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弘:一位德藝雙馨的馬屁精

漢武帝是個超級難伺候的領導,給他當丞相,風險比中行“原油寶”還高。

漢武帝在位54年,先後有13個丞相。其中,安全退休的只有3個(公孫弘、石慶、田千秋),另外10個都沒好下場:

4個被撤職(衛綰wǎn、竇嬰、許昌、薛澤)

3個自殺(李蔡、莊青翟dí 、趙周)

1個被嚇死(田蚡fén)

1個被滅門(公孫賀)

1個被腰斬於市(劉屈氂máo)

典型的韭菜命。

一說當丞相,公孫賀都嚇哭了。

公孫賀,既是漢武帝的發小,又是漢武帝的姐夫(老婆是皇后衛子夫的姐姐),標準的領導“身邊人”。

但是,當漢武帝要任命他為丞相時,他卻跪著不停磕頭、痛哭,死活不幹。把漢武帝氣得,起身就走了。

公孫賀沒辦法,只好接受組織安排,然後,仰天長嘆:完了、完了,我要完蛋了。

(賀引拜為丞相,不受印綬,頓首涕泣不肯起。上乃起去,賀不得已拜,出曰:我從是殆矣!)

他果然完蛋了。當丞相後,被人誣陷、死在獄中,全家被殺。

安全退休(任上去世)那3個裡,石慶、田千秋就是個擺設,出了名的謹小慎微、不作為。

有一次,漢武帝坐馬車出門,石慶(時任交通和畜牧部部長)負責駕車。漢武帝隨口問他:今天幾匹馬拉車?

石慶說:您稍等。

然後,拿著馬鞭現場數:1、2、3、4、5、6。

然後,回身,恭恭敬敬地答覆:陛下,六匹馬。

(慶嘗為太僕,御出,上問車中幾馬,慶以策數馬畢,舉手曰:六馬。)

就這麼一位謹慎到強迫症的丞相擺件,也多次被訓誡、甚至被判刑(交贖金免罪,繼續當丞相)。因為,就算您啥都不幹,總得背鍋吧?

田千秋當丞相時,漢武帝已經很老了,不久就駕崩了,屬於特殊情況。

唯一善始善終、安全退休的,是公孫弘。

這麼難伺候的領導,這麼高危的職業,他不僅應付得來,而且還頗有政績。

因為,他是一個德藝雙馨的老狐狸、馬屁精。

公孫弘:一位德藝雙馨的馬屁精

這隻老狐狸,確實很老。

公孫弘是薛縣(今山東滕州)人,家裡窮,長期在外打工(牧豕shǐ海上,就是在海邊幫人養豬)。

40多歲,才開始讀書學習,後來成為著名儒學專家;60歲,因為德才兼備(儒學專家+大孝子)被推薦到中央,出任博士(參政議政的處級幹部)。

簡直是神一般的存在。放到海淀區,就是北大保安;放到少林寺,就是掃地僧。

但是,他畢竟是個職場新人,很快就栽了個大跟頭。

朝廷派他出使匈奴,回來後,他遞交了一份報告。漢武帝看後非常不滿,大發雷霆:這個什麼公孫弘,簡直是個廢物(上怒,以為不能)。

既然領導認為你是個廢物,你只能被回收了。公孫弘灰溜溜地辭職、回老家了(弘乃病免歸)。

這麼大的年紀、這麼大的打擊、丟這麼大的人,換了別人,這輩子也就完了。

公孫弘:一位德藝雙馨的馬屁精

公孫弘不會。

過了10年,漢武帝再次面向全國選拔人才。10年一次的保送機會,比奧運會參賽資格還珍貴2.5倍。

公孫弘老家的政府,又推薦了他。

他都70歲了,而且還浪費過一次機會。所以,這絕不是簡單的德才兼備問題,他的情商也是世界頂級水平。

都是山東人,主父偃的情商跟他差了100個推恩令(詳見 )。也就他的薛縣老鄉、老前輩、一代宗師叔孫通,跟他有得一拼(詳見 )。

70歲的公孫弘確實成熟了,比60歲的自己。

公孫弘:一位德藝雙馨的馬屁精

全國100多個保送生到長安後,先進行筆試。公孫弘的筆試成績倒數第一。因為主考官(太常,教科文衛部部長)覺得他的申論平平無奇、毫無新意。

沒想到,漢武帝閱卷時,覺得公孫弘寫得非常好,直接改為第一名。

為什麼?因為公孫弘比正部級主考官還會揣摩領導心思。

他那篇看似毫無新意的申論,就一個主題:高舉儒家大旗,依法治國。

這偏偏就是漢武帝的最愛。牛叉吧?

漢武帝親自面試公孫弘,這是兩人的第一次見面。

一見面,漢武帝發現,70歲的公孫弘竟然是個帥大爺:狀貌甚麗。

高顏值從來都是職場加分項。而且,70歲的帥大爺,就算今天也不多見。這麼自律的人,當然很可怕。

漢武帝再次任命公孫弘為博士(處級)、待詔金馬門。待詔金馬門的意思是:到朕身邊來工作吧。

老狐狸公孫弘成了漢武帝的身邊人,只用了一年,就升到了正部(左內史)。當時,長安地區被劃分為北、西、中三個特區(三輔),左內史是北長安特區市長。

都說漢武帝難伺候,那是公孫弘沒出手。

工作時,他旗幟鮮明。堅決貫徹落實漢武帝“高舉儒家大旗、依法治國”的理念(習文法吏事,緣飾以儒術)。

開會時,他立場堅定。從不第一個發言(黯先發之,弘推其後)。其他同事發言時,他察言觀色,隨時根據漢武帝的反饋完善自己的發言內容。

彙報時,他和領導高度保持一致。哪怕是大家提前商定好的方案,只要漢武帝不滿意,他馬上改變立場(弘嘗與公卿約議,至上前,皆倍其約以順上旨)。

寫報告時,他只給建議、不下判斷。他把情況介紹清楚,可行性方案列出,供漢武帝選擇,從不和領導爭辯(弘每朝會,開陳其端,使人主自擇,不肯面折廷爭)。

漢武帝開心地給出五星好評(大悅之)。同事們憤怒地給出一星差評。

公孫弘:一位德藝雙馨的馬屁精

比如耿直boy、皇家人事局局長(主爵都尉、正部級)汲黯,就多次當著漢武帝的面,怒懟他。

汲黯公開舉報1:公孫弘反覆無常、欺上瞞下,是個奸臣(始與臣等建此議,今皆倍之,不忠)。

公孫弘回覆漢武帝1:瞭解我的人,自然知道我的忠誠;不瞭解我的人,誤以為我不忠誠(夫知臣者,以臣為忠;不知臣者,以臣為不忠)。

汲黯公開舉報2:公孫弘是個偽君子,明明高官厚祿,卻天天吃盒飯、用地攤貨,純屬沽名釣譽(弘位在三公,奉祿甚多;然為布被,食不重肉,此詐也)。

公孫弘回覆漢武帝2

  1. 我確實天天吃盒飯、用地攤貨。
  2. 汲黯和我關係最好,他確實指出了我的問題。
  3. 我這麼做,確實有點沽名釣譽。
  4. 恭喜陛下有汲黯這樣的忠臣,否則,您聽不到這些真心話。

(上問弘,弘謝曰:有之。夫九卿與臣善者無過黯,然今日廷詰弘,誠中弘之病。夫以三公為布被,與小吏無差,誠飾詐,欲以釣名,如汲黯言。且無汲黯忠,陛下安得聞此言!)

汲黯的話說得很重,但公孫弘舉重若輕。

首先,他不和汲黯互撕。汲黯是著名的懟神,懟天懟地懟漢武帝,天天懟、誰都懟。跟他撕,只會兩敗俱傷。

其次,他以退為進,承認小錯誤(吃盒飯、用地攤貨),不糾纏大問題(奸臣、虛偽),再把汲黯誇上兩句,顯得自己高風亮節、心底無私,汲黯反而偏激刻薄、無事生非。

第三,表忠心,隨時隨地表忠心。儘管汲黯誤會我、誹謗我,但這種紅紅臉、出出汗的行為、批評與自我批評的作風值得肯定。所以,我不僅不生氣,還很贊同。我這種不計個人得失的氣度和大局觀,才是更大的忠誠。

公孫弘的忠誠和大度,漢武帝都收到了,所以更寵信他(天子以為謙讓,愈益尊之)。

公孫弘73歲時,被提拔為副丞相、紀委書記(御史大夫);76歲時,被任命為丞相、封平津侯。

公孫弘:一位德藝雙馨的馬屁精

這是公孫弘的一小步,是儒學的一大步。

此前,漢朝的丞相全部由諸侯(貴族)出任。從公孫弘開始,知識分子也可以當丞相了。只不過當丞相後,象徵性地加封侯爵。公孫弘被稱為布衣丞相

在他的建議下,漢武帝實行博士授徒制度(讓博士帶學生),開始將儒學官學化,大批儒家弟子有了當官的機會,官員素質也得到了極大改善(自此公卿、大夫、士、吏彬彬多文學之士矣),“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有了制度保障。

有人甚至表示,在“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上,公孫弘比董仲舒的貢獻要大。因為,董仲舒只是給方向,公孫弘則是抓落實。

當然,老狐狸不是老學究,更不是老好人。對敵人,他從不手軟。

公孫弘:一位德藝雙馨的馬屁精

比如主父偃,才華高、升得快、膽子大,被公孫弘視為勁敵。所以,關鍵時刻,公孫弘一句“不殺,何以謝天下”,立刻送他上路(詳見 )。

比如董仲舒,學問好、聲望高,還經常批評公孫弘是個馬屁精(以弘為從諛)。於是,公孫弘向漢武帝建議,由董仲舒出任膠西國的國相。

因為膠西國是個“高官屠宰場”。膠西王劉端是漢武帝的哥哥,驕橫跋扈、無法無天,殺部級官員跟玩似的(所殺傷二千石甚眾)。漢武帝很頭疼。

公孫弘說:董仲舒德高望重,讓他去輔佐膠西王,於公於私,都是大好事一件。漢武帝舉雙手贊成:這個建議非常好!

董仲舒不敢不去,提心吊膽幹了兩年,就辭職回家了。

比如汲黯,公孫弘的死對頭。當時,西長安特區(右內史)內住滿了皇親國戚和高官,最難管理。公孫弘向漢武帝建議:只有汲黯這樣的重臣,才能管理好西長安特區。於是,汲黯只能視死如歸地去當西長安特區的市長了。

公孫弘一招借刀殺人,玩得出神入化。被坑的人還一點辦法沒有。因為公孫弘的理由都冠冕堂皇、顧全大局,你敢反對?

公元前121年,公孫弘在丞相任上去世,終年80歲。

他的一生是傳奇的一生,更是儒家弟子的第一個高光時刻。當然,他的老狐狸、馬屁精特質,也讓他千百年來被人鄙視。

比如淮南王劉安,曾說過一句話:滿朝重臣,我只害怕衛青和汲黯。至於公孫弘那樣的,忽悠他就跟捏死只螞蟻一樣簡單(至如說丞相弘等,如發蒙振落耳)。

確實很簡單,不過,是公孫弘搞死他很簡單。因為一起搞他的,還有

公孫弘的好朋友

漢武帝最得力的爪牙

中國第一酷吏

張湯

公孫弘:一位德藝雙馨的馬屁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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