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疫情散記 十七

願這本書最薄至簡

紐約疫情散記 十七

坐下來寫幾行字的時候,剛好晚上九點。晚餐前,看微信,華文作家筆會的文友,紐約桃花,冰果,文蓉,都發表了今天的「日記」。三位寫得好,各有特色。冰果三言兩語,言簡意賅;文蓉描寫了院子中的鬱金香,每天看它們破土、發芽、開花;桃花寫到一位好友飛哥,染病了,被直升飛機急送奧伯尼,憂心忡忡。

因為負責改版的《紐約一行》半年刊散文隨筆部份,心中一直惦記組稿的事,碰到了疫情,原定4月中截稿,肯定要延期了,五月能完成就算達標。我想,這麼多文友在寫疫情文章,這本書正可開一個「疫情文憂」的專欄。立即向她們組稿。如果每人一篇,或可反映疫情之下美國、紐約的多個側面——還有文潮、謝炯等,當然,必須請紐約桃花約到她好友紐約藍藍的一篇。可惜,斯人已去。

今日風雨飄搖,一整天院子中的樹聲透過窗戶入耳不絕。開足的辛夷、櫻花,大約被狂風從枝頭送走了吧?院樹才開的小白花,灑滿一地,鋪在小紅磚道之上,斑白點點。脆弱的小枝幹零落散佈。二樓向南的一扇窗,有點漏雨,水被風吹得貼靠在玻璃,窗沿上滴個不停。我取了小桶、毛巾作搶救,幸無大礙。於是也無心情做事了,看著雨聽著風發呆。這樣宅的日子,五月能結束嗎?希望庫默州長一手抓疫情,一手放經濟的策略奏效。他說,兩者不能取其一,目標是復工之後疫情不可反覆。紐約的疫情在控制之中,死亡人數還是居高位,但其它指數轉好。尤其是入院和出院兩者相合,出現了負增長:雖然入院者還是上千,但治癒出院的人數超過了前者。醫療擠兌,沒有發生。醫院和資源,慢慢到位、沉澱。

下午,法拉盛圖書館的主管開了一次遠程會議,討論各種事務。至少,通過網絡會議,在虛擬環境中溝通,還是幸運的。期間,跟著陳守孚老師學習心意拳的同班同學陳闖打來了電話,送來了幾包中藥製成的「香囊」。據說,這個香囊的諸種藥材都是有避邪氣的功效,隨身配戴,有防止病疫侵入之助。這是他和另外一位同學小嚴通過管道,從中國好不容易寄來的。真是感謝他們的好意。昨天晚上,陳闖託人給我送來一百個口罩。他購買了千個,無償送給練拳班的同學們。我是前年八月進入這個學習班的,和小嚴同時,陳闖已經練了蠻久了。他們是很年輕的,二十多說歲吧,相比之下,我等中年以上,動筋骨比較辛苦。一年多在一起,每週日早上跟著陳老師,也算同門老少同學了,在疫情的緊要時刻,年輕人還想著我們,令人感動。之前不少本地的、中國的朋友,還有我的姐姐,也惦記我,要給我郵寄口罩,我大都謝絕了,只接受了很少一兩包,自己除了散步,偶爾購物,也不需要。倒是給了我在曼哈頓居住和上班的兒子一些,那時候他還沒有「在家工作」。滴水之恩,銘記在心。

星期天下午,也就是昨天,紐約華文作家筆會的朋友,通過Webex 舉辦了一次聚會。我們稱之為雲聚會、雲酒會(酒菜自備,不互相斟酒、佈菜了)。4月份是美國國家詩歌月啊,前兩年的4月,我們辦了法拉盛詩歌節,是海外華裔詩人最大的詩歌盛會,之後出版了兩本書。今年開始,詩歌節改為雙年節了,但本來也有詩歌朗誦活動,詩歌節和筆會也是首屆青少年漢語杯朗讀比賽的合辦方。但誰能料到新冠病毒疫情竟然打破了一切的安排?

十多位詩友筆友參加了雲聚會,「筆會三老」黃翔、王渝、嚴力,興致勃勃,分享了詩歌朗誦,和詩人周夢蝶、商禽、楊牧的交誼。

曹莉、魚鳴、山哥、千語江月、葛文潮、張玲、紐約桃花、應帆和我,也朗誦了自己的作品。我還讀了王渝、海鴻當天發表在僑報文藝版的兩首詩「不一樣的春天」、「失去季節的午後」,皆是因疫情宅家而生出的感慨。從遠程屏幕中,我們欣賞了嚴力畫室中滿牆新作,西雅圖魚鳴則在寬大的工作室展示並解說了他的作品,皆和這次疫情和病毒有關。

聚會中,嚴力倒了伏特加,王渝喝白酒,我也一杯在手,隔著屏幕,互相敬酒乾杯,「宅」中作樂。嚴力還點起了一支雪茄,用他一貫的風度,為大夥打氣——平時和嚴力一起喝酒聊天,我倆習慣「幕間休息」,去他的工作室抽一支,因為有天窗,煙就嫋嫋婷婷升空了。疫情給朋友的一份特殊禮物,是隔離。這場疫情,無疑是巨大的災難,戰爭之酷烈,不過如此。如果不是現代遠程通信交流,那隔絕於家的人們,沒有書信不復見面,一旦重新相會,感覺一定更加奇怪吧?想起,正在讀的杜詩,其中「羌村三首」,寫杜甫戰亂後回到家中,妻兒鄰居都驚訝萬分,恍若隔世:

崢嶸赤雲西,日腳下平地。柴門鳥雀噪,歸客千里至。妻孥怪我在,驚定還拭淚。

世亂遭飄蕩,生還偶然遂。鄰人滿牆頭,感嘆亦歔欷。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

疫情令現代人在美國也經歷、感受如在亂世的飄零動盪,那麼多認識和不認識的人去世,可謂「生還偶然遂」,能不感嘆噓唏?—— 從華文作家協會曾慧燕和李秀臻處得知,他們以前的世界日報的同事杜先哲,正值壯年,因新冠病毒感染而去世了;另外一位曾令寧博士,之前我應邀參加美東華人學術聯誼會活動,見過多次,他在我的母校聖約翰大學任教於商學院,一位溫柔敦厚的長者,也於1日心臟衰竭而去世了(不知道是否因新冠病毒而起)。州長新聞發佈會上的數字,突然具體起來,成了記憶中的笑容,又迴歸為冰冷而不可追回的永恆!

大家聊著,不免進入了令人擔憂的疫情,由種種因疫情是非爭執而起的不愉快,最後聽了曹莉的意見,還是回到詩吧,免得聚會時心理也受苦。有些筆會會員沒有參加雲聚,後來說,沒有打扮,宅家習慣了「蓬頭垢面」,或者正好一次難得的洗頭,錯過了。看到新聞說,染髮、洗髮、理髮的貨品銷售正熱,宅家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方式。至於進修廚藝、做麵包、點心乃至炸油條的,都名列宅藝。岳母,魯人也,一向喜歡做饅頭、包子。年歲漸增,親自動手不合適了,多年前我們買了機器拌麵機,她老人家下發粉,我出力揉麵、製作,然後她掌管蒸籠火候,也整出了幾籠花捲。

紐約疫情散記 十七

自從進入紐約疫情宅期,不知何故,少寫古體詩,本來是合適以古體寫心境的。9日那天,一時感觸,作了三篇。錄於其下,作為小小的存念吧。

其一:

文友葛君文潮路經曼哈頓下城分享所攝並有佳句曰通衢人跡渺疫日雲痕深乃作五古以應和

文潮駕鼓車,通衢人影稀。

百老匯何處?雲深鳥亂飛。

抱拳君子禮,突刺朱冠肥。

布衣皆宅者,白掛作戎衣。

其二:

今日颶風由北南來一時黑雲雷雨傍晚乃日出藍天依舊作七絕記之

晴陰無定黯雲濃,春孟忽然勝酷冬。

門上星條旌纛展,行人注目車笛鳴。

其三:

小區多植辛夷俗以玉蘭樹美稱今見鄧君貼圖有感而作(五古,新韻)

樹高曰辛夷,當季著粉衫。

花富三日豔,風驟一地殘。

草青忍輕踏,滬上稱玉蘭。

疫中淚須惜,恨別不敢彈。

鼎公和王渝兩位長輩看了我寫的散記,說:之後可編輯出版為一集。感激他們指點,我答曰:「希望這是一本最薄至簡之書。」 不知道這散記「系列」終止於何日,也許,回到圖書館「復工」那天,將寫下終結篇。希望這天早日到來,這本薄而簡的書就完成了。

2020.4.13


真實人文社科分析與解讀,連載文章,歡迎轉發。

邱辛曄,生於上海,移居美國三十年。復旦大學中文系畢業,古典文學專業碩士。曾任上海三聯書店編輯。留學美國後獲多種學位。

現從事公共圖書館管理與服務,擔任皇后公共圖書館系統中法拉盛圖書館副館長。紐約華人作家筆會副會長,法拉盛詩歌節執行委員,北美書法家協會理事。在中國大陸、臺灣和美國出版了近十種著作,包括個人詩集《深洞》。曾獲美國國會眾議員和紐約市議會、紐約市主計長等頒發的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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