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的前夜，之愛與恨的烈火

南京市西南有一座“勞勞亭”為古時送別之所。“勞勞”是個傷心憂鬱的詞，詩人李白就寫過：

天下傷心處，勞勞送客亭。

春風知別苦，不遣柳條青。

李白後面兩句詩寫得很絕“春風知別苦，不遣柳條青。”連古人折柳相送的儀式都免了，這是一種怎樣的離別呢？有後人評價說，“這二十字無不刺骨”。的確，李白是感覺到了，詩意也到了。但還有一個人也曾經在此送別，時間比李白早，這就是南北朝的梁元帝蕭繹。

此時的蕭繹還僅是一個湘東王，在這裡送走了他最愛的寵妾李桃兒，從此他看淡人情冷曖，處事也非常極端。我們不能斷下結論是不是和這件事有關，但影響是存在的，好在他還給我們留下了一首

《送西歸內人詩》

秋氣蒼茫結孟津，復送巫山薦枕神。

昔時慊慊愁應去，今日勞勞長別人。

詩中我們可以看出他的悲憤與不捨。“巫山枕神”是一個典故，說的是巫山神女夜入楚懷王夢中侍寢，引喻的是帝王的夢中情人。其實李桃兒是一個極普通的女子，蕭繹為什麼對李桃兒評價如此之高？也許沒有人會想到，是因為蕭繹心中有太多的愛恨與孤獨。

一：愛與恨的距離

蕭繹是梁武帝蕭衍的第七個兒子，與他的兄長蕭統、蕭綱一樣文學才華都很高，但相比之下又是一種另類的孤獨。他早年封號是湘東王，但不幸的是年幼時得了一場怪病，導致一隻眼睛失明。這件事多少給蕭繹帶來些陰影與自卑。

同樣是梁武帝包辦的婚姻，蕭繹八歲便納名門之後徐昭佩為正妻。雖然是青梅竹馬，可這對夫妻並沒有多少感情。

徐昭佩脾氣不好，生性刁蠻，讓蕭繹很不喜歡，兩個人性格從開始就註定了不合。王侯世家也沒有給他們帶來多少榮譽感。徐昭佩嗜好喝酒，每日喝的昏天黑地。有次還吐了蕭繹一身。可蕭繹竟然連一句罵聲都沒有，轉身就走了。除了忍耐，蕭繹對徐昭佩更多的是冷漠。一個失去寵愛的女人，一個冷如冰霜的男人。這樣的婚姻，註定是悲劇。

徐昭佩不懂蕭繹，蕭繹是個有心理陰影的人，因為一隻眼失明。而徐昭佩還不斷挑戰蕭繹的極限。

這天，蕭繹來到徐昭佩房中正準備休息。沒想到掀開床簾一看，徐昭佩半邊臉描眉，半邊臉撲粉，像個活鬼一樣看著他。還說，“既然你只有一隻眼睛能看見，那我就化半邊妝好了。”蕭繹大怒，憤然而去。

後來唐朝詩人李商隱寫過一首詩：

地險悠悠天險長，金陵王氣應瑤光。

休誇此地分天下，只得徐妃半面妝。

引喻的就是這件事。徐昭佩的嘲弄與輕蔑，蕭繹的忍讓與冷漠都為雙方埋下了禍根。

二：愛與恨的惆悵

蕭繹在荊州當刺史時，遇見了一個極普通的女子--李桃兒。李桃兒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子，沒有絕色的容貌，卻很得蕭繹歡心。李桃兒為人寬和謙讓，從來不去爭什麼地位，甚至一直以侍女的身份和蕭繹在一起。幾年後蕭繹調任到京都皇城防務，順便也把李桃兒帶走了。但就這件事，居然起了風波。

接任荊州事務的是蕭續（蕭繹的五哥）。蕭續上任後清點花名冊，發現刺史府中少了一個人--李桃兒。一打聽才知道被蕭繹帶走了。蕭續跟蕭繹這哥倆的感情不好，於是蕭續把這件事稟告了梁武帝蕭衍。

本來這件事不算什麼大事情，李桃兒是個侍女，蕭繹喜歡就帶走，可蕭衍不這麼想，還用儒家標準把蕭繹批了一頓，責令將李桃兒送回。蕭繹心裡不捨，哭著找到蕭綱求情，希望蕭綱能為自己說話，可還是無濟於事。蕭繹心裡窩火，心裡便恨透了蕭續，也只好把李桃兒送走。這就是前面說的勞勞亭之別。後來蕭繹還專門寫了一首詩懷念李桃兒。

《登江州百花亭懷荊楚詩》

極目才千里，何由望楚津。

落花灑行路，垂楊拂砌塵。

柳絮飄晴雪，荷珠漾水銀。

試酌新春酒，遙勸陽臺人。

李桃兒一去便沒了消息，八年後蕭續突然病逝了。聽聞消息後，蕭繹竟然高興地蹦起來，還把自己的木鞋踩破了，這是有多恨蕭續。而隨後事情的發生，讓蕭繹對親人逐漸失去了信任。

三：愛與恨的烈火

徐昭佩沒有蕭繹卻不甘寂寞，竟然與多人偷情，甚至與蕭繹的隨從季江偷情。這是鐵定了要給蕭繹戴綠帽子。季江比徐昭佩小的多，曾有人問季江：“滋味如何？”季江說：“徐娘雖老，猶尚多情。”這件事讓旁人傳為笑話。這便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來歷。

徐昭佩在此時已經給自己埋下了死期，是可忍孰不可忍。一種說法是蕭繹有個寵妃王氏過世了，蕭繹找了個藉口說是徐昭佩所為，於是逼徐昭佩跳井自盡。另一種說法是蕭繹與徐昭佩生的兒子在內鬥中戰死了，徐昭佩被令自殺。總之這個女人最終也沒有好下場。

而這個時候，“候景之亂”開始了（候景之亂詳情請看前文），梁武帝蕭衍被害，蕭綱被囚。蕭繹卻採取了坐山觀虎鬥的態度。不但如此，為了權利之爭，蕭繹與自己的兄弟子侄展開了內戰。直到這些兄弟子侄都幾乎殺光了，才派重兵滅了候景。但候景之亂給梁朝造成的局面已經四分五裂。蕭繹想要稱帝，根本坐不穩。

此時的蕭繹犯了個嚴重的錯誤。他在策略上竟和西魏聯盟，襲擊自己的弟弟武陵王蕭紀。結果引狼入室，成都一併被西魏吞併。西魏後來又順流而下，直取江陵，最終的結果是全線潰敗，西魏以最小的代價吃了個飽。蕭繹還沒來得及回建康城，就被西魏所俘。

蕭繹在被俘前做了件極端的事，把梁朝宮中多年所收藏的書籍放了一把火，這些藏書總數達到十五萬餘卷，包括許多珍品字畫。很多珍貴典籍付之一炬。後來傳到唐代的也不過八萬卷，也就是說最少藏書燒了七萬卷。

魏軍問：“你為什麼要把那些書燒了？”

蕭繹道：““讀書太多，以致有今日之禍，為何不燒呢？”

蕭繹心中藏有太多的愛恨情仇，以至於扭曲了人性，不再相信世間任何東西。

梁元帝焚書給南朝的文化造成了無法挽回的損失，而且註定走向了衰落，從此北朝開始超越南朝。

被俘十七天後，蕭繹和蕭綱的命運一樣，也是被土囊悶死。不但失去了自己，也失去了天下，歷史給了他們同樣的結局。

亂世中的人，即便貴為帝王與皇后，也註定了一生的悲劇。而無數的英雄也如夜空中的流星一閃而過。我們只能從他們昔日的文章與詩詞中品味那曾經的感動與美好，那是始終不變的深邃與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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