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核史丨氫彈爆炸成功,有我一滴汗水

口述核史丨氫彈爆炸成功,有我一滴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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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連堂 口述 蔡皛磊 整理

  • 這裡雖偏遠,卻與中南海緊密相連

1964年,我們這些即將跨出大學校門的學子,聽到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的新聞公報後,激動的心情遠非“欣喜若狂”四個字所能形容。我們與全國人民和海外僑胞一起歡呼雀躍,徹夜慶祝,同時,也盼望早日加入到建設祖國的行列中。我們雖然在北京上大學,但在畢業分配表上,卻毫不猶豫地填寫了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到最艱苦的地方去。結果,我如願以償地走進了西北核武器研究設計基地的大門。

西北核武器研究設計基地坐落於青海省海晏縣的金銀灘,佔地1167平方公里。當我們這些從全國各大院校分配來的千餘名應屆畢業生從西寧乘火車來到這裡時,歡迎我們的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漫天黃沙。

這裡的氣壓不足海平面氣壓的三分之二。由於高原缺氧,長期在這裡工作的人,有的頭昏目眩、食慾減退,有的指甲翹起變形,甚至心室也會變肥大。這裡雖遠離城鎮,但醫院、商店、郵局、銀行、影院等一應俱全,還有自己的公、檢、法機關。

這是一個絕密的軍事禁區。先來的同志告訴我們,不該問的不要問,不該記的不要記,不該聽的不要聽,不該說的不要說,一切都要謹言慎行。我們這些剛進入社會的青年知識分子,自然是唯命是從。那時,我們年輕氣盛,身體健壯,對這裡惡劣的自然環境沒有什麼明顯不適,只覺得被挑選到這種單位工作,體現了黨和政府對我們的充分信任。即使工作和生活有種種不便,心裡也充滿了自豪感。這裡是我國核試驗震驚世界的發源地,是國防現代化建設的最前線。這裡雖然偏遠,但與中南海緊緊相連。

口述核史丨氫彈爆炸成功,有我一滴汗水

口述者當年在基地的婚房

口述核史丨氫彈爆炸成功,有我一滴汗水

口述者在基地的家

  • 分秒必爭、不能失敗的任務

1969年9月,基地當時承擔著兩個型號的核試驗產品的研製任務。其中之一是我國首次地下核試驗產品,王淦昌副院長是技術總負責人。當時,我與一位上海交大畢業的同事一起剛被調到一個核心車間的重點工段工作,諸事不清楚,見到黃澄澄的貧鈾核部件,不僅生疏,而且有點害怕。一天上午,我值班後回到自己動手用馬廄改造的所謂家中,剛端起碗要吃午飯,一位同事十萬火急地在門外高喊:“老楊,老楊,不好了!車間出大事了,趕快回去!”嚇得我飯一口沒吃,抬腿就往單位跑,邊跑心裡邊打鼓:到底出什麼事情了?

到了車間門口一看,三四輛小轎車停在門口,王淦昌副院長、朱光亞副院長,還有一位軍人副院長都在,工段上所有的人都集合了。王淦昌不停地走來走去,嘴裡唸叨著“這怎麼辦,這怎麼辦”,朱光亞坐在椅子上板著臉一言不發,軍人副院長一腳蹬在椅子上叉著腰,目光炯炯地巡視四周。

室內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一問才知道,是我所在車間負責生產的特殊形狀核部件,由於工人師傅看錯了圖紙,把近800毫米長的部件多車掉了10毫米,因此生產出來的部件比圖紙短了10毫米。產品原計劃明天出廠,這個關鍵部件沒有備件毛胚,加工廢了要重新到兄弟廠去定做,週期至少要兩個月。

第一次地下核試驗是中央領導親自定下的試驗日期,好多參試人員已經來到了試驗基地,可以說到了箭在弦上的時刻。“這是一個只能成功、不能失敗的試驗”。

大家都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作為新人,我當時非常著急,但也沒有經驗、沒有辦法。有一位哈工大畢業的老工程技術人員張家厚湊到王副院長跟前說:“我想了個辦法,看行不行。部件多車去了10個毫米,找一個料頭車個10毫米的環用過渡配合鑲上行嗎?”他還畫了個草圖說明。王副院長看後,當場拍板表態:“可以,可以。產品原來設計是3段,後來改成了2段,現在被迫又做成3段。你們趕快找料加工,保證產品按時出廠進行核試驗。”他還一再安慰我們,“不要緊,不影響部件功能,大家不要擔心,不會造成產品啞炮。”

老科學家的拍板使我們如釋重負。方案一定,我們幾個技術人員和工人趕快去庫房找來料頭,飯也顧不上吃,連夜加工至凌晨四點,把部件鑲嵌加長完畢。產品總算按時出廠了。1969年9月23日,新聞公報傳來了試驗成功的消息,壓在我們心上的石頭才算落了地。

  • 少了一個人的努力,試驗都沒法成功

完成第9次核試驗的生產任務後,我很快就又投入了第10次核試驗工作中,研製我國最大當量的核武器。其中貧鈾核部件均由102車間重工段承擔,其中特殊形狀的核部件變化較大,增加了法蘭盤和螺釘孔,尺寸大。理論部出了方案、設計部完成設計後就來我們車間聯繫生產,銜接得非常緊密,留給我們的加工時間很短。

理論上的設計要變成真正的核武器,很大程度上是對加工環節的挑戰。比如理論上特殊形狀的核部件理想是薄殼,但這在實際加工中難以實施。加工前要設計吊具、夾具、靠模、樣板、編寫工藝卡片……所有這些都要自己從頭來弄。設計完了也未必能夠加工出來。我到現在都難相信,自己居然能完成這件事。

仿形機床上加工不了,只能用大球車來加工,檢查方法也非常傳統,就是用樣板來檢驗,看產品合不合格。加工內外表面的時候,因為曲面不規則,是座標曲線,不是圓、拋物線等,因此更增大了加工難度,吊、裝、卡、加工都遇到很大困難。我設計了吊、裝、卡專用工裝,解決了這些難題,特別是解決了懸臂過大產生振動的問題。據說我設計的吊具、卡具等運去了902,用於這種部件的加工。那真是一段敢想敢拼,充滿創造力的時光。

在核試驗的過程中,少了任何一個人的努力,試驗都沒有辦法成功。團隊裡每一個成員所承擔的壓力都是非常巨大的。有一個核部件由三層材料組成,另外一層的加工任務由兄弟單位承擔,中間那層材料比重很小但硬度很大,又有劇烈的化學毒性。我們戴著兩層口罩、一層防毒面具,即使這樣,加工時產生的一種氣體讓人頭頂就像揭開一樣生疼,難受難忍。當時,就是這樣身體負重地完成任務。

中間層加工好、同側外層膠合好之後,廠裡就派我們坐產品車,把工件送去加工廠。到了加工廠,分廠的廠長接待我們。另一側外層他們已經加工好了,和我們的部件膠合後,就等著車止口了。但這項工作有脫膠的風險,一旦脫膠很可能達不到貼合面積的要求,還要打螺釘孔,工藝精度要求很高。加工廠讓我們拉回廠去自己加工。可是拉回去進行加工很可能就趕不上中央定下的試驗時間了。

僵局之下,通過保密電話請示單位後,我們立即找來加工總工程師。當時是“文革”特殊時期,在加工廠總工的協調下,我們終於在下午4點鐘時啟程去加工廠分廠繼續加工。加工廠總工就站在一旁,工人叫他回家休息他也婉言謝絕。這樣一直加工到了凌晨四五點,完成了任務。

那次最大當量的核試驗,於1969年9月29日圓滿成功。前面後面其他武器的研製對我而言,印象再沒有這樣深刻的了。

2009年,建國60週年國慶節,我有一張天安門南側觀禮臺的入場券,看到東風某導彈轟隆隆從天安門廣場駛過,欣喜地用攝像機把現場錄了下來。親眼看到自己參與的勞動成果已用於戰備值班,我真實感覺到自己做了一件十分有意義的大事。

(楊連堂,研究員級高級工程師。1965年畢業於北京工業大學。曾任原二二一廠科長、辦公室副主任。)

視頻:宋其明 王陳陳

審校:韓皓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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