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秧歌~《走進記憶深處的故鄉》039(子祺

鬧秧歌

“鬧秧歌”、“鬧紅火”、“辦秧歌”,是老家春節期間流傳的一種慶典活動,類似於內地的“社火”。通常在三個時間段舉行,正月初八到初十間的“八仙帶十子”,正月十四到十六的“鬧元宵”,二月初一到初二的“二月二”。風俗盛的村落三個階段都會舉辦,普通村落選在前兩個階段組織,多數是選其一。我們村的秧歌通常是“八仙帶十子”,正月十五基本上都是去鎮裡參加巡遊了。

村裡辦秧歌的目的很簡單,主要是通過這種形式把男女老少組織起來,集中熱鬧開心,了卻一年煩憂,為來年風調雨順送上滿心期望。秧歌的節目有:踩高蹺、耍花燈、劃旱船、推車車、踢鼓子、扭秧歌等,配上鑼鼓隊,也穿插二人臺、漫翰調、四六句、爛席片等唱腔。其中,可出彩的角色不少,威風凜凜的鼓手、八面玲瓏的小丑、騰挪閃躍的高蹺、身姿飄逸的艄公、活靈活現的老漢漢老闆板、高亢婉轉的唱將等等,無論是老者,還是青少,只要能帶來驚訝讚歎或是捧腹大笑,都是大家讚揚的對象。

辦秧歌看似熱鬧,組織起來卻也頗多頭緒。要推舉出有能力有威望的總指揮,要有幾個熟悉流程懂得習俗的行家,也要挨家挨戶上門“起錢”湊經費,還要組織人員購置、維修、裝飾活動道具、傢伙拾,還要物色各個活動節目的參與者,並進行排練。往往過了正月初二、三就要籌劃了,初八前要一切就緒。這其中,各家各戶在走親串友之際,都會參與到糊燈籠、縫服飾、卯高蹺、裱船燈、粘頭具、扯綢條、做大頭娃娃等準備工作中,不熟悉節目的,還要或自己、或三兩地進行彩排練習。

初八一大早,在總指揮的帶領下,秧歌隊的骨幹成員和鑼鼓隊會帶著祭祀品到紅山上的小廟“迎喜神”。禱告、進香、燒黃標,唸叨吹打一頓後,匯合到村西“三官社”,將神“安”下來。

初八傍晚,秧歌隊正式啟動。先是在“三官社”完成集結,而後邊敲鑼鼓邊扭動地繞村踩街,再回到“三官社”前,進行集中表演、鬧騰。熱鬧一番後,按照事先商定的順序,從村的一頭開始逐戶“進院”。

臨到每家院門口時,孩子們總會欣喜地向大人高聲通報,“秧歌來了”,彷彿是久違了的開心事,那麼興奮、那麼燦爛。進院後,東家會早早點燃“旺火堆”,燃放煙花爆竹,家庭富裕的也有放大禮花的。柴草火伴著爆竹聲,夾雜鑼鼓喧天熱鬧音,開啟著每家發自內心的喜悅和歡心。隨著指揮帶隊的一聲“鑼鼓敲起來,秧歌扭起來”,秧歌隊在這家的表演就開始了。興頭急時,東家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獎賞,主管高喊一句“東家有賞,鋼花煙一條、寧城老窖一瓶”,大家聽到後都會扭得更帶勁、敲得更響亮;如果是“煙兩條、酒兩瓶”,則會更賣力。那個時候,家家還不富裕,也有給秧歌隊零盒煙、散包糖的,不論多少,大家收下的是歡心快樂,有個喜慶象徵就足以了。不像現在,辦秧歌都已是“煙論條、酒論箱、錢論百”的獎了。

扭秧歌的過程中,也有即興參與進來的圍觀人,或親朋、或好友、或趕場,被熱鬧氣氛點燃的“藝術”細胞,都會情不自禁地予以展示。高蹺隊裡西遊記的“白骨精”、許仙專的“黑白二蛇”、八仙過海的“鐵柺李”、“張果老”,推車車的老漢漢,扭秧歌的老闆板,划船的艄公坐船的妞,踢鼓子的二小耮毛的醜,都頗為引人追看。院落大時,拉花、踢鼓子、劃旱船也會激情展示,不管是憨窘的舞姿亦或是輕飄的水步,都令演者陶醉看者入迷。小媳婦的山曲、漫翰調會勾來光棍後生們的豔涎口水,大嫂子、老姐妹的二人臺能引起自家丈夫、親人們的掩嘴偷笑,誰家的半搭小子跳起了迪斯科,誰家的黃毛閨女唱起了流行歌,熱鬧到深處,每個人都想上場大顯伸手。那些板腔嚴謹、唱功深厚的老者,往往在大家極力攛掇下,才會姍姍走向旺火堆,隨著鼓點的節奏配合,撅起了爛席片,扯起了四六句,唱起了老長曲,百唱不厭的《觀燈》、《繡荷包》、《珍珠倒捲簾》,吼幾句,扯幾嗓子,分外盡興。氛圍濃厚時,往往在一戶就能表演好幾十分鐘,只有掌控節奏的總指揮,才能及時中段表演,催促意猶未盡的大家趕往下一家。

不管怎樣,只要院落大小許可,秧歌隊的主要節目在每家都要展示,以表達對東家的尊重和感謝。這樣一家一家的走,一戶一戶地扭,等到最後一家結束時,往往就到了後半夜三四點了。有的小孩堅持不下來,越往後參與的人就越少了,但鑼鼓隊、旱船隊、車車燈隊是必須堅持的。為避免秧歌隊遲進人家的遺憾,正月初九晚上還會繼續組織一次進院活動。這一次,會從村子相反方向開始,前一日晚進院的戶家會第一個迎來初九的紅火,這樣對所有人家都扯平了,確保戶戶的活動時間和內容都能滿足。初十時,則主要在“三官社”前的西磨坊場地紅火,將所有的節目隊伍集合在一起,充分地展示和熱鬧,圍觀和聚攏的人更多,直到都扭得唱得到極致了,才會偃旗息鼓。之後,初十當晚,原班人馬會把供奉在三官社迎來的“神”,敲鑼打鼓地去送往紅山上小廟,叫做“送瘟神”,才算結束當年的秧歌活動。有幾年,我們應鎮裡文化局的邀請,每年正月十四、十五晚上,秧歌隊也會去烏蘭花鎮參加踩街巡遊,也逐個單位地進行表演,既是為掙點兒獎賞,也是圖個村子的好名聲。

我小時候,村子裡還沒有通電,更談不上什麼電視,娛樂活動比較匱乏。因此,每年春節的秧歌是必辦的,也是大人孩子們熱切期盼的,我也是其中的積極參與者和表演者。初次登臺時,我扮演車車燈中的“老闆板”,戴上奶奶的棉絨帽,身穿老孃娘棉襖,耳掛兩個紅辣椒,臉畫幾條魚尾紋,手持一把笤帚疙瘩,邁開扭捏步,一搖三晃,活脫脫一個有模有樣的“老太太”,與發小軍軍扮演的“老漢漢”搭著檔,活靈活現扭起來,加上不時調皮地打個諢,每次都贏得人們圍觀喝彩。即使是在鎮上演出,我們兩也是城裡人追看叫好的角兒,有時還有喜歡者偷偷給塞個塊二八毛的獎賞小費呢。這些是我在秧歌隊的驕傲,直至如今,每當回到村裡,憶起當年事,年長的人們都會歡欣地說起我當年的情形,讓他們印象深刻。

我也嘗試過擂大鼓、踩高蹺。辦秧歌的空隙,與小夥伴們抬出村裡的鑼、鼓、鑔,分工合作,敲個酣暢。憑著記憶,模仿大人們的鼓點和節奏,不厭其煩地“咚鏘咚鏘、咚鏘隆咚隆咚鏘”、“咚咚鏘、咚咚鏘、咚咚隆咚隆咚鏘”,總是敲不夠,總是意猶未盡。我最喜歡踩高蹺,不僅威風,還很刺激,富有挑戰性。先前,父親是高蹺隊成員,常伴“孫悟空”,騰挪閃躍,很讓我羨慕。我也趁父親不用高蹺之際,偷偷綁起腿來練習。摔倒爬起不計其數後,也掌握了要領,高抬腿,穩踩地,幾天內也可以上場展示了。上初中時,我也成為了村裡高蹺隊的一員,除了沒敢“放叉”,其他高難度動作都做了嘗試,很過癮,很是難忘。我同齡中的夥伴們,都參加過秧歌隊,大家深為這段往事自豪、滿足。

九十年代後期和二十一世紀前十來年,大家都外出打工謀生,村裡因為人少,加上電視、網絡、手機的發展,一度多年停頓了舉辦秧歌。過年顯得很冷清,少了生機少了喜慶,老人們唏噓不已,孩子們也覺單調乏味。這幾年,隨著大家的逐年懷舊和生活狀況好轉,故鄉各地,也包括我老家,人們又開始琢磨起了舉辦秧歌隊的想法。正月十五那幾天,就近的人事先張羅,稍遠的也開著車及時趕回。儘管人不多,通過採取本村舉辦或幾村聯辦的形式,也把久違了的秧歌隊場面,逐漸拉回每個人的記憶閘門。喜喜慶慶,熱熱鬧鬧,讓紅火點燃村莊,讓響動再湧農家,是老人們的念想,是孩子們的憧憬,更是我們這些遠走在異鄉遊子的內心祈願。

故鄉啊,那些縈繞在心頭的美好,咚咚的鼓聲、開懷的笑聲,鬧騰的酣聲,真想讓它留的久些、再久些。但願年年歲歲、歲歲年年,都能看到那歡快喜悅、盡情扭動的秧歌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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