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空裡沒有太陽，總是黑夜，但並不暗，因為有東西代替了太陽。雖然沒有太陽那麼明亮，但對我來說已經足夠。憑藉著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當成白天。你明白嗎？我從來就沒有太陽，所以不怕失去。”——唐澤雪穗
東野圭吾的推理小說堪稱部部經典，《放學後》，《幻夜》，《嫌疑人X的獻身》。對於推理小說的愛好者來說都是不可不讀的作品。花了很多個晚上和週末的時間終於把《白夜行》讀完，在合上最後一頁的時候，我渾身近乎顫抖，又一次被日本小說那種對人性的深刻揭示給震撼到了。
首先，讓我們回到最初的起點，梳理一下整個故事的發展脈絡：年幼的亮司因親眼目睹父親侵犯雪穗而親手弒父，自此，在亮司和雪穗成長的過程中，所有有關這起弒父案件和阻礙雪穗前進腳步的人，都神秘死亡或是受到迫害。這一切，都起源於亮司父親對雪穗的暴行，源起於雪穗母親對雪穗的出賣。我想，正常情況下，沒有哪一個母親會出賣女兒的身體，把她當作賺錢的工具。但是，雪穗的母親卻那樣做了。為什麼為人母可以如此絕情冷酷？這就要從小說所處的時代背景說起了。小說所處的是日本20世紀末期的泡沫經濟時代，在這個時代，經濟的崩潰讓揮金如土的日本人意識到了金錢的重要性。為了活下去，金錢逐漸凌駕於一切情感之上，包括人性最美好的親情，愛情和友情。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雪穗的母親出賣女兒的身體也許就可以理解了。相反的，幼年的亮司為了保護雪穗，保護自己心中的那一方善良而弒父，反倒成了那個時代裡最純粹的感情。
雪穗在母親長期的壓迫和出賣中逐漸轉變。記得小說中幾次提到她在看《飄》，我想這大概是東野圭吾的一個隱喻——雪穗和斯嘉麗一樣，在不斷的磨難中開始變得堅毅。很多人說，雪穗利用亮司將自己前進路上的絆腳石全都除掉。我不否認這一點，但是深究其背後的原因，是因為幼年的悲慘遭遇讓雪穗害怕失去。因為害怕失去，所以她要將所有東西緊緊抓在手中。其實在後來的故事中，金錢，名利，讚譽這些東西，雪穗都已經擁有了，但是，她還在不停地獲取，貪婪地想要把更多東西抓在手中。這正好說明了她內心深處的恐懼。
就像柳宗元在《蝜蝂傳》中所描寫的喜歡背東西的小蟲蝜蝂：蝜蝂者，善負小蟲也。行遇物，輒持取，卬其首負之。背愈重，雖困劇不止也。其背甚澀，物積因不散，卒躓仆，不能起。人或憐之，為去其負。苟能行，又持取如故。又好上高，極其力不已。至墜地死。明明自己已經擁有了很多，但還要揹負更多繼續向高處爬，直到墜地身亡。他們都是心存恐懼的孩子，只懂得掠奪他人光熱，來燃燒自己天空一角，彷彿向無底洞中傾瀉水流，妄圖將它填滿。讀者冷眼旁觀之時，似乎能夠親眼看見他們肩頭的擔子越來越沉重，攫取光熱的源泉也幾近枯竭。直到亮司鬆手而去，太陽才終於轟然墜落。
雪穗是一個擅長表演的人，她從不曾在除亮司以外的其他人面前展露自己的內心。恰如書中所說，她像一隻貓一樣，從不在陌生人面前暴露自己柔軟的腹部，更多的是用自己鋒利的爪子來保護自己。 雪穗說，亮司是她唯一的光。因為亮司是唯一陪她度過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的人，就像《龍族》裡的龍王耶夢加得與芬裡厄“在棄族的王座上，只有王與王擁抱著互相取暖”，那樣的孤獨，那樣的依賴，只有他們兩人才懂。以至於後來，雪穗無論是做手工藝品還是給自己的店取名，都用的是他們名字的縮寫——R&K。共生兩個字或許已經遠遠無法描述他們兩人的關係了，融合或許更能說明他們兩人的關係。雪穗是亮司在白天的代言人，亮司是雪穗在黑夜的執行者。
小說的結局，亮司從雪穗華麗的新店樓梯上躍下。當警察笹垣問雪穗：“這個人是誰？”雪穗像人偶般面無表情地答道：“我不知道。”這是小說中在那場殺人案後亮司和雪穗唯一一次出現在同一場景中，卻是生死兩隔。“只見雪穗正沿扶梯上樓，背影猶如白色的影子。”“她一次都沒有回頭。”小說那段雪穗的獨白，是她唯一一次直言自己的內心，“我的天空裡沒有太陽，總是黑夜，但並不暗，因為有東西代替了太陽。雖然沒有太陽那麼明亮，但對我來說已經足夠。憑藉著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當成白天。我從來就沒有太陽，所以不怕失去。”是亮司的愛代替了太陽照亮了雪穗的世界，絕望的亮司縱身一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雪穗的太陽熄滅了，她和亮司早已合為一體，亮司的死帶走了雪穗的靈魂，讓她的背影“猶如白色的影子”。從此沒有了亮司、也沒有了雪穗。雪穗只是一副行走的空殼，內心深處永遠埋藏著無法彌合的傷痕，在白夜中踽踽獨行、了卻餘生。
這樣一場鋼絲上的舞蹈，憑著兩個人過早的成熟，居然堅持了十九年之久。如果不是事出湊巧，或許亮司永遠都能繼續他痴人說夢的守護，不必面臨法律的威脅。可他們犧牲了太多無辜者手中的幸福，就算能瞞過警察和旁人的耳目，畢竟還是逃不出天譴，他們手牽著手走在陽光下的夢想永遠不能實現了。
一天當中，有太陽昇起的時候，也有下沉的時候。人生也一樣，有白天和黑夜，只是不會像真正的太陽那樣，有定時的日出和日落。看個人，有些人一輩子都活在太陽的照耀下，也有些人不得不一直活在漆黑的深夜裡。人害怕的，就是本來一直存在的太陽落下不再升起，也就是非常害怕原本照在身上的光芒消失。但無論何時我們要記得，不要放棄希望，總有人會做你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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