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文"罷工"風波背後:寫手生存空間越來越小,新合同成最後一根稻草

閱文

| 駱華生


剛剛經歷換帥風波的網文工廠閱文,又在這個五一假期裡經歷了波瀾起伏的五天。

5月4日,彷彿突然之間,“5月5日斷更節”的號召在網上流傳開來。簡單來說,就是號召5月5日集體斷更(停止更新網文),並稱5·5是寫手的節日,作者在這一天發出自己的聲音。號召百萬作者“罷工”目的在於,“呼籲抵制霸權合同,維護作者權益”。同時,為了“抵制霸權”,該號召還建議所有參與者可以通過微博、知乎、B站、豆瓣、貼吧等平臺進行傳播,以讓“寫手群體不再卑微如塵,任人宰割”。

此前於假期前,閱文爆出霸王合同,被指侵佔作者著作權,剝削作者權益。本就因核心高管退場處於強餘震,這紙“吃作者肉”的霸王合同更將其直接送上熱搜和群眾情緒的對立面。此後,雖然閱文進行了三次公開回應,並表示將在5月6日召開作家懇談會,修改合同,但並未取得網文作者的信任,甚至為其發聲稱“我們要相信騰訊”的唐家三少也被無數作者痛斥是“背叛者”。

斡旋、協商、罷工,複雜的情緒和鬥爭充斥在這個已經成長20年的行業。剛好趕上著作權法案修改和“創作自由”觀念的大規模普及,這個活動也立刻就收穫了足夠的輿論支撐,並將仍在人事動盪的閱文和接管者騰訊都拖入了蝴蝶效應中。一位作者打了個比方,“如果作家群體是個人,那原本流沙就已經到脖子了,結果還有人想把你按下去”。

5月6日,閱文發佈了懇談會的最新結果。AI財經社獲悉,會上目前已就合同修改達成共識,將考慮為作家提供多版本的合同選擇,對授權權限分級;同時,免費付費都將規劃不同的作品內容庫,匹配不同的產品渠道及對應的收益體系,並由作家自主選擇。閱文方面預計新合同將於1月內修改完畢。同時,閱文方面也再次強調,作家和平臺是魚水關係,才有產業今天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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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國內最大的網文話題論壇龍的天空上,AI財經社發現,有關5月5日斷更節的帖子已經是爆款熱點話題。目前,首頁就有一條帖子開始考慮要不要借名人熱度出圈:《逐夢演藝圈》導演畢志飛稱其在關注閱文霸王合同一事,有用戶建議可以給他私信“帶點熱度”,另一個用戶則稱“可以直接找孫宇晨”,“團結一切該團結的”。而另一條帖子則要求斷更最好擴大範圍到所有作者,不然“現實裡對資本權貴跪舔,小說中主角狂拽吊炸天,以後再看他的小說都會覺得極度諷刺。”


一位作者則告訴AI財經社,早上一起來,她所在的作者群就被斷更節刷屏了。而斷更節的詳細策劃稱這是一個針對寫手的企劃,目標就是為了讓作者發出自己的聲音。“這是一次嘗試和開始,是寫手發聲的呼號”。例如,在一條關於斷更節的策劃章程內,明確提到要攻佔一切可能有的輿論陣地,包括但不僅限於微博、知乎、豆瓣,還有明確的指導章程,比如說在B站上,可以聯繫UP主製作視頻或發文報道55斷更節,而在豆瓣上就可以帶標題發帖,比如像“你們看了閱文新合同麼?簡直嚇死人了,網文寫手不如豬啊”。


斷更節的目標既是為了維護著作權,也是為了反擊此前的霸權合同。一位斷更節的策劃者告訴AI財經社,“五五斷更節是網文以及創作群體對資本壓迫的反抗”,不過,這一點在斷更節中的策劃案被選擇性迴避,稱要適當作模糊化處理為“創作權益”,防止過於刺激閱文導致給首屆55斷更節帶來不必要的風險。另外一方面,斷更節一直堅稱自己只是一個沙雕節日,只是“想給自己一個認真冷靜下來思考的機會”,也應該“有個特殊的日子”,“停下來,慢下來,和同行寫手一起為自己做一些事情”。


4月29日,有人爆出閱文正在推廣霸王合同,根據曬出的合同截圖,閱文不僅有為圖IP將剝奪作者著作權之嫌,還有可能在執行新商業模式時削減作者福利。由於正處於閱文人事的交棒期,不少網文作者在微博上稱閱文的操作是“不要臉”,已經違背了網文的初心。


閱文原高管於上週一集體榮退,由騰訊新文創掌門人程武接班,當時後者即表態要讓閱文更好地融入到騰訊的新文創生態中,不過從目前來看,起碼大部分網文作者對於新團隊並不信任,並認為斷更才能讓後者有所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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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視覺中國


AI財經社此前調查發現,目前,曝光出來的霸王合同爭議點主要聚焦在三方面:商業模式、利益分配和福利待遇。其中新商業模式劍指免費閱讀,而原有的作者著作權權益也被侵犯,如甲方有權獲得作者的全部作品版權,包括互動閱讀作品在內的周邊開發版權,同時,甲方無需向作者支付福利支出,如五險一金和加班費等,這讓不少作者戲稱自己只是給文章“代孕”,“要真按這個趨勢發展下去,網文寒冬也不是不可能”。


風波之下,閱文進行了三次公開回應,但並未取得網文作者的信任。如閱文稱霸王合同並非今年推出,而是去年推出,同時閱文一定不會全面推行免費模式,但同時卻並未回應著作權的相關問題。即使此後,閱文發佈公開信稱將要召開懇談會,也未能收穫輿論反轉,甚至為其發聲稱“我們要相信騰訊”的唐家三少也被無數作者痛斥是“背叛者”。


一位作者就告訴AI財經社,如果早知道是這樣,他可能不會那麼“草率地簽約”。而斷更方式操作起來本來就很方便,長期來看爭取自己的權益也有必要,“我本來一天雙更,明天可能會單更,權當支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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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文作者魯般告訴AI財經社,斷更節這個活動並不讓他意外,因為“積累早就開始了”。在此之前,吳文輝等高管集體榮退不到兩天內,就陸續有網友在網上爆出閱文的新版本合同。當時,一條微博爆出的合同原文顯示,閱文的權益包括但不僅限於有權收攏作者版權、將作者作品免費推廣和運營乙方社交賬號,而作者本質上“跟代孕沒什麼區別”,這就讓很多作者第一次有了產生對抗的想法,“這次的事件就是個導火索”。


在網文的20年曆史中,作家和平臺幾乎是一條顯性的矛盾線:早期夢入神機因從起點轉投縱橫中文,而與起點對簿公堂,最終只能將新作《永生》刪除,還創下了平臺維權的最高賠償金記錄;而起點與天下霸唱的爭端則成了一出羅生門。庭審資料和起點的官方說法都顯示,天下霸唱是主動自願,類似於電影保底高價買斷;但天下霸唱一直堅稱自己當年只是“多喝了幾杯酒”,才把天價版權賣出了“白菜價”。


另一方面,天下霸唱敗訴後不得再以《鬼吹燈》名義再創作,這也成了很多讀者或作者對平臺強勢的既定印象,認為平臺有意仗勢欺人、不尊重作者。


但在相當一段長的時間內,作家與平臺的博弈仍多以妥協為主。一位網文從業者就向AI財經社表示,推薦位、引流都需要平臺進行資源傾斜,而中長尾作者可以交換的不多,“網站簽約就是要分版權,不簽約的一週就擱那兒,可能10個點擊量都不到。”而早期幾乎各個平臺都有類似的模板合同,起點是按單部書籤約,但有的平臺只籤人,還有的平臺不鼓勵作者寫作冷門題材。而在這次問題爆發前,行業普遍公認起點機制已算相對友好,因為一旦簽約,閱文流量高、推薦機制相對合理,“不在閱文上成神,在別的平臺上混得再好,也感覺差了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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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視覺中國


這就讓這次事件顯得有些讓人費解。閱文方面已官方認證所謂“霸王合同”早在去年已經推出。而AI財經社也從不同渠道均證實,這次新合同於去年便開始著手更新,其中新條款也是過去許多舊有條款的補充或延伸。如限免等新型商業模式的開發,源自此前限時免費、無限暢讀等用戶黏性的增長策略,而作家姬叉也證實老合同中全版權就已歸屬於閱文。


之所以集中在這個時間節點大爆發,網文從業者朱涵向AI財經社表示,這和閱文的人事變動有關,“之前大家不鬧,是知道老吳不會做啥過分的事兒。”


以吳文輝為代表的老將榮退,也為閱文埋下了暗雷,但行業並沒有失去體面。吳文輝是行業教父級的角色,本身就是極強的個人背書,“一方面作家都怕他,一方面老吳也不會做啥過分的事兒。但是他走了,這個情緒就上來了。”朱涵告訴AI財經社,各家合同其實都大同小異,但吳文輝過往一直宣講網文的重要性,並推行讓作家受益的付費商業模式、IP開發策略。


程武團隊曾於4月30日發佈名為《面孔會變,夢想不會——致網絡文學作家》的公開信,意在安撫作者,從結果來看效果一般。傳聞中新上任的程武團隊想要推行免費閱讀,而且由於騰訊的新文創策略要大舉收割IP,這讓許多作者懷疑,對於本就在IP開發環節中不佔優勢的作者而言,將被進一步壓縮對自己作品的主控權。


一位網文作者就向AI財經社表示,很清楚自己在與大平臺談判時肯定不佔優勢,“如果我自己的作品IP賣出去,我肯定不會把改編過的作品當自己的孩子”。另一方面,有網文從業者表示,新團隊只談夢想,不談作者到底憑什麼永遠是“閱文最寶貴的財富”,本身就不會有什麼“信任的基礎”。


這也就解釋了,當4月29日龍的天空和微博有人爆出新合同時,整個輿論場會陷入一片沸騰的原因。此後數日,流浪的蛤蟆、愛潛水的烏賊、姬叉和唐家三少等大神都為此發聲。而有采訪對象透露,斷更節原本計劃在5月3日就開始,向閱文5月6日舉辦的懇談會施壓。


斷更不是什麼強大的武器,放棄日更對於作者來說更是一種類似絕食的抗議行為。唯一的優勢可能是人多勢眾,龍的天空有數名用戶表示,正在準備物料,向B站、微博、貼吧等陣地進一步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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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20年前,無論是吳文輝抑或起點五君子,可能都想不到網文在今天能夠成為一個牽動數百萬人的產業,同時貫通整個文娛產業鏈。2015年,吳文輝撬空盛大,以閱文集團的整合為契機,將網文嵌入泛娛樂IP開發產業鏈。此後幾年間,背靠騰訊泛文娛企劃,閱文陸續輸出《慶餘年》、《擇天記》等影視作品,才讓網文的產能在IP時代得到充分釋放。就在2017年時閱文上市後,吳文輝還曾公開表示,閱文就是一個市場驅動型的UGC公司,其內容作品和產出形式都會應時而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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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幾年間,背靠騰訊影視、遊戲、動漫等內容矩陣的閱文將自己從文學版權庫“中國漫威”化,也一度引來有網文從業者“行業裡都很羨慕閱文”的評價。因為其背後有騰訊作支撐,在產能端能夠將IP開發的潛力最大化。而閱文也的確用成績證明了這一點,2019全年財報顯示,閱文的版權運營收益達到44.2億元,同比增長了341%,這就達到了閱文營收的一半左右。此外,通過收購新麗和推行IP合夥人計劃,閱文還有一套自己的IP開發框架,能夠支撐起網文、影視、動漫的開發計劃。


不過,結合過往經驗來看,閱文與母公司騰訊的合作還稱不上緊密,如《武動乾坤》等頭部IP就最終與騰訊失之交臂。此外,騰訊的新文創亟待一批新IP填充已是不爭事實,但此時的閱文在造星能力上已經略顯疲態,短視頻奪走了大部分用戶的使用時長,而新老大神交替已然青黃不接,騰訊閱文合力開發的《慶餘年》甚至要追溯到2007年。在這種情況下,騰訊是一定需要閱文更依靠甚至是融入騰訊生態的。


由程武這個《慶餘年》出品人、老讀者和新文創發起者來扮演整合角色似乎順理成章,理論上也是可以期待的組合。但問題就在於,對於再造一個創作生態而言,騰訊出於各種原因似乎暫時沒有基於“新文創”以外的想法。例如,雖然需要更多類似《慶餘年》這樣可以帶動網文、視頻和造星業務同步騰飛的大IP,但內部信也表明,程武團隊的核心策略仍體現為新商業模式的探索,而非創作生態的搭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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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般向AI財經社表示,他作為作者並不反對新團隊,也不反對免費模式,但本質上來說,“如果作家群體是個人,那原本流沙就已經到脖子了,結果還有人想把你按下去”。而一位網文作者告訴AI財經社,免費模式不是網文的敵人,但不合理的利益分配機制一定是,“如果網站平臺能把廣告費分成、流量分成等免費閱讀模式設計好,保證公開透明公平,保護作者利益,讓作者獲得比稿費更多的收入,我會支持免費閱讀”,而現在的問題就是這個機制還“並不存在”。


到2020年時,網文已然褪去了20年前作為通俗創作龍頭工具的魅力,整體月活和讀者群體都在下降,免費模式至今未能提供給作者較之付費模式更穩定的收益,而版權歸屬閱文則只能進一步打擊作者的創作積極性。魯般告訴AI財經社,如果只有斷更可以讓閱文和騰訊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那他並不介意支持一下,“只有活不下去了,共輸才是最佳策略”。


當整個網文生態因為一個時代的落幕而陷入低潮,吳文輝榮退讓這種“時代變了”的情緒更加強烈悲觀。在龍的天空論壇上,不少人已經打出了“一致對外”和“黎明前的黑暗”這樣的旗號。一位作者告訴AI財經社,他曾目睹過2015年閱文剛成立時不少作者因合同問題出走,不過當時聲量小,這次能有這麼多人支持“也是好事”。


事實上,剛好趕上著作權法案修改和“創作自由”觀念的大規模普及,這個活動不僅聲勢浩大,也幾乎一定會取得它所需要的輿論支持。在微博、龍的天空、知乎等多個陣地,已有人提議就著作權法修正草案提議,廢除第17條有關委託創作的這一條例,“平臺不得通過委託創作的方式,剽竊作者的著作權,這一條不廢止,所有的著作權法,都將變成維護資本。”


朱涵感嘆道,“其實新團隊挺冤的,但是老吳留下了一些坑,他們接班肯定得填上。”


5月3日,結束隔離的程武在朋友圈再度重申,“讓別有用心的人不再造謠是不可能的,因為造謠的成本太低了;但我們會視建議和批評為寶貴的收穫,加倍努力做好工作與溝通,讓大家不再輕易相信謠言。”


值得注意的是,策劃者並沒有在號召中提出明確的要求。還有多位作者向AI財經社表示,對於新合同條款的具體需求如何實現,懇談會或斷更節誰能解決都沒有“太大的信心”,“其實大環境一直都不好”。


(朱涵、魯般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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