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的外部:論ISLAND

(本文含劇透)


零、

這篇文章旨在完成一項困難的任務,即,賦予那些被壓在玉匣之下的諸符號以意義。或許這將是某種重新發現,因為它已經在流俗認知的輾轉中磨損得不成樣了。我們想闡明的東西將是闡不明的,或許這又是一個悖論。但不論如何,這篇文章作為特定動機的特定產物,至少擁有某種最低限度的正當性。


一、

當海德格爾在《物》裡舉出那個著名的、關於“壺”的例子時,我們不應忘記他對所謂“科學的觀物方式”的指責。根據他的意思,自然科學受制於其視域而看不到真正的壺。——看不到真正的壺?他在說笑嗎?任何一個年齡大於三歲且形成了基本生活常識的小孩都能分辨出的東西,科學家竟會不知道?但海德格爾的真正意思是:科學不能認識到作為“壺自身”的壺,而只能看到一個“注滿液體的空穴”——在原初的真理層面,重要的恰恰不是這個,而是一個真正的壺——盛滿酒的壺。

在“注滿液體的空穴”和“盛滿酒的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呢?難道這二者不正是一回事嗎?需要注意的是,我們不能只看到這兩個命題所指向的東西,而更要看到它們各自的發源處。對景物的“看”並不只蘊含景物,還反身指涉著一雙發出視線的眼睛;與此類似,命題不止與它指向的東西有關,更與它所根植的前命題之物有關。那麼海德格爾在這裡就不僅僅在進行一種分判,彷彿只是確立壺在不同領域的不同面向——相反,他更是在向我們指出那兩個產出命題的領域本身。

對任何一個想對藝術作品做出“評論”的人而言,海德格爾的判斷無疑可以對他敲響警鐘。他對壺的把握究竟更靠近哪邊?更靠近一個注滿液體的空穴,或更像一個盛滿酒的壺?這個詰問不是膚淺的語詞遊戲,因為它指向了某種發生在評價行為之前的東西。同樣是那個海德格爾,他的晚年弟子古佐奇女士寫過一篇論文,題為《朝向對象的悠長而溫和的目光》。不論內容,該題目指向的正是這個任何行為所賴以發端的維度。

島的外部:論ISLAND

二、

所以,在進入正題之前,有必要花大篇幅把兩種目光並舉。目光的意象很重要,因為理論是後發並受制於目光的。

一種目光吞噬了它接觸的東西,大快朵頤之後,對象就只餘下了殘骸——“盛滿酒的壺”成了“注滿液體的空穴。”

另一種目光,即那種“溫和又悠長的目光”——則站在它的反面。

可以料想那種從前者發出的嘲笑:“除了這樣把花看做特定部位的結合以外,我們還有什麼‘花本身’可言?”

這種嘲弄當然有其正當性、它甚至現實地擁有壓倒一切的強力。但前面的囉嗦卻想揭露的它的反面,亦即那後一種目光的轄域;我們也試圖闡明,為什麼該轄域恰恰是前者無論如何都不能躋身而入的盲區。


三、

對於ISLAND這樣的作品而言,同樣至少存在著兩條進入的道路,而它們也分別被相應的目光所規定。如果一個人在開始就將它把握為某些特定要素的機械堆砌(正如豆瓣的某個愚蠢熱評)——那麼,不論他的評價多麼地低,我們都不該為此感到驚訝。膚淺的評論對膚淺的人而言是正當的。要知道,在我們試圖揭露的層面,與其說人佔有目光,毋寧說目光佔據了人——一個人畢竟不能完全自由地選擇相應的進路。那種佔據他並通過鍵盤表達自身的東西,恰恰是時代性的。對於什麼是美、什麼是真,這種東西有著自己的判斷標準;它利用自己的標準切分著、裁定著,但從來避免反思或澄清這個標準本身。

對這種立場而言,任務似乎只是政治性的:在他眼裡,作品本身不重要,重要的只是那些預先指派給他的立場。這樣的評論成了一種辯護,成了一種妥協的政治學:戰爭還沒打響,勢力範圍早已劃分的一清二楚。

正是在這裡,我們進入ISLAND 的路徑與一類特定的評述產生了分歧。這條道路註定是一條艱難的道路,因為它預先拒絕了以這種或那種理論為綱的討巧辦法。不僅如此,這條路註定也只能博得少量的理解,因為對它的理解總已經發生在另一條路上,並進而發生在那個在時代中佔據統治地位的基礎情緒之上。


四、

因而,我們的進路預先排除了一種融貫主義,或者說,我們所談論的融貫早在標準降臨之前就發生了。按前者看來,一部充斥著敘述詭計和偽科幻悖論的GAL,其價值會因為邏輯上的各種硬傷而大打折扣。不用問,在其中起著主導作用的當然就是之前提到的融貫。在我們看來,事情則恰恰相反:這種強調融貫的立場,眼中容不下的不只是矛盾和錯誤,恰恰是ISLAND這部作品本身。他就像一個眼裡只有夢中情人的癔症患者,目之所見只是一種單一而抽象的理念、即一種關於融貫的形式要求。這種目光在理論之先就刪除了ISLAND這部作品的本己性,後者至多隻能作為理念的某種增補而存在。說白了,ISLAND有幸被“點評”一番,僅僅是因為理論警察們想弄個新沙包練拳了。又有什麼更能比一款矛盾、悖謬的GAL,更能映射融貫理念的優越性呢?

在理念和作品之間,這些評論家選擇了理念,因而,他們並不真正地進行評價,反倒是在規範。而ISLAND這樣的作品就融化在了無意義的規範性遊戲中。作品本身——“盛滿酒的壺”——不見了,留下的只是“注滿液體的空穴”。碗、杯子、甚至嘴……任何一個東西都可以是盛滿液體的空穴,正如任何一個帶有敘述詭計的GAL都可以是襯托融貫性理念的沙包。


五、

那麼這裡產生的問題是,一種對應於所謂“朝向對象的悠長而溫和的目光”的分析,該如何確立起來呢?我認為,這種目光對標準的拒絕不是一種任性,而恰恰在強調一種對作品本身的讚美和關注。維納斯並不因其斷臂而成為醜陋的,相反,斷臂正成為了這個獨特作品之本質的一部分。這裡的意思並不是“我們無法想象一個沒斷臂的維納斯”——這種想象任何智力健全的人都能勝任——而是:對任何“不斷臂的維納斯”的設想,其實都發生在對“斷臂維納斯”的“已然接受”之上。

既然斷臂是總已經發生的,那麼它就是處於流俗的、以因果組織起來的時間觀的外部。斷臂不能被由因果鏈條組織起來的自然之網所窮盡,其中總有一個剩餘,而這個剩餘總在固執地表示:物理的法則只是偶然參與並促成了這個事件,只是整個遊戲的一部分。這一部分的實事總是要求著另一種目光。這裡開顯的是一種斷裂,因為從第一種目光到第二種目光之間不存在連續的道路。一個人只能從前者跳躍進後者,且在後者之中他才能明白:斷臂不是為誰發生的,同樣不是能被誰選擇的。“斷臂”這個詞只是標記了那個東西,而沒窮盡那個東西。

這就是為什麼,維納斯之為維納斯恰恰在於她“總已經”是斷臂的維納斯——她總已經以斷臂的姿態給定了。反過來說,在斷臂發生之前的世界,不僅“維納斯”不存在,就連對此的疑問都不會誕生。

我們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拒絕將藝術作品編織到任何一種在先的理論框架中。藝術作品是這樣一種東西,它像閃電一般到來,而閃電總是撕破黑夜的整體“降臨”的。這裡發生的是一種預先給出的命運,一種天地如是地給出的東西,也是人只能塑造而不能創造的東西。

現在我們也許可以理解:斷臂並不依賴於某種“更完美”的東西並在其映射之下呈現自身。因而,維納斯之斷臂不再是簡單的殘缺,毋寧說,該殘缺反倒豎立了“何謂美”的典型,確立了此後所有藝術的標準。

奇特的事情發生了:斷臂在這裡再也不意味著某種不足,反倒意味著某種過剩。在這裡,這種目光所要求的甚至更為過分:正如尼采說的:藝術家從來不“如其所是”地看事物,而是從更茁壯的一面看事物——這種目光並不否認事物受到殘缺、空無和矛盾的制約,但至少在這裡,這種目光更願意從向陽的一面看待它們。

島的外部:論ISLAND

六、

如果說維納斯恰恰——悖論性地——因其斷臂而成就了完滿,我們就有足夠的理由把斷臂理解為她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用行話來說,斷臂對於維納斯而言就是本質性的。

以此出發,我們現在的嘗試將是:把ISLAND的悖謬和混亂之處把握為本質性的。這個斷言同時拒絕了另一種“更完美”的GAL——不論現實地存在還是僅僅在夢裡存在。至少在這篇文章的範圍內,沒有更完美的東西,因為我們現在就在把握一種形成中的“完美本身”。

這將要求一種或許顯得悖理的詮釋學。


七、

ISLAND採取的是非常複雜的、基於物理時間觀的科幻假設,並且通過對這種假設的反覆演繹而達到了頗為奇譎的敘事效果。公正地說,要求一種對此的融貫是困難的,而反駁則是簡單的:時間機器在不在時間中運行呢,那個甚至足以承載起時間機器之運作的時間又是什麼時間呢?單憑這兩點詰問,就足以動搖ISLAND 的整個敘事策略——因為該詰問本身就不是為了ISLAND準備的,倒是為那個ISLAND賴以立身的、進而把自然數學化了的歷史進程準備的。

顯然,任何一個老二次元對所謂“世界系”都不會陌生;但更顯然的是,任何一個與我類似的老二次元,都會對那些與之相關的膚淺理論感到厭煩。我還記得某日在豆瓣上看到一個滿嘴奇談怪論的理論二次元斷言“但世界並不存在”時的那種震驚。且不論這些無關的追憶,這裡想討論的正是ISLAND之為世界系GAL的特殊意義。

回眼看ISLAND的故事,不難發現:其中的母題不止於世界,還有時間。但世界和時間從來都是一體兩面:世界無非是在時間中展開的世界、而時間則是以世界的樣式流逝的時間;沒有無世界的時間,亦沒有無時間的世界。也就是說,對其中任一要素的討論,其實都只是建立在對該原初事態的抽象之上。倘若如此,那麼ISLAND中世界與時間那貫穿全體的聯姻,指稱的無非就是一個無所不包的整體。如果整體是整體的整體,即自身不再是一個部分,那麼整體在這裡其實指的就是“總體”。

因此,世界系之世界的真正含義就指向了這個總體。

至少名為“世界”的總體在其中成為了問題。

島的外部:論ISLAND

八、

但總體之為總體,恰恰在於它在任何情況下都比我們所把握到的“更多”。因而,從康德的視野看來,世界系常掛嘴邊的“世界”,在哲學上的合法性是可疑的。

反觀世界系的GAL,在這個邊緣反覆試探則是常事。

但我們的目的畢竟不是用某種理論判ISLAND死刑。我們想說的是:倘若“世界”一詞畢竟有所表達——哪怕其詞義就像幼兒的呀呀言語一般模糊不清——其存在就有某種最低限度的合理性。而該內核正是任何一種理論所無法打消的。


九、

對世界的把握當然是無法充實的,但這並不意味對世界的把握是不可能的;退一步說,即使對世界的把握是不可能的,“嘗試對世界進行把握”畢竟是可能的。

世界系GAL並不對世界的真理負責。ISLAND之為世界系,並不暗示它對世界之真理做出了什麼正確的說明,而是說,它嘗試去把握作為整體的世界,但把握它只是為了超出它。這就要求我們更加嚴肅地對待那些穿越了世界與時間的運動:不論它表現的是對這個世界的否定,還是對那個世界的憧憬,不論它是從哪個可能的世界出發併到達另一個平行世界,甚至不論它實際上拯救了哪個世界;這些運動畢竟都是以作為整體顯現的世界為動機的。如果沒有某種——至少嘗試——對世界進行僭越的意願已然先行,那麼這些選擇都將是偶然和被動的——不論它們的結果多麼地令人滿意。整個故事也會變成某種哭笑不得的滑稽劇。


十、

對世界的嘗試性把握,就發端於那種想要對世界進行僭主的意志。其中的世界-把握根本談不上充不充實——畢竟,一位想要征服世界的君王不會預先測量世界佔地多少公頃。他很清楚:不論目標多少,他都有足夠地強健,以至於終能在無盡的進程中將世界征討殆盡。當然,這個征服世界的過程可能會失敗——甚至可以說一定會失敗,但倘若那個“本質性地超出世界的東西”一開始就沒能先行超出世界的話,這段征服甚至都不配被稱作世界征服。世界征服的失敗畢竟是以先行超出世界的意志為基礎的。

也就是在這裡,那些表現為敘述詭計和時間悖論的東西,就不再僅僅是文本學的“敘述策略”,倒更應被看作一系列運動,那種以世界為單位並且本質性地超出它的諸運動。各種平行世界或結局則必須被理解為它們引發的結果。我們現在也贏獲了理解ISLAND劇情之悖論性的最初背景:作為力之運動的結果,悖論不是某種匱乏,倒是某種過剩。悖謬從此不再從知性的方面得到理解,而是從力的方面得到理解。這意味著:如果ISLAND的敘事中包含了某種錯亂,那麼錯亂在此不僅應該是積極的,更應是本質性的。

島的外部:論ISLAND

十一、

譬如:當主角在漫長的時間之流中甚至搞不清先愛上誰、誰因為這種愛而被拯救、誰因為這種的拯救行為而又被愛上時,當他甚至都搞不清自己的起源時,當每個人即將獲得最終的解答而又被各種“新發現”重又推入迷亂時——我們就說,ISLAND的故事產出了悖謬。

從知性的法則而言,這些亂麻是悖謬的,因為它們不能被因果的法則所消化。但就力的法則而言,這些悖謬只是展示了外在於因果法則的東西:譬如,我們反覆看到,如果沒有男主與女主(我們甚至不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女主)之間的強烈羈絆,悖謬甚至不可能產生。

悖謬是某種東西在“島”內印下的烙印,它也是裂隙,是因果之理在這種某種力量當中的融化。要緊處在於:如果以拯救和愛為動機的運動總是會產出悖謬,那麼運動極其悖謬性的後果之間的關係就不能被理解為偶然的。換言之,悖謬對於ISLAND而言就是本質性的。

也正是在這個背景下,悖謬就絕不是一個可以通過某種方式消除或避免的東西。毋寧說,那種想消除悖謬的意志從一開始就站在了我們的對立面。


十二、

但我們能滿足於對這個維度的發現,並止步於此嗎?在這個維度裡,主體和意志似乎是最終的真理。而ISLAND就成了一個講述海誓山盟和情比金堅的故事——它與還珠格格之間的區別似乎僅僅在於ISLAND引入了時間機器。

止步於此將是膚淺的,但取消這個維度更是殘忍且不切實際的。事實上這會令我們返頭折回那種吞噬對象的目光之中,而之前的諸多鋪墊也成了白搭。

必須將以上的一切成果保留下來,並把它們帶入到考察之旅的最後。


十三、

在以上解釋中,懸而未決的東西在於:在ISLAND裡那以世界為單位的運動——同時也是那甚至不惜令因果之理融化在自身之中、並進而產出著悖論的運動——其實並沒有真正的超出“世界”自身。

這不難理解,因為世界不只是這個地球,也不只是這個宇宙。在其最本真的含義裡,世界是總體性,是至大無外之物。 它包含的所有可能的地球及所有可能的宇宙。如果考慮到,在ISLAND中世界與時間總是結伴出現的話,世界一詞還能獲得更駭人的廣闊性。它現在甚至囊括了處於一切可能時間中的可能宇宙。

平行世界的理論固有其道理,但如果沒有那個先行接通著各種可能性的“總體”在先,那麼平行世界之間將永遠不可能發生半點關係。而那個總體才是真正的世界。

如果說主角不斷地在時間與時間之間穿梭、並進而在世界與世界之中穿梭的話,那麼穿梭的可能性,恰恰證明了有比任何時間及任何平行世界更加廣闊的世界存在。而正是這個涵蓋一切世界的世界,使得從這個世界到那個世界之間的跳躍得以可能。

總體性(Totalität)是至大無外的。這似乎是分析地為真的:總體之為總體,就是因為它不是一個部分,否則,豈不是又有了一個更大的總體?那麼,從此引出的結論必然是:之前提到的那些運動,不論再怎麼抱有超出世界的意志,不論正產生著怎樣的悖論,都必然是發生在“總體-世界”內部的運動。不論從“平行世界A”到“平行世界B”的躍遷也好,還是從“P時間點之世界”到“Q時間點之世界”的運動也好,其實都發生在總體性的內部。就像血液循環的過程發生在人體的內部一樣——儘管它表現為從一個器官到另一個器官的形式。


十四、

既然“真正存在”的只有作為總體的この世界[這個世界],那麼以上那些考察似乎只是在反覆佐證この世界的絕對優越性。 畢竟,你看,不論主角們再怎麼想動用一切力量去克服時間和世界的法則,發生的也只能[1]是內在於總體系統的運動。在這裡,我們引入系統一詞把握總體性,因為這個詞突出了後者規則化的特徵。

但這個看法是不充分的。因為它只關注了那些內在於系統的運動。讓我們想一想,它缺的是什麼?它缺的顯然是對於運動之結果——悖謬的關注。現在,悖謬之於系統正如裂隙之於外殼。那些引發著悖謬的運動,就是反覆在系統內部造就裂隙的運動。

悖謬現在就不止是:

1)在情節內部可以用某種元理論消解的悖謬——很簡單,能被消解的悖謬其實就不是悖謬;它更是:

2)那種ISLAND本身都回避解決的悖謬,亦是那讓諸多GAL邏輯家和考據派抓破頭倍感屈辱的悖謬。

如果說悖謬1)只發生在作為GAL的ISLAND內部,那麼悖謬2)則赤裸裸地將自身展示到了現實之中。這也意味著,悖謬不止是ISLAND內部的裂隙,更是“總體”——它不僅在自身中囊括了ISLAND的世界,更囊括了那個“囊括”著ISLAND的世界——的裂隙。


十五、

但裂隙並非單單分裂了那個整體。分裂的諸方恰恰在裂隙中結合著。裂隙又是空位,而空位之所以是空位,只是因為它在其敞開中勾連了內部和外部。因此,裂隙就不單單是某種毀滅之力肆意橫行而在總體內部烙下的傷痕——總體的裂隙是外在於總體者向總體內部的滲透,是這種滲透的具象化,是外部與內部之融合的自身開示。

在這個意義上,發生在“この世界”的悖謬2),就不僅暗示了作為一個遊戲的ISLAND之內外的連續,更暗示了這個“囊括了所有‘世界-套娃’的總體性”之內外的連續。

這也就是為什麼,從ISLAND內部發出的啟示同時也是世界本身的啟示。因為在啟示的面前,現實或虛構只有量的區別而無質的區別。

島的外部:論ISLAND

十六、

現在我們觸及到一個問題,即那“外在於總體者”的問題。總體性的外部是什麼?曖昧的是,總體之外部的可設想性,很可能正隱含地證明了總體擁有外部。對於總體的外部,現在唯一確定的也許只是,它必須在自身之中終結“總體與部分”的套娃遊戲,總體的外部不再是一個總體,這也就是說,この世界的外部就不能再是另一個世界。

世界與世界之外的東西,或者說,世界與那個超越了世界的東西,它們之間的關係不再是等同於“世界與其部分”的關係。

對於這種難以符號化的關係,我們能擁有的似乎只是一種否定神學。對它的任何直接刻畫將變得可疑。對不可說者保持不說是簡單的。但鮮有人知道,那不可說者偶爾也自身顯現。只不過是以不可說的方式顯現。

而ISLAND那本質性的悖謬,就是不可說者自身顯現的方式之一。悖謬不僅是外部向世界內部的突入,更標誌著外部和內部在斷裂中的統一性本身。對這個事態的繼續提煉是困難的,因為,事實上,這裡發生的正是系統自身消解的運動。但這只是“那個事態”從系統內部得到刻畫的方面,同時也只是它被消極地把握的方面。

この世界[總體-世界-系統]正通過自我消解的運動揭露那個超出它的東西。我們認為,這就是ISLAND的本質性的悖謬所暗示的東西。這也就是為什麼那些映射它的符號,通常也只能以悖論的、無根的、突然的、閃電-命運般的方式呈現。


十七、

世界並不單憑自身產出消解自身的運動,至少這麼說是抽象的。“人類是我們這個星球的更高的感知,是把地球同上面的世界鏈接在一起的神經,是它仰望天空的眼睛”(諾瓦利斯,《夜頌》)

所以這裡發生的不單單是世界與其背面的聯姻,更是世界與其背面在 “仰望天空的眼睛”中的聯姻。

輪迴的機制是詩意化的自然之理,而貫穿了輪迴的,就是從“上面的世界”下降的東西。它表現為不可理解的,僅僅是因為它不遵循理解的法則運動。或者說,它的啟示就表現為對法則之整體的穿刺。而ISLAND的悖謬所暗指的,就是這種超越論的切分運動。

ISLAND的悖謬至此被把握為世界性的悖謬。

世界性的悖謬不僅啟示著以世界(“島”)為單位的東西,更將它們進行著世界性的鏈接。在其中,通過那些以愛和拯救為動機的運動,通過“星球更高的感知”,“地球”鏈接起“上面的世界”——“島”鏈接起“島的外部”——この世界連接起超出了它的東西……


十八、

而我們就是這樣論證了那些被壓在“玉匣”之下的符號的意義。

它是必然的還是偶然的?是因還是果?有沒有起到作用?這些問題都出自系統的內部,並且體現了世界那想將它吸收進自身的慾望。但正如人們明見到的:這種世界化的力量在這裡並沒有暢通無阻地進行下去。相反,它遇到了某種微小的阻抗。微小得不能更微不足道的阻抗。比壓路機前的一朵花更柔弱的阻抗。但不論如何,阻抗的意義並不在於大小,倒在於它標誌了世界的限度。

正如花的阻抗構成了世界之界限的界碑,玉匣下的符號則——悖謬性地、乃至於引發著悖謬地——執拗地啟示著界限之外的東西。

以及,再一次地,啟示也鏈接了兩邊。

這樣,真正的結局就不再是不近人情的。因為這個結局開顯的東西恰恰構成了對世界——也就是“人情”所隸屬的世界——的超出。


十九、

這裡的證明要求的不止是某種語法的、形式上的強制力。一切依託於語言的論證,都是為了靠近那個本質上遠離一切靠近的東西。

對此的完全的證明,因而需要補充一個面,即對後者的恰如其分的明見。一切東西都竭力指向這個東西,這個構成了我們撰寫這篇神棍評論的動機的東西——如果缺乏它,那麼這篇文字從一開始就不會有。

存在一種看到花之阻抗的目光嗎?這種目光終究會在自己的饕餮中吞噬了花的抗力,而只留下壓路機勝出的必然性嗎?人們可能在一種恰如其分的觸摸中,以同樣恰如其分的力量拂過那些玉匣下的符號嗎?這種觸摸能抑制住那種把它們重新世界化-體系化的慾望嗎?

而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們在證明伊始就高談所謂的目光。高談那個發生在一切證明之前的東西。

島的外部:論ISLAND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