武后秘旨前來巴州的是號稱三大酷吏之一的丘神績。此人與來俊臣之流不同,除了殘酷刑訊手段之外,本人有極高的功夫,更何況,他還網羅了不少武林高手為他賣命。

“二哥哥,燕玲絕不離開你半步。我們利州燕家最重承諾,就是死也不後悔。”燕玲伸手將兩鬢緒風吹亂的頭髮挽到耳後,衝左二甜甜一笑。她的笑容極美,如雪後初晴的陽光,溫暖到左二心裡。

“你看看你,又孩子氣了不是!”左二竟想不出反駁她的話。“二哥哥,你看。”燕玲語氣歡悅。左二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白茫茫大雪中,一株紅梅綻放,如一團烈火燃燒。左二會心一笑,攜著她的手飛奔起來,路過梅樹時,燕玲伸手摘了支梅花,斜插在鬢角。他們身後的雪地上平整如湖面,一點足跡也無。

守門士兵望著他們的身影,嘖嘖稱奇,“我要是有這身功夫,說不定也能當個將軍。”

另一士兵冷笑,“你就別做夢了,有空不如到如意坊去喝酒,我聽剛才的胡人說,他們今晚要去如意坊表演。”

如意坊是牟陽城最好的青樓,有最美的姑娘,最好的酒,還有最好的床。據說躺在如意坊的床上,沒有一個男人願意起來。

如意坊的床很大,很軟,人躺在上面就像躺在雲朵上一樣,渾身都安逸舒適。身邊有如花似玉的美人,捧著葡萄酒,酒香混合著香爐飄出的香氣,瀰漫著整間屋子,十幾隻手臂粗細的蠟燭讓屋子亮如白晝。

此時,如意坊的一張大床上睡著一個男人,一位舞姿飄逸的少女,合著《牡丹燈慢》曲子,悠揚而緩慢地跳著,她每一次甩袖,每一次轉身都恰到好處地展示了她曼妙的身姿。她的眼睛很美,像水又像火,深情地望向床上的男人。

男人體格健壯,五官深刻,鬍子濃密到掩住了嘴,傳出細微地鼾聲。他說他太累了,從長安到牟陽城只用了五天,不眠不休,明天一早又要啟程。

少女看著沉睡中的漢子,停下舞步,走到他面前,輕聲喊道:“大人,你醒醒……”

“他不用醒了!”巴山四鬼中的老三突然從窗戶冒出來,嚇得少女花容失色,差點叫了起來。

“你別叫,我們只殺他,不殺你。”老三伸手捂住少女的嘴,笑著說。可他的笑容實在太難看了,反而把少女嚇哭了。

少女嬌嫩的臉龐掛著幾滴清淚,一雙大眼睛恐懼地看著他。

“你別哭了,等這人死了,就放你。”少女聞言,伸手抱住老三的手臂,安心地笑了。老三看著她,只覺得心神一蕩,喃喃道:“你別怕,等會我帶你走,讓你離開這見不得……”話音未落,一陣劇痛襲來,低頭看去,少女的手上滿是鮮血,而自己手臂上赫然有三道血痕,血色發烏,已然中毒了。

“你是冥舞!”丘神績身邊有黃河四獸,分別是黑龍,暮虎,妖雀,冥舞。四人是邪道高手,為人乖張,性格暴戾。老三長嘯聲還沒有出口,冥舞的手指已向他喉嚨刺來。她指甲長而尖,利如刀劍。“區區巴山四鬼,也敢來行刺大人。”冥舞笑了,笑容裡滿是鄙夷。“丘神績這種卑劣小人,人人得而誅之。”老三身形一轉,人落在床頭,避開她的攻擊,一拳向熟睡的人砸去。

拳頭還在半空,床上漢子一個翻身,倒掛金鉤,掛在床樑上,笑嘻嘻地看著他。

“你不是丘神績!”老三慘白著臉,這次伏擊,是四人臨時決定的,可屋裡人的反應卻像早已料到。

“在下黑龍,見過少俠。”黑龍取下嘴上的鬍鬚,露出一張乾淨的臉。“少俠請慢走。”黑龍出手極快,語音沒落掌風已經掠向老三的胸口,一招致命。

“休得猖狂!”門被一陣刀風掀翻,三把青光閃閃的虎頭大刀直奔黑龍和冥舞的門面,巴山四鬼到齊了。

黑龍和冥舞背對而立,嚴以待陣,一個巴山鬼好對付,四個巴山鬼比閻王爺都難打發。

牟陽城裡有條得河,得河的水格外清澈。

此刻一輪半月正掛在中央,落下的清輝給河水染上了銀色。

丘神績坐在河邊喝茶。剛剛挖出的新灶,嶄新的黑罐,才從得河裡舀出的水,還有剛從長安買的新茶。

丘神績不喜歡喝茶,行伍出身的他,更喜歡喝酒,但是有人告訴他,在長安你想被重視,你就要會喝茶。所以只要有時間,丘神績一定在喝茶,雖然他至今也沒有喝出茶的妙處來。

不遠處有打鬥聲傳來,那是想救李賢的人吧。丘神績拍了拍隨身攜帶的聖旨,莫名地笑了。

左二循著記號來到小樹林的時候,兩方人已經打得不可開交。吳越鉤已經摺了兩人,無常鞭也已體力不支。左二快步救下無常鞭,將他交給吳越鉤。

左二還未起身,就被兩個怪人纏上,兩人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一黑一白,一老一少,他們站在一起的時候,看起來有些滑稽可笑。

“我是暮虎,你是何人?”高白胖的青年哭喪著臉,揮舞著一對鐵錘,向左二飛奔而來。左二沒理他,扭頭叫燕玲遠離,免得誤傷。

“二哥哥,你別怕,這個鐵錘看著大,其實是空心的,就跟這個虛胖的大傻個一樣。”燕玲一邊與黑矮瘦纏鬥,一邊給左二助威。“你只管打他下盤就好了,這種大傻個下盤最沒用了……”

燕玲的聲音悅耳,如出谷黃鸝,在暮虎眼裡卻是可惡至極。他惡狠狠地砸向左二,鐵錘落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地上出現了個大坑,剛冒出土的小樹苗和周圍的石頭一起變成了粉末,可左二不見了。

暮虎心下一驚,立刻護住下盤。正遲疑間,他看見了左二的刀,那是一柄很薄很細,跟柳葉一樣輕柔的刀,直向自己的眼睛而來。他彎腰下沉,極力避開,同時快速後退,轉眼間他已經退出百米之外。而左二還在原地,暮虎舒了口氣,可氣還沒有出勻,刀光便突然而至,生生削下他半邊肩膀。

血腥味充斥著他的鼻腔,這不是暮虎第一次聞到鮮血的味道,卻是他第一次聞到自己鮮血的味道。他怒吼著要衝過去,被妖雀攔住了。妖雀搖搖頭,“你不是他的對手。他可是名滿天下的左二俠。”“那也不能讓他活著離開!”暮虎伸手要拿腰間的羽箭,那是請求增援的信號。

“受氣包,打不贏,哭鼻子……”燕玲扮著鬼臉,站在左二身邊。“你在向誰求救,你以為就你有人幫?”左二聞言,有些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二哥哥,我不知道他們來了,而且他們說幫我的忙,我總不能拒絕吧,那樣多不禮貌。”原來,利州燕家的人也來了。

相傳利州燕家與早已消失的燕子門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據說武后能在朝中手握重權,背後有燕家的扶持。不知他們此次前來又是為何?

難道為了一個區區廢太子李賢,燕家會和武則天反目?

丘神績剛燒開第二罐水,就看見有人向這邊走來,提著刀的左二有點像多年前的故人;握著彎刀的秋鹿鳴則有幾分像一個亡人。丘神績有些後悔,要是一早就離開牟陽城,就不會想起那些故人、亡人。

秋鹿鳴顯然經過一場惡戰,一身白衣變成了紅色,彎刀上的血跡還未乾。左二看到他一愣,這麼多年,他以為秋鹿鳴早死在了大漠。秋鹿鳴衝他笑了笑,還是當年的笑容,淺淺地,淡淡地,卻多了幾分真誠。

“你們,難道真的要殺我?”丘神績很淡定,“這一趟就算不是我,也會是別人,就算我死了,還會有別人來的。賢太子的命,其實他自己也清楚,今天的結果,從他高宗昇天那一天開始,就是註定了的,不光是他,整個李家皇族,都是……”

丘神績輕輕嘆息了一聲。

左二沒回答,依然堅定地提著刀,大步走向他,每一步都充滿了殺氣。秋鹿鳴扯下衣襟將手和彎刀纏在一起,一字一句地說:“今天我要殺的是你,日後殺不殺別人,與你無關。”

“可我還不能死!”丘神績後退一步,踢翻火爐,火光立刻直飛沖天,那火爐下居然埋了信號彈,只等他踢翻火爐,角落裡的信號彈滾進火堆裡。

“你以為你還有救兵?”左二相信燕玲,也相信利州燕家。可丘神績的神色實在太鎮定了,彷彿已經成竹在胸。

“霍!霍!”河水突然亮了,藏在黑暗中的漁船瞬間燈火通明,火把下是一張塗著黑墨的臉,“只要活捉兩人,爾等定會連升三級。”

丘神績,居然借了牟陽城的兵。看來,出長安時,他已經拿到了聖旨,可以調動駐軍。武瞾滅子之心狠毒,可見一斑。

“二哥哥!”燕玲從漆黑的樹叢裡鑽出來,她站在左二身邊,“我陪你。”她解下一直掛在腰間的弓弩。

秋鹿鳴聞言,側目看她,又看了看一臉擔心的左二,大笑起來:“左二哥,我道你怎麼遲了,原來是有美人相伴,好事,好事。妹子,我這個大哥木訥得很,簡直就是個榆木腦袋,你可得多開導開導他。”

一席話說得燕玲滿面通紅,低著頭,安靜地靠在左二身邊。

左二看著他們二人,目光堅定。若是能與紅顏知己戰死在一起,也是一件美事。可想起李賢,想起那壇酒,又覺得很遺憾。

丘神績有些羨慕地看著他們,自己也曾少年,卻沒有這樣被一個少女愛慕。他緩緩舉起手,向身後做了個手勢,頓時萬箭齊發。

左二將燕玲護在懷裡,一柄刀揮舞的密不透風,躲開不少箭矢,秋鹿鳴冒著箭雨,將他們拉到一棵大樹下藏身。

“事有蹊蹺。”秋鹿鳴和左二冰雪聰明,丘神績太鎮定了,他好像知道有人要殺他。而在踏進牟陽城之前,他們都不知道今晚的計劃。

“奶奶的,先別管這些了,能活著出去再說。”秋鹿鳴捂著左臂的傷口,忍不住罵娘。

個人武功再高,與訓練有素的軍隊比起來,還是無法抗衡。左二很沉默,若是自己一個人,尚可以逃生,但是負著燕玲,就難了。

發愁之際,突然漫天飛來火箭,落在船上。箭上裹著油脂,一接觸木頭,立刻燃燒起來,隊列很快被打亂,眾兵士紛紛扔了弓箭,落水自救。

倉促間,左二右腿中箭,他忍痛拔出,帶出黑血,箭上有劇毒,他只覺得頭暈起來。

左二顧不得療治,三人趁著混亂一陣狂奔,老遠就看河堤上有一輛馬車,一個大鬍子胡人,急匆匆地奔向秋鹿鳴,衝他嘰哩哇啦地一同胡語,聽那語氣,似乎在指責他。

“這是我家老僕人。”秋鹿鳴吐著舌頭,也不管肩上鮮血直流,指指馬車,低聲對燕玲說,“你一定會很喜歡的,她叫輕塵,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燕玲本不想去,但左二哥傷勢實在不輕,只好跟著秋鹿鳴。心想,“我剛才還當他是好人,這般輕薄,等二哥哥傷好,我立刻離開這人。”

秋鹿鳴又低聲說,“一會輕塵問起,你可不要說我和人打架了,一會你纏著輕塵……”見燕玲沒接他的話,連忙又說,“輕塵有藥,治左二哥傷是極好的。”“你沒騙我?”燕玲瞪圓眼睛,“要是治不了二哥哥的傷,我讓你好看。”

左二不免好奇,不知輕塵是何許人,秋鹿鳴居然有幾分懼怕。

馬車看著很小,裡面卻很大,足足能坐六七個人。

輕塵是位美麗的胡女,一條白色的襦服,配著桃紅的束裙,肩上挽著天青色的帛。頭上簡單地挽著髻,斜插著一隻銀簪,雙耳墜著一對明珠。這些顏色搭配在別人身上,會覺得刺眼不協調,可在她身上卻如天然渾成,只因她頰上滿是鮮活的氣色。

此刻,輕塵盤膝坐在角落裡,膝上橫著一把刀。燕玲認得,那是胡人的馬刀。小時候聽哥哥說,好的馬刀能連人帶馬砍成兩半。能用這麼厲害的刀,人還這麼漂亮,燕玲心裡立刻就對輕塵有了好感,覺得她與其他胡女不一樣,她高傲而嬌豔,一雙藍色的眼睛乾淨而空靈。

“輕塵,這是我常說的左二哥,這位是燕玲姑娘……”秋鹿鳴撓著頭,乾笑著。

“原來是左二俠,早就聽鹿鳴說起,真是幸會。”輕塵沒有起身,抱拳行禮。

“有勞輕塵姑娘。”左二臉色蒼白。他心裡清楚,剛才那場火箭雨,跟這位輕塵有著莫大的關係。燕玲則想起傍晚時分,那隊進城的胡人商隊,他們馬鞍上有和輕塵刀柄一樣的標記。

“我是半路上遇到他們的,左二哥受傷了,我想著你有上好的藥……”秋鹿鳴想脫下血衣,卻發現每件衣服都沾了血,只好作罷。

“扔了!”輕塵拍拍車廂,示意加快速度,剜了秋鹿鳴一眼,“你連命都不要,我留著藥幹嘛。”秋鹿鳴尷尬地笑了笑,側過頭衝燕玲眨了眨眼。

燕玲正要開口幫他,卻被左二扯住衣袖,暗示她別插嘴。

輕塵冷哼一聲,“今夜要不是我早有準備,你就等著變刺蝟好了。”輕塵壓低怒火,“秋鹿鳴,你一次次以身犯險,是不是覺得我每次救你很好玩?”

“我沒有……哎喲!”巴州山地陡峭不平,一陣顛簸,秋鹿鳴撞到車壁上,碰到傷口,立刻疼得齜牙咧嘴。背過身,卻向燕玲扮鬼臉。

輕塵皺著眉,不理睬他,打開座位下的櫃子,拿出兩個白色瓷瓶,遞給燕玲一個,扭開另一個,拉過秋鹿鳴給他上藥,嘴裡輕聲嗔怪,“冤家,哪天你死了,我就輕鬆了。”

另一邊,燕玲仔細給左二上藥,不時地打量著輕塵。想她明明那麼愛秋鹿鳴,為什麼要說這種喪氣話。難道,胡人就喜歡這樣表達?轉念又想:“不管怎麼樣,我絕對不會這樣對待二哥哥的。”

“我喜歡二哥哥,我希望他什麼都好,我才不會詛咒他呢。”想到這裡,燕玲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渾然忘記了剛才的血戰。

馬車緩慢向前駛去,牟陽城已經很遠很遠,前方太陽正欲噴薄而出,但黑夜的影子,依然不曾散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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