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現代世界的政治和經濟的隱士

這個星球上的大陸大致被分為歐亞板塊和美洲板塊兩大部分。在西歐人未產生遠洋航海技術之前,兩地一直有著巨大的人文和物候的差異。

假如人類真的起源於非洲,那麼對於這個世界上的絕大多數人類來說,在農業還沒有發端成人類最重要的生存技術之前,一直有一個不斷背離故鄉的過程。除了氣候的不適應和物種之間的生存競爭,我想最早的思鄉之情一定源於與地不可口的食物對腸胃的折磨,那就是鄉愁的主要來源吧?但是,玉米並沒有統一人們的餐桌,通常被看作底層百姓的食物,一直要等到人類進入文明時代,工業化的食品主宰了人們的味蕾,對偶婚姻成為人類最普遍的繁衍方式之後,對愛人的思念才成為鄉愁的主要內容。

是玉米粒改變了這一切,由於它驚人的產量和適應性,很快隨著殖民者的腳步在全世界擴散開來。在不長的時間裡,在這個世界窮鄉僻壤荒坡野嶺山溝角落,都得到了廣泛的種植。不僅改變了這顆行星的景觀,也深刻地改變了歷史。

玉米是全球化的尖兵,正是美洲的玉米,改變了歐洲的人地關係,為歐洲的產業升級騰出了土地,當歐洲因為一戰和二戰成為一片廢墟時,美國因為產量驚人的玉米,使它的分佈在廣闊戰線上的士兵免除了飢餓的威脅,最終成為歐亞大陸的決定性力量。

玉米,現代世界的政治和經濟的隱士


,因為控制了烏克蘭和羅馬尼亞的玉米帶,蘇聯就有了叫板美國的底氣,而國土狹窄的昔日歐洲諸強,只有無奈地淪為小弟的角色。同樣的,玉米從東三省一直到西南邊陲的廣泛種植,在東亞地區快速工業化的同時,不僅避免了產業的失衡,也防止了鄉村的過度衰敗。

玉米因為廣泛分佈的特徵,使它在經濟活動中扮演的角色不像石油那麼讓人觸目,但其對人類整個經濟活動的奠基性,其實一點都不亞於石油。在現代,玉米不僅僅是人類的食糧,也是牲畜的飼料,但更重要的,玉米是重要的工業原料。現代,一個國家的玉米的消費構成反映了一個國家的經濟和發展的狀況,發達國家的工業和飼料消耗的玉米佔總消費量的百分之九十,而在貧困的亞洲和南美,作為食物的玉米高達百分之八十,這樣使玉米具有典型的窮人食品的特徵。

在石油價格較高的時候,發達的美國的玉米,就會作為燃料的蓄備,向產油國進行反擊,玉米這時就有政治武器的某種特徵。 據說好萊塢的電影是美國展示軟實力的重要工具,在電影院裡,可口可樂和裹著奶油的爆玉米花也加入了這個暗示,裝玉米花的紙筒用它大得有點誇張的體量,和電影本身一樣,統一了人們的思想和味蕾,也讓這種底層的食品暗合了大眾和平等等諸多內容,在宣揚了一種道德上的正當性的同時,也完成了文化和經濟上的雙重炫耀。

玉米,現代世界的政治和經濟的隱士


作為食物的玉米,口感並不好,在我的家鄉,玉米已經從主食的地位上退出,扮演著零食和蔬菜的角色,家庭或其它場合偶爾還會再用玉米做一頓包穀飯,表示對過去貧苦歲月的懷念,同時也像是一種警醒,告訴我們離饑饉和亂世並不久遠。那時貧苦的鄉民,如果談起年景的豐歉,如果這日子還過得下去,總是說包穀飯和老酸菜還是有的,這暗示,日子還算得下去,不會發生革命和造反。用這種簡捷的表達,給官家的統治劃出了界線。

玉米糙劣的口感,讓進食的過程不會那麼愉快,進食玉米就是苦難生活的象徵。在饑荒和戰亂頻生的非洲,記不得是哪個國家還是哪一支造反的軍隊,用玉米和AK47交錯的圖案,表達了一種不同於為了牛奶和麵包而革命的鮮明的草根立場。

這些年久在異地謀生,,每回到家鄉,如果是夏天,翠綠的玉米林接地連天,構成了一幅讓人安心的景象。從生態的角度上說,發源於墨西哥的玉米給全世界造成了一場最大規模的生物入侵,而當玉米被收割之後,土地的那一種荒寂有另一種的觸目驚心,因為沒有休耕養地的傳統,或者因為這塊土地上的人地關係一向緊張,得不到休息的土地會用更加貧瘠更加微薄的土層作為對人類的警醒。這和人類在生態圈的的狀態有一種深刻的同構。


玉米,現代世界的政治和經濟的隱士


玉米通過改變它在自然狀態下的野生性狀,通過人類的手,成為一個得以廣泛繁衍的物種,按照某種詩意的想象,這是玉米為人類作出了無私的奉獻,但是,如果我們換一個角度,就不免懷疑,這一切也有可能是玉米的陰謀,玉米以他的種粒作為犒賞,讓自詡為萬物之靈的人類作為她的奴僕,這裡面,一定,也有著造物者的作弄。

20世紀的大畫家薩爾瓦多達利在他的名作《一個女人的回顧胸像》,(作者刪去50字)作為一個戰爭期間旅居美國的藝術家,一定被美國西部那廣闊的玉米種植面積所震撼。所以才會有這樣奇異的表達! 在我作為詩人的筆下,玉米也有讓人驚異的一面,他的抽雄期像荷矛持槍的武士,而腰間的子實像佩帶駁殼槍的游擊隊員,面對一切讚美,玉米都不動聲色。

記不起我曾經多少次在家鄉在玉米林裡進行過艱辛的農事。彷彿這樣的日子從亙古就已如此,但是從現有的歷史資料,東亞種植玉米的時間不會長過四百年,但對地貌的改變遠勝任何物種,種植玉米對生態的改變也超過人類的其它一切產業,也有可能只有爆發一次大規模的核戰爭的破壞才能與之相比。這讓我在每往土壤裡埋下一顆玉米種粒的時候,心緒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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