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海鉤沉:華南女海盜晚年成上訪釘子戶,被林則徐褫奪誥封

大清嘉慶年間活躍在華南沿海一帶的廣東新會籍疍家女、擁有10萬海盜之眾、紅旗幫海盜頭目鄭一嫂,在1810年帶領海盜投降清政府、1822年丈夫張保仔去世之後,

她的晚年行蹤備受人們猜測。

有人說,鄭一嫂晚年在澳門開賭場,家財萬貫,成為澳門賭場的開創者;有人說她晚年協助林則徐,為抗英出謀劃策……可是這些都是人們一廂情願的猜測,以訛傳訛,並無實際根據。

最近本人有幸翻看到與鄭一嫂同時代林則徐當年的奏章,在裡面發現了有關東方女海盜鄭一嫂晚年的一些活動軌跡。事實上,她的晚年遠遠沒有傳說中的那麼風生水起,她甚至為了要回一筆30年前的借款,做起了上訪釘子戶,結果銀子沒要回,自己的誥封也被林則徐褫奪了,4年後,在一片淒涼中死去。

史海鉤沉:華南女海盜晚年成上訪釘子戶,被林則徐褫奪誥封

西方人心目中的華南女海盜鄭一嫂

65歲海盜頭目鄭一嫂上訪

1840年5月15日,正是鴉片戰爭打的如火如荼時,林則徐上了一道湊折《追奪張寶繼室石氏誥封》給皇帝。從湊折裡得知,鄭一嫂晚年生活實在狼狽至極。事情還得從30年前說起。

原來,1810年巨匪張保仔還在做海盜時,為了給自己將來留一條後路,曾經將二萬八千兩銀子交由一個叫做伍耀南的職員“生息置產”。1839年,居住在廣州的鄭一嫂突然向縣衙遞交訴狀,控告伍耀南侵吞財產,並有一封當年來往的書信作為證據。由於沒有其他證據為佐證,單憑書信無法完成確認,

廣州知縣劉師陸讓伍耀南到庭,當場寫字做筆跡鑑定,但由於筆跡迥然不同,縣衙官員對鄭一嫂的請求不予支持。鄭一嫂不服,於1840年2月向總督衙門呈遞上訴狀,在訴狀中自稱“命婦”,希望時為兩廣總督的林則徐為她追回款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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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正氣的林則徐

林則徐與鄭一嫂丈夫的恩怨

林則徐跟鄭一嫂雖是第一次打交道,可是他對鄭一嫂的丈夫張寶並不陌生。張寶以前在做海盜時叫張保仔,後來被兩廣總督百齡招安,給予五品官職後參與追繳海盜,由於多次立功,迅速升遷。

1819年任福建閩安協副將,官至二品,而且還讓他到海外駐守澎湖列島。這讓時任江南道監察御史的林則徐看不過眼。當年百齡對海盜採取招撫而不是圍剿策略,林則徐就頗有微詞,而招撫後不到10年就官至二品,更讓林則徐不滿。

1820年,林則徐上書清朝皇帝,表示張保仔海盜出身,不可不防,應限制品位,建議隨後被皇上採納,後來張保仔的職位果然再也沒有升過。朝廷為了安撫張保仔,1821年,張保仔之妻鄭一嫂獲得了朝廷頒發的“誥命夫人”的榮譽稱號,他們的兒子也獲得了“千總”的稱號。由於自己海盜的身份,為同僚所忌,為皇帝猜疑,張保仔終日惶恐,1822年,他在福建副將任上鬱鬱寡歡而死。1824年,鄭一嫂從福建遷居廣州。

史海鉤沉:華南女海盜晚年成上訪釘子戶,被林則徐褫奪誥封

海盜頭目鄭一嫂劇照

上訪定性:憑空捏詐,纏訟不休

也許,冪冪之中剛正不阿的林則徐成了張保仔命裡的煞星。1840年,在林則徐參湊張保仔不得升遷的20年之後,林則徐再一次與張保仔遺孀的命運發生了聯繫。林則徐發現此次上訴的鄭石氏就是之前海盜張保仔的遺孀,他將廣州知縣叫過來,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後,對債務的真實性提出了三點質疑:

1、銀子是1810年借出去的,張保仔投誠之後官位顯赫,要拿回來不難,為什麼沒去要回?

2、鄭一嫂1824年從福建回廣州,至上訴時已有16年,為何讓對方欠款這麼多年,現在在來打官司?

3、書信上的字跡做過鑑定,與欠債方的字跡不同;這封信是孤證,無其他證物佐證。

於是,對於鄭一嫂所提債務,林則徐斷定是屬於敲詐類型,讓知縣將案件迅速了結:

“明系捏造圖詐,業已敕縣速行究結,勿任狡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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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盜頭目鄭一嫂劇照

自稱命婦的後果:褫奪誥封

除了對債務真實性存在質疑外,林則徐還對鄭一嫂的“誥命夫人”的身份提出嚴重質疑。林則徐在湊折中指出,鄭一嫂的前夫是大海盜頭子鄭一,鄭一死後與鄭一的養子張保仔結婚,屬於寡婦再嫁,本來就名節有虧;況且張保仔做海盜時,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給鄭一嫂誥封,讓海盜的妻子有資格享受只有命官夫人才可以乘坐的八抬大轎,不成體統:

“張石氏……竟濫翟苻之光榮,是其名節鉅虧,實恐沾汚章服,查命婦夫亡再嫁,按律尚應擬罪追奪,所以勵貞操而重名器也,今張石氏系再嫁請封,尤為冒混,現尚恃繫命婦,憑空捏詐,纏訟不休,自應奪其原請誥軸,送部察收……”

在這裡,林則徐站在封建統治階級立場,對鄭一嫂的要債上訪行為不僅不給予支持,反而請求皇帝剝奪“誥命夫人”的封號。不僅如此,林則徐甚至對鄭一嫂的兒子也沒有放過

“再,查張寶之子張玉麟,曾蔭千總,現年二十七歲,並未投營,亦有被控聚賭之案,並敕審明虛實,另行嚴辦,合併陳明,謹奏”。

張寶的兒子沒有到部隊服役,卻被封為“千總”吃皇糧,也不合適。而說張玉麟聚眾賭博,只是林則徐為剝奪“千總”官職,羅織的一個罪名罷了。

何曾想到,年輕時呼風喚雨,曾經管理100多條大船,高峰時手下10萬人,金銀珠寶山珍海味不計其數的東方女強人鄭一嫂,晚年為了要回2.8萬兩銀子欠款而一再上訪,不僅沒有把銀子要回來,還被林則徐褫奪了誥封,兒子也被剝奪了千總待遇。可是這一切遭遇,年邁的東方女海盜已經無能為力了。這一年鄭一嫂65歲。4年之後,鄭一嫂在廣州靜靜的離世。

史海鉤沉:華南女海盜晚年成上訪釘子戶,被林則徐褫奪誥封

鄭一嫂與張保仔劇照

時人對林則徐處理該案的評價

對於林則徐的做法,當年也並不是沒有人提出過異議。林則徐的堂弟嘯泉當年也住在廣州,巧合的是,他與鄭一嫂是鄰居。他聽說了鄭一嫂的遭遇後,曾寫了一封信給林則徐為她抱不平。

信裡說林則徐不為鄭一嫂討回欠款就罷了,反而褫奪誥封,做的太過分了。林則徐回了一封信,詳細的介紹了鄭一嫂做海盜的經歷,說考慮到她已經65歲,只是奪了她的誥封,沒有進一步追究她憑空捏詐的罪責已經是對她的寬容了。在信裡,林則徐為自己辯護道:

“愚冗與張石氏無仇,與伍耀南無德,聽訟只憑公理。既乖情理,又無中證,憑何法律,斷人出銀二萬八千兩?即使我弟代審,亦只有斥為捏詐耳。”

林則徐在信裡委婉的責怪了堂弟:你跟鄭一嫂才做了4年的鄰居,你對她的生世根本不瞭解,不該聽她一面之詞。你住在鄉下,少聽人家閒言碎語,誰對誰錯,自有官府斷案,不用瞎操心。

史海鉤沉:華南女海盜晚年成上訪釘子戶,被林則徐褫奪誥封

封建社會誥命夫人形象

點評:

鄭一嫂定居廣州以後,完全隱瞞了自己做海盜的經歷,僅僅是作為一個朝廷二品官員的夫人出現在鄰居面前。因此,她不可能去澳門高調開賭場,更不可能與林則徐一道抗英了。後人之所以有這些無端猜測,完全是以訛傳訛。

作為一個曾經對華南沿海(東莞、惠州、番禺、南海、江門、湛江尤甚)老百姓作惡多端,令朝廷頭疼不已的海盜頭目,朝廷賞她做“誥命夫人”,她兒子“千總”,已經是算很高的退休待遇了。這兩個稱號不只是榮譽,每年還有真金白銀給,日子過的應該很不錯了。

可是,她還不滿足,偏偏還要去折騰,僅憑30年前一封信,趾高氣揚的要求縣政府責令對方還錢,不達目的還“纏訟不休”。也算她運氣不好,剛巧碰到對她知根知底,一身正氣的林則徐,後果可想而知了。鄭一嫂老年的命運,符合老百姓心理預期,也算是對她曾經造過的孽、做過的惡的一種遲到的懲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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