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對高逼格的文藝片有著先天牴觸，總覺得那是陽春白雪，一輩子都和它沾不上邊，這其實是誤解。
不少文藝片不但不故作高深，甚至還無賴般地裝傻，你看這些影片的時候，壓根不用費盡腦汁思考它的深層含義，只記住一點：它好不好玩即可。
瑞典導演羅伊·安德森的電影便屬於此類，他最近一部影片《關於無盡》，就是個“怪片”，當你懷揣著到動物園看猩猩的態度去看這部電影，這片子絕對妙。
本文有劇透。
1
影片一開始，便出現一幅充滿仙氣的畫面。一對身穿歐洲古典風格衣服的男女，相互依偎，在雲中漂浮，讓人神往。
片名閃過後，又是一對男女，在山頂公園處，鳥瞰山下的城市風景。不過除了感嘆句：現在已經九月了，此外他們別無交流。一直靜默賞景。
此時，我們可能已經有點不耐煩了，男女主人公到底是誰？故事從哪裡開始？且慢，第三個畫面，終於有個男人，說段完整的臺詞了。只見他從地下通道走到地面，講述他的一段經歷。
自己某天遇到個老同學，本打算和他打個招呼，哪知道老同學不願搭腔，徑直從他面前走過。事後，他才想起，以前自己欺負過這位老同學，所以才如此冷漠。
影片的故事是要從這個內心愧疚的男人展開嗎？然而並不是。
其後，餐館裡的一名老服務員，在為客人倒紅酒時，把酒溢了出來，然後蠢笨地用紙巾擦拭。
一個男人在睡覺前，把錢藏到床底下，因為他不相信銀行。
一個神父夢到自己在大街上，被眾人唾棄鄙視，肩扛十字架，像耶穌一樣，被人抽打著走過大街。
而這時，電影都已經過了15分鐘，對於一部時長只有76分鐘的影片來說，不同場景，不同人物，出現7次，毫無疑問，這就是《關於無盡》的形式：情景短劇連綴成整部電影。
所以，我們看到了失去雙腿的殘疾人，在地下通道彈著吉他。
一個老奶奶給一對父子拍著照片。
一對老夫婦在陵墓前，為在戰爭中犧牲的兒子獻上鮮花。
一位中年男人，為一位妝容精緻的女人倒上她愛喝的香檳。
除了這些頗為現代的情景劇，片中還有一些發生在二十世紀前半段的故事。一個男人被綁在柱子上，即將要被槍斃，在可憐巴巴地哀求饒恕。
希特勒自殺前夕，在防空洞聽到盟軍攻擊德軍總部，面如枯槁。
戰敗的俘虜在冰天雪地裡，走向位於西伯利亞的戰俘營。
當然，在這些零碎且看似毫無相關的情景片段外，影片有幾個故事線，擁有兩三個片段，將故事講述的較為豐富些。
一個是在夢中自己扛十字架被人鞭打的牧師，他之後找過醫生諮詢，但毫無作用。而且在教堂為信徒準備聖餐前，喝了幾大口紅酒，情緒低落。
另一個是在影片開頭，說老同學對自己置若惘然的男人，他後來又遇到這位老同學，而他依舊徑直走開。不僅如此，他還觀察到老同學高遷，拿到了博士學位，這讓他非常惱火。
冷冰冰、疏離感、尬幽默，當我們看多了狗血國產劇，或者神轉折的劇情片，突然有這樣一部直愣愣的怪片擺到面前，很難不讓人留意到它的別具一格。
2
說起這部怪片，便先得了解下本片的導演羅伊·安德森。這位瑞典導演，如今已有77歲高齡，但他在此之前，只拍過五部長片。
而他又不屬於拍片起步很晚的導演，早在1970年，第一部長片《瑞典愛情故事》就已經上映。只不過，一方面受制於票房，一方面在於他獨特的創作過程，所以安德森拍片非常慢。
可另一方面，他其實是一個商業體系下的工作狂。在他的第二部電影《羈旅情愫》上映之後，他開始將工作的重心放到商業廣告上，此後他拍攝了400多支廣告。
但幸而，安德森的電影夢沒有斷。2000年，在他的《二樓傳來的歌聲》拿到戛納電影節評委團獎之後，他的名氣終於打開。2014年，他更是憑藉《寒枝雀靜》拿到了威尼斯電影節的金獅獎。
而此次的《關於無盡》，從某種程度來看，乃是《寒枝雀靜》的一種延續，不管是在畫面形式上，還是在內容安排間，處處體現了安德森的個人標籤。
不過，這種由法國新浪潮時期嚷嚷起來的“作者論”風格，並非佶屈聱牙、難以理解的硬梗，如果用接地氣的類比，你完全可以把《關於無盡》看作是高級版的《屌絲男士》，相信對於很多人來說，大鵬這一開啟內地網劇新紀元的里程碑作品，應該頗為熟悉。
用毫無相關、略顯膈應的幽默情景劇連綴成電影，其實在電影誕生伊始，並不少見。卓別林、巴斯特·基頓、哈羅德·勞埃德這些默片時代的頂級大咖，最開始拍攝的喜劇短片，就是採用這種毫不相關的情景劇形式。
初看《關於無盡》，我們注意的是莫名其妙的對話，以及莫名其妙的場景，這種莫名其妙，造成了一種冷幽默。
這種冷幽默，無疑和羅伊·安德森的經歷有關。作為北歐斯堪的納維亞三國之一的瑞典人，安德森的人生經歷中，一方面對天氣之冷有著切身體驗，而對於人際之淡薄、疏離，又自是一番別樣體悟。
所以，不管是牧師夢見扛著十字架被鞭打，還是中年男人對老同學的冷漠和升遷難以容忍，亦或者是那些戰爭時刻的須臾沉默，都是安德森用瑞典人那冷到極致的眼光去看待。
由此，你會發現，在《關於無盡》中，時間是在放緩，無聊是在擴大，冷漠是在膨脹，痛苦是在隱藏。
3
當然，如果僅有了無生機的連綴情景，安德森絕不至於拿到金獅獎，成為電影大師，那樣的話，把他的電影和《屌絲男士》放在一起，很多人會果斷選擇後者。
安德森的電影異於常人之處，在於其畫面的色彩、構圖和思考。
不少人在看過《布達佩斯大飯店》之後，會覺得其導演韋斯·安德森是個對稱強迫症。無獨有偶，同姓安德森，羅伊的電影的畫面則是“透視強迫症”。
在他的電影中，全是固定廣角長鏡頭，一個情景一個鏡頭，絕不切換。而在這些畫面中，誇張的透視，又是其更為具體的標籤。
如果是室外，道路和地平線會構成夾角，周圍的建築物的大小會隨之減小，形成遼闊的空間感。
而一旦到室內，他不但會利用室內的牆角邊線形成夾角，更重要的，凡是室內景，絕大部分都有窗戶，這便意味著有外景作為延伸。
在這樣的透視空間中，這些陌生人像是一個個被扒下衣服面臨審判的囚徒，他們木然，他們羞愧，他們痛苦，但他們難以開口。
表面上的冷幽默，尬場面，內裡的無盡痛苦和光陰虛度，這便是《關於無盡》的黑色和荒誕。稍稍細品的話，其實很多人都能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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