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雪餐風北海邊, 冰天寒夜伴羊眠。
臣持亮節心無愧, 士保精忠意坦然。
柱仗符旄隨日損, 胡茄漢味與時添。
黃沙吼醒南歸夢, 淚送雁行年復年。
我們常常會在冬日裡期盼春天,嚮往草長鶯飛,嚮往繁花似錦,嚮往綠意盎然,期盼那些溫暖和煦的生活,萌生希望,充滿陽光。
四季輪迴,他們在春天裡播下種子,在秋天裡收穫理想。
歲月如歌,他們在青春時風雨相伴,在老年時安享黃昏。
不管是歲月,還是人生,誰心中沒有對春天的心馳神往,誰不想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
或許,簡簡單單的人生,一日三餐,粗茶淡飯也不枉最美的青春年華。
然而,那時的蘇武,緊緊握住一根長長的旌節,跪朝長安的方向,19年了,一顆未死的心還在祈盼春天的到來。
肆虐的北風捲亂灰白的長髮,破衣爛衫擋不住冰寒刺骨,花白的鬍子上沾著碎片雪花,腫脹的雙手裂開了一道道傷口牙縫。可是,那一雙斑白的劍眉卻依然堅毅,蒼茫的眼神如利刃,劃破天際......
有志不負少年郎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歡娛在今夕,嬿婉及良時。
征夫懷遠路,起視夜何其?
參辰皆已沒,去去從此辭。
行役在戰場,相見未有期。握手一長嘆,淚為生別滋。
努力愛春華,莫忘歡樂時。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勤奮好學的孩子,就像早晨初升的太陽。
西漢王朝,武帝雄才大略,百姓安居樂業,國力蒸蒸日上,唯獨與匈奴戰事頻發。
父親蘇建一生追隨大將軍衛青討伐匈奴有功,被武帝封為平陵候。
候府出生的他,自幼聰慧過人,童年時代,飽讀詩書,刻苦勤奮。他知道,父親位列九卿,他和三個兄弟也必將繼承父親的偉業,報效朝廷。
有才華,有地位,有權勢,有背景,這樣的寶男誰不稀罕?
少年時代,他已經是當地有名的才子佳人,多少閨中女子日夜傾慕?
十九歲那年,束髮加冠,他和她相遇,長安城裡一片歌舞昇平。
門當戶對、情真意切的婚姻是多少人夢中的場景?
少年夫妻,恩愛非常,蘇府辦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婚禮。很快,他的小公子蘇元出生了。
長安城內,依舊燈火似錦,夜空群星閃爍。
這一天,武帝召見,三兄弟同往,而他卻被封為中郎將。
可是哪裡是歡喜,分明就是個晴天霹靂!武帝授命,即日出徵!
君命怎可違抗?昨日良辰美景,今日生離死別。
他望著璀璨的星空、繁華的街市,望著正在為自己準備行裝的妻子,她美麗,善良,多情。望著酣然入睡、面露微笑的元兒,今夜無法入眠!
此去前途昏暗,黃沙漫天,行路艱難;匈奴人生性殘暴,沒有信譽;而朝廷之中,小人當道;武帝年事已高,耳疲心軟。
龐恭與太子同行,且擔心"三人成虎",他蘇武一無豪門權貴同往,二無丹書鐵券,這一去,何為歸程?
罷了,罷了,只能向陛下深表忠心,希望宮中那位年老的皇帝能夠聽到。
難捨,難捨,只能向眼前的妻子發下誓言:"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結髮之情,自當不忘。
那就這樣吧,長嘆一聲,拿起顫抖的筆寫下這篇溫柔剛毅的《留別妻》。
天一亮,就像開弓的羽箭,上路吧!
使命出征匈奴鄉
轉眼北風吹,雁群漢關飛。
白髮娘,望兒歸,紅妝守空幃。
三更同入夢,兩地誰夢誰?
任海枯石爛,大節不稍虧。
天漢元年,正是公元前100年,這位血氣方剛的中郎將身負送歸匈奴使臣的詔命,告別了摯愛的嬌妻、白髮的老母、待哺的幼兒,接過大漢天子的旌節,自長安一路向北,出使匈奴。
這一路,驚險萬分,他穿過疾風驟雨,避過飛沙走石,跨過驕陽烈火,越過落日餘暉,這條路山水迢迢,遙遙無期!
當壯年的臉龐變得滄桑,毛髮蓬亂生長,使臣們個個雙手滿布裂痕,他的內心頓感悲涼。
匈奴帳中,且鞮侯單于熱情接待,觥籌交錯,杯酒萬盞。三巡酒後,呈上大漢天子的精美禮物,單于的臉上卻顯露出無底貪婪,就像這杯中烈酒,滴滴刺喉。
他意識到,他所面對的,是一個彪悍的族裔,這裡充滿野性、這裡慾壑難填,如同這空氣中瀰漫著殺氣的羊肉羶腥,不詳預感頓上心頭。
不出所料,一場精心謀劃的變故悄然展開。
匈奴帳中一片肅殺之氣,單于怒目圓睜,彷彿要一口血吞來使。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副使張勝竟然暗地勾結匈奴人劫持單于的母親發動政變。
他面色平靜,他深知,作為正使脫不了干係。那就以死明證,捍衛大漢尊嚴。
刀光一閃,蘇武倒地,可血流如注並沒有奪走他的生命,迎來的卻是張勝的叛變!
單于這一場戲演得很血腥,可這小小的把戲豈能動搖一顆赤誠忠心!
單于將他丟棄窖中,飢餓、寒冷,悲涼,等著他求饒,可他吃著雪啃著旃毛,眼神愈發堅定。
大漢臣子,擁有的就是這顆高揚的頭顱,寧死不屈,鐵骨錚錚!
囚寂北海十九載
蘇武在匈奴,十年持漢節;
白雁上林飛,空傳一書札。
牧羊邊地苦,落日歸心絕;
渴飲月窟冰,飢餐天上雪。
東還沙塞遠,北愴河梁別;
泣把李陵衣,相看淚成血。
"既然你有一腔滾燙的熱血,那就讓你嚐嚐北海的寒冰"。
"何時北海公羊懷孕,你蘇武何時歸漢"!單于的野心,蓬勃不死。
牧羊就牧羊吧!擎著旌節,帶著隨身物品,趕著僅有的羊群,這一程,艱辛,昂然,奔向北海!
狂風肆虐,大雪飛舞。寒冷如同明晃晃的鋼刀,一寸寸割開他的肌膚,一絲絲剜入骨髓,一點點凍僵血液。沒有人煙、沒有糧食,只有一片白雪茫茫。
在這樣一個蠻荒無人、零下幾十度的惡劣環境中,你能餓著肚子存活多久?
北海放羊?這是對人生理和心理發出的多大挑戰?這需要何等堅韌的信念?
他註定是一個傳奇,他挖光野鼠幾年的存糧,或許也喝了幾頭公羊的熱血。他剝下動物蓬鬆的毛皮,他鑽木取火,他鑿骨成針。
他揭下樹皮,搓以成繩;他結繩成網,撈魚上岸;他製作魚乾,晾曬日下;他取出獸骨,磨箭防身……
而單于一直在等待,等待蘇武的歸順!但5、6年過去了,蘇武手中的旌節卻握的更緊:我是大漢的臣子,我怎能有辱使命?
匈奴小王爺於靬王對他欽佩得五體投地,小王爺賞了他三年的悠閒時光,有了乾糧,有了衣裳,有了帷帳。
可命運多舛,年輕的於靬王大病去世,他的所有財產被丁靈人偷走!
蘇武,這位堅貞不渝的大漢牧羊使節,再一次陷入冰冷的困境。
說客李陵來了,這個臣降匈奴的大漢將軍。
"子卿兄,一個人堅守苦寒之地,誰又能看見"?
"你的高堂母親已死,你的兄弟俱亡,你的嬌妻更嫁他人,兒女不知所向"!
字字如刀,血淋淋的剜在蘇武的胸口。
"少卿,若是喝酒奉陪到底,勸降,走好不送。"
然而,終有一天,他還是崩潰了。
李陵又來了,這一次帶來的是送命消息:"漢武皇帝已然駕崩,子卿兄,你還要向誰效忠?"
那一刻天旋地轉,如遭雷擊,朝著長安的方向,他悲慟大哭。
"陛下啊陛下,我持旌節牧羊北海,我苟延殘喘保命,就是為了向你覆命,可如今,我到哪裡覆命?"
那一刻,他口吐鮮血,栽倒在地。
醒來後的蘇武,身邊多了一個匈奴的女子,央求他留在匈奴,相依為命!
"不,我等了13年,就算先皇殯天,也還有新帝,我大漢國昌民盛,經久不衰!"
"你可知,我思念那長安的黃土,思念死去的親人,思念天朝燈節,思念先朝群臣……"
長安之春心神往
風雪無情凌漢使,年年總是春遲。
殷勤問你幾時回,黃沙都不語,心事羝羊知。
莫道荒寒誰耐得,節邊毛已紛飛。
漢家廷上沐朝暉,精神留大漠,史冊築豐碑。
一年後,匈奴女子為他生了一個兒子,名為蘇通國!
通國,通國!蘇武之志,堅貞不渝!
李凌也再沒有來過,而武帝親手交予的旌節也變得暗淡無光,頂端的旄羽已經脫落殆盡,硃色的印記也成星星點點,一抹殘存的紅彷彿長安城春日的桃花,傳遞著渺茫的希望。
對,他依然在期盼,只是寒冷的風已經奪走了他年輕的容顏,襤褸的破衣再也襯不出壯年的模樣。
這一次,他害怕面對長安城的方向,13年了,苦苦的等待,怎麼能沒有了希望?
"北海的隆冬太冷太漫長了,我好想看看長安城的春光。"
五年後,匈奴終於和漢朝恢復了和親。
昭帝派人接他回漢的途中,他哭了很久很久,又睡了很久很久。
醒來,他佝僂著身子,捋了捋滿頭的白髮,望著百花盛開卻陌生至極的長安城,淚水決堤。
十九年了,蘇武只做了一件事,他緊緊地握著皇帝賜予他的杖節,在北海的寒冬裡等待長安城的春天!
回家了,子卿!回家了,蘇武!
這是你盼了19年的春天!
這是你跪了19年的長安城!
這是你別了19年的上京!
"臣心一片磁針石,不指南方不肯休",這是一場持續了19年的夢,這是一個等待了19年的春天!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株草不會開花,沒有一粒飽滿的種子不會發芽,或許你我都在艱難爬行,遭受著一個個命運的隆冬。但別怕,請你用心遙望,那裡便是春天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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