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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的腰身裹著一層塑料薄膜，這層薄膜綰成一個結，在她瘦弱的後腰胡亂地扎著，她的大半身體就被這件奇特的塑料皮裙裹挾著了。
她拿著一枚碩大的鐵針，迅捷地在蛇皮袋口上忙碌著。穿針引線中，那針眼上穿過的灰褐色的尼龍線，牽扯著放在紮好袋口的蛇皮袋上的一隻線團急劇地跳動，很快一包齊胸高的蛇皮袋口便縫合好了。她的動作輕盈而嫻熟，只是在將縫合好的袋子扔向一邊的時候，她半傾了身子，顯出吃力的模樣。
梅子，歇歇吧！一個少婦喊道。
堆積如山的塑料袋場的一角，幾名婦女脫了圍裙，蹲在一處樹蔭下，大口地喘氣，每個人身上都汗涔涔的了。有兩三名婦女看著女孩忙碌的身影，臉上露出微微的哂笑。這丫頭每次乾的活最多，要不然夠她們忙碌一陣子的了。
梅子將最後一個袋口縫合好，這才笑吟吟地向女人堆裡走去。
這是一個年齡約十七、八歲的女孩，剪著前劉海的短髮，眼睛很大，形容消瘦，身量未足，一笑便露出兩粒潔白的兔牙。汗水在女孩胸前洇溼了一片，她用手掌略顯誇張地在額前扇著。這是怎樣的一隻手呵！手掌乾瘦而皴裂，中間豁開著一道道血口，顯示出主人經年勞作被針線烙下的清晰的與她這個年紀不相稱的印記。被太陽曬黑的略顯稚氣的臉上露出一絲赧色。她蹀躞而行，臨時圍裙的下角似乎要被她的鞋子踩到，塑料紙在晃動的身體上發出畢畢剝剝的脆響。
梅子來這裡工作已經兩年了。剛來的時候，老闆見她個子太小，不願收留。一個親戚向老闆求情，講述了她家不幸的遭際和困境：父親下了崗，腿腳有傷，不太靈便；母親有病，神智不清；一個弟弟在唸初中，交不起伙食費…… 老闆聽了，這才同意留下她。
梅子做事認真、勤快而手腳麻利，在車間什麼髒活累活她都搶著幹，很快老闆對這個不起眼的倔強女孩也刮目相看了。一同做事的幾個婦女也漸漸喜歡上了梅子，這丫頭做事忒實誠。有時女人們可憐她的身世，對她不免有幾分心疼，勸她做事不要太拚命，嘴上這麼說，心底有時又不免樂見其成了。你看吧，要是哪一天梅子休假沒來，她們便要手忙腳亂地拾掇好一陣子的，那時候婦女們心中不免唸叨著梅子在時的好了，即使這樣，她們之中還是有人覺得梅子太傻了。
下班了，梅子踽踽地往家走。在公司門口，她看見父親正哈著腰，低聲在同老闆說著什麼。她知道，父親是來尋工作的，可是老闆一直沒有答應。
爸 ，你咋又來了？！梅子喊了一聲，她快步上前去，攙住父親拄著柺杖的一隻手。
啊，老夏呀，這事我跟你說了多少回了，你看你現在的樣子，哪有適合你的工作呢？你先把腿養好了，在家安心靜養一段時間再說吧！老闆收拾著公文包，一邊急急地離去。梅子看見老闆乜斜著眼睛，眼神裡流露出一絲鄙夷與輕蔑，看上去一副很不耐煩的神情。
欸，欸欸……咋說走就走了哩，咋就沒有適合我的工作呢，我可以先在門房幹著嘛！別走哇，您還沒答覆我呢？老夏急切地嚷著。
老闆頭也不回地走了。
梅子勸慰著垂頭喪氣有些心灰意冷的父親，父女二人一同往家裡走。
老男人捶打著自己的腿，哀嘆一聲，唉，都是我拖累了家裡啊，我這不爭氣的腿呀！
爸爸，您不要這麼說，等您腿養好了，咱再慢慢想法子！梅子關切地說。
父親注視著女兒，一臉的無奈和歉疚。梅子穿著一身舊衣衫，很不合體，長長的褲腿一曳到地，褲管看上去空蕩蕩的。這衣服還是梅子的母親早年穿過的，家裡太困難了，工作之後梅子還沒有買一件象樣的衣服哩。想到這些，父親的心頭象針錐了一般難受。
六樓的樓道里，梅子的母親已經支著一架煤爐在生火。婦人俯著身，拿著一把破扇子，對著爐子一個勁地扇。灰白的煙霧瀰漫在樓道里，婦人嗆得眼淚直淌。她看上去五十歲的光景，顴骨高高突出，頭髮零亂，目光呆滯，臉色蒼白，一臉病容。
梅子家住在六層樓的最上一層，門前的空道里堆滿了柴禾。為了省錢，家裡從來是不用煤氣的，只燒柴禾和煤果。那些煤果是梅子利用下班的間歇，到附近工廠的鍋爐房邊揀那些未燒盡的煤渣回來加工而成的。
哎喲喂，這還讓不讓人走路了，嗆死人了！四樓的胖嬸忽然扯著嗓子喊道。
對不起，對不起！我說說我媽去！梅子衝胖嬸忙不迭地陪著不是。
一旁的老夏也是一臉愧恧。真是的！樓道里弄這麼大的煙子，成什麼樣子喲？這可是公共場所，又不是平房，生什麼土爐子呀？胖嬸還在喋喋不休地嘟囔。
忽然，一隻小白兔“嗖”地一下，從幾個人身邊掠過，緊接著後面跟出一個十四、五歲的男孩。
冬仔，你又調皮，怎麼把兔子放出來了？梅子衝男孩喊道。
嘿嘿，好玩，爸、姐，我下樓去玩一下！說話間，冬仔尋著兔子，一溜煙地下樓去了。
那胖嬸還未走遠，剛才可能被那隻忽然躥出的兔子嚇了一驚，梅子聽見胖女人嘴裡自言自語道：人都養不活，還養什麼兔子喲！胖嬸一邊晃動著肥胖的身軀，一邊兀自搖頭，嘆息著走遠了。
梅子的心像是被蜂蟄了一下，她的自尊心受到極大傷害，她強忍著眼淚，沒讓它滴下來。她瞟了一眼父親，很快轉過身去，害怕父親發現自己的異樣。
父親表情木然，似乎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沒發生，這個忍辱負重的男人對生活的不堪早已習以為常。
那一刻，梅子在心底暗下決心，不管今後多苦多累，自己一定要憑藉自己的雙手，讓這個家庭的生活慢慢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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