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到的旅行

1

來日本旅行,是楊珍主動提的。想法是在三月末就蹦進她腦子裡的。錦羊城的三月已經頗有些炎熱,空氣裡瀰漫的溼熱味道很容易勾起她的回憶。每年大學返校都是在三月初,那時候她從還沒有擺脫冬季的北方來到錦羊城,身上還滯留著厚大衣和毛衣,一下火車就得脫掉。幾件衣服掛在箱子上,她拖著超載的箱子哼哧哼哧朝學校走。行經學校後面的巷子,道路兩旁搖著春天的綠,空氣裡流淌著南方城市特有的溼熱的甜,若干年後,她嘗過奶茶,覺得就是這滋味兒。

上學的第一年,她一個人拖著箱子走過那條小巷,後來是姜果和沈今陪著她走的。畢業時,姜果和沈今因為一件事大打出手,沈今用一杯濃郁的茶葉還未舒展開的火辣辣的茶水換來姜果的決裂聲明。那件事在很多外人看來不算什麼,但很多時候就是這樣,在別人眼裡是低頭道個歉就能一笑而過的小意思,對某些人而言,是觸了逆鱗的大事兒。

楊珍覺得這個結局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畢竟,那是姜果和沈今。

雖然有了想法,但楊珍猶豫著到底該不該、能不能把兩個反目成仇的好友聚到一起。一猶豫就是好幾個月,說服雙方又花了些時日,三人敲下日期、辦簽證、買機票、訂住宿,拖拖沓沓的,三月的想法最後在十一月才付諸行動,這簡直是她人生的最好縮影。

楊珍記得,當她提出邀請時,沈今和姜果給出的反應幾乎是倒帶重播:“你想去哪兒玩,我們倆去不就行了嗎?好端端叫個陌生人幹嗎呀?!”

陌生人。三個字從她們的舌尖蹦蹦跳跳地竄出來,對著楊珍就是迎面一拳。雖然最後都鬆口應允,但在機場看見她們時,楊珍心裡還是提著一口氣。

“喲,這不是姜主任嗎?”

“呵,這不是沈老闆嗎?”

別緻的問候後,雙方扭開臉,誰也懶得再說話。

楊珍鬆口氣。雖然歲月沒有消弭過往的仇怨,但好歹教會大家織一層偽裝,綿裡藏針好過劍拔弩張,給彼此都留點面子,也給自己留一方餘地。

2

誰都沒想到來日本的第一站,就被人敲了當頭一棒。

姜果找得第三方代理訂酒店,到了大阪才被前臺告知沒有收到相關訂單。再去找代理商時,發現代理商在平臺的店已經關了,客服聯繫不上,電話也撥不通。姜果咬牙切齒吐出三個字,跑路了。

楊珍坐在星巴克裡抿口咖啡,朝左後方看過去,沈今正站在吧檯邊用英語跟店員費力溝通著。沈今大學甫一畢業就去了深圳,趕上政策開放國家扶持的好時機,開闢了自己的商業小王國。為了更好地做貿易,去年她還考過BEC的中級,在她們這個年紀,這樣的口語水平已經叫人驚歎了。

楊珍又扭頭去看站在門口打電話的姜果。當年她回到了江南,如願入職國家機關單位,現在是市場監督管理局的某主任。一得知代理商跑路,她便說要找單位同事處理這件事,還得是立刻馬上,要不然咽不下這口氣。楊珍低下頭,晃了晃手裡的咖啡杯,仰頭一飲而盡。她知道姜果不是咽不下這口氣,是想要爭個面子。

楊珍晃著空咖啡杯,咖啡杯轉一圈,打了個趔趄後又站穩了。

十五年前的閨蜜就這麼不期然地回到身邊,風風火火的沈今,轟轟烈烈的姜果,和颶風也吹不出皺紋的她,誰也沒變。她慢條斯理地回憶著零零散散的過去,眸光不自覺地被窗外一群胳膊挽著胳膊嘻嘻笑的高中女生牽走。

“他們居然不會英語!年紀輕輕不學好英語還怎麼混!”技能沒派上用場,沈今心裡很不爽快。

“我們先重新訂個酒店吧,總不能晚上露宿街頭。”楊珍從左邊看到右邊。

“反正我不想再在飛豬上訂了,你們訂吧。”姜果氣結。

“聽女兒說,在國外都用這個軟件訂酒店。”楊珍指著愛彼迎的圖標給她們看。

“你跟女兒關係不錯嘛。”沈今的調侃裡溢出一點醋味兒,楊珍笑著不說話,姜果默默撇開了頭。

3

楊珍訂的酒店挺好找,就是得路過一片紅燈區。

沈今早就見怪不怪,倒是姜果扁著嘴斜著眼發表了一通品格低下道德淪喪的批判。楊珍聽著尷尬,彷彿那番話都罵在她的臉上。沈今瞥過來一眼,轉而對著姜果喝道,沒完沒了了是不是?然後扭頭對楊珍嘮叨,以前就這樣,現在怎麼還這樣?

楊珍忍不住,就低下頭去笑。

當年女生宿舍六人一間,她們仨的關係是最好的。沈今潮流奔放,是第一個敢在學校穿超短褲招搖過市的女生。姜果性格潑辣,思想保守,最見不得的就是把男男女女那套放在臺面上說。偶爾有大膽的男生靠近沈今,每次都是姜果齜牙咧嘴地把他們趕走,然後脫掉外套罩在沈今的大腿上。那時候,姜果把保護沈今當做自己的責任,沈今將姜果的保護行為當做可愛。反正關係好時,怎麼看都順眼。關係不好了,怎麼看都不順眼。

賓館位於建築物的第四層。走進去,燈光昏暗。一樓的收發室旁貼著一張紙,中文標註著是在這裡取鑰匙。老舊的電梯搖搖晃晃地停在四樓。樓道比一樓還要破,空氣裡飄散著從角落裡溢出的黴菌味。

“這,什麼情況?”進了房間,姜果連鞋都沒脫,徑直走進去,彎腰翻看著茶几上的一堆物品,“楊珍!你給我們訂了個情趣酒店!”

楊珍當場怔住,迅速環視一圈後,彎腰就要穿上剛脫下的鞋:“我不知道是這樣的,我們換一家。”

她知道姜果和沈今都是喜歡大房子的人,尤其是今晚,三人住一間,房間不挑個大的,場面不僅侷促還尷尬。可日本的房間都很小,她是矮子裡挑將軍選了最大的那間,誰料想,房間大是這個原因呢。

沈今扯過她的鞋,“換什麼換啊,都這個點了還出去找酒店,這裡又不是不能睡。姜果,你給我適可而止,別矯情了。”

“我矯情?不是每個人都是你,住慣了這種酒店!”

“你說誰?你說誰?”沈今抄起茶几上的皮鞭就扔過去。

“夠了夠了!你們倆幹嗎呢?出來玩就開心玩,要打架何必跑到國外打?”楊珍攔在中間,皮鞭刮過她的手背,很有些疼。

“我就不該來!”姜果氣急敗壞,話脫口而出。

像是等待很久,懸在脖頸上方的刀終於落下,皮綻肉開處鮮血淋漓。楊珍一怔,旋即苦笑,慢慢地坐在了沙發上:“當年畢業時我們說好要一起旅行,後來……沒去成。這件事一直梗在心裡,年紀越大,遺憾越是膨脹,是顆鐵球在腦袋裡撞得砰砰響。我想著,人生憾事那麼多,要是能解決一樁,在死前心裡也能坦率些。但我忘了,同一件事對有些人是遺憾,對另一些人是萬幸。”

姜果和沈今都不說話。半晌,姜果默默走到玄關,放倒箱子開始收拾,“什麼死不死的,我活著,就不想死的事。”

“都臨死了,坦不坦率還重要嗎?”沈今也走過去,從箱子裡拿出睡衣,邊換邊說,聲音被衣服罩住,嗡嗡地傳出來,“再說了,要真的是萬幸,我和姜果還會來日本嗎?”

4

在大阪的行程是楊珍定的。她知道沈今和姜果都對茶道沒興趣,所以選擇了年輕人都喜歡去的環球影城。私心來說,她女兒喜歡哈利波特,要是能去環球影城給女兒買條格蘭芬多的圍巾就再好不過了。

地鐵一站站前行,因為是工作日,又錯開了高峰期,車廂裡的人並不多。對面的一對夫妻從入座開始,就時不時地瞥過來幾眼。楊珍用胳膊肘捅了捅姜果,示意說話聲小一些——她和沈今正在熱火朝天地聊天。姜果正在“訴苦”如何將求上門的親朋好友的一碗水端平,沈今也在“吐槽”要發展一個上千萬公司的忙碌生活。都是在蜜糖裡泡過的苦,過喉的苦核轉瞬就被滿腔的甜淹沒,除了核劃過喉嚨時會梗一下,沒什麼別的痛苦。

楊珍聽得發笑,不由得想起有個人對她說的:自己過得好不夠,得讓別人知道,尤其得讓討厭自己的人知道,最後一句比事實還重要。

不知道沈今和姜果的話題聊到哪了,姜果突然對沈今說了句,“當年,我還以為楊珍會去當記者呢。誰知道,她沒當成記者,你倒是成老闆了。”

楊珍裝沒聽見,尷尬地歪頭去看窗外。十五年前,她們坐在一輛蹦蹦車裡,興高采烈地去看海。她們在海灘上來來回回尖叫著奔跑,站在海與沙的邊緣向海許願。大海是溫柔的,不想她們活得太尷尬,善意地一口吞掉那些豪言壯語。

現在,她們坐在走走停停的地鐵上,熱情高漲地去遊樂場。窗外的人整齊地排著隊,有扎著雙馬尾的學生,有面試裝扮的年輕人,有拎著飯盒模樣的老年人。以前總想著要離開家鄉,要怎麼輝煌激盪地過完一生,後來走過很多地方,才發現在哪活著都一樣。

什麼都變了,什麼都沒變,一輩子就這麼過去了。這麼想著,楊珍的眼眶居然有些溼。

環球影城是為孩童設計的,很多項目並不高危,楊珍一行人倒也玩得開心。尤其是姜果,找盡了刁鑽角度拍照。拍完照還費盡心思地把皮膚調白一點光滑一點,湊了九張發在朋友圈後,如釋重負吐了口氣。

沈今冷眼看完一整套流程,窩在楊珍耳邊說,“典型的形式主義。”

楊珍笑而不語,她買到了心心念唸的圍巾,給姜果拍多少張照片都樂意。她掃了一眼沈今和姜果的兩手空空,問道:“不買點什麼禮物嗎?”

“我就隨便買點吧,我兒子對禮物無所謂,隨便買點什麼意思意思就行。”姜果邊說邊忙著回覆朋友圈下面的評論。

“現在只要有錢,這些東西哪裡都能買得到,我在這兒買還得帶回去,麻煩。”沈今說。

楊珍沒說話。給孩子的禮物不是意思意思的東西,有些東西也不是隨便哪裡都能買得到的。她疊好圍巾,格外珍惜地放進購物袋裡。

回去的路上,她們經過日本橋,楊珍想了想還是對沈今說:“要不然你買個switch給你兒子?現在小孩都喜歡玩這個。”

“是嗎?”沈今猶豫著停了腳步,“那我們去看看吧,我還不知道switch是什麼。”

“你對年輕人挺了解的啊。”姜果和沈今一人買了一個switch,走出電器店時,姜果笑道。

“我聽女兒說的,她暗戀的男生就特別喜歡這個。”楊珍笑著說。

“啊?!”姜果和沈今吃驚地望過來。

“她還跟你說這個啊?你們關係不錯嘛!”姜果嘴裡不是滋味,一整天的歡樂都被饕餮吃得一乾二淨。

楊珍沒說的是能讓她們來日本也是女兒的主意。

“她們肯定來啊,誰不想知道當年看不起自己的人過得好不好呢?”女兒說這句話時,笑得頗為狡黠。

5

去嵐山是臨時決定的。沈今和姜果都是計劃周密的人,偏偏她們將旅遊計劃交給了隨遇而安的楊珍。楊珍在網上搜了搜攻略,定了幾個地方,在京都隨便玩玩就晃過去一天半的光景。最後空出大半天,空落落的沒有著落。

“要不然去嵐山吧。”最後姜果拍板決定。

一小時的公交眨眼就過去了。同樣是公路,同樣是樓房,同樣的黃皮膚,但總有種熟悉的陌生感。楊珍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找到微信裡唯一置頂的對話框,給女兒發過去。上一條對話是視頻記錄,時間在前天晚上。

從環球影城一回到家,她就積極地給女兒拍了圍巾的照片,對方立刻激動地撥來視頻,熱切地聊了半小時後掛斷。楊珍不好意思地向沈今和姜果解釋女兒對哈利波特的狂熱。

“我出差那麼多次,都沒跟兒子打過一次視頻。唯一一次接到電話,還是他缺錢。”沈今自嘲道。

姜果不說話,拿著衣服進了浴室。嘩啦啦的熱水衝下來,襯得屋內像海底一般沉寂。

當年,沈今將一杯熱茶倒向姜果時,嘩啦啦的熱水也灑了一地,之後也是窒息的稠密的死寂。

即使不說是十五年前,擱在現在,父母依然確信公務員才是女生最好的歸宿。要不然,每年那麼多不上班就提著箱子跑到全國各地參加公務員考試的考公大軍是從何而來?當年,姜果堅定地站在父母這一邊,沈今堅定地站在父母的對立面。

大四下學期,沈今悄悄地去了趟深圳,就在父母以為她乖乖地在學校準備畢業然後回家當公務員時,冷不丁地接到她的電話。電話裡,沈今先是申明她從來不想當公務員,緊接著表達了自己對自由的訴求,最後得出結論她是一定要去深圳經商的。

楊珍和姜果幾乎被沈今的父母逼瘋了。他們趕來學校,要系領導交出女兒,系領導交不出就找到輔導員,輔導員找不到就找來楊珍和姜果。她們的確是知道的,但沈今千叮嚀萬囑咐,絕對不要透露自己的行蹤。楊珍沒有說,但姜果說了。她是發自內心地認為沈今的行為是愚蠢的,是不可取的,是一時衝昏了頭腦,她作為她最好的閨蜜之一,她得拯救她。

當沈今被父母帶回學校,她進了宿舍,二話不說就將桌子上剛泡好的熱茶倒向姜果。熱氣騰騰的龍井茶啊。楊珍被熱氣燻出了眼淚,一面是被燙傷的姜果在破口大罵,一面是信任和友誼被撕碎的沈今衝出寢室,她左右為難,不知該去往何處。

她到底該去哪裡呢?她不想回家當公務員,她想當記者。大學三年她都是學校校報的記者,十期裡有九期的頭條新聞是她寫的,無論是領導採訪,還是個人專欄,她妙筆生花,每篇文章都牢牢地敲上“楊珍”的烙印。畢業時,所有人都以為她會去新華社當記者。可是,她的父母不同意,他們希望她回家,安分地待在父母身邊當個公職人員。

她沒有沈今的魄力,所以她回家了。她也沒有姜果的真情實感,所以度日如年。

被困囿的楊珍一點一點失掉靈魂,十五年的每一天,她都能感覺靈氣在手指尖流失,消散。無數個夜晚,她躺在床上失眠,聽得見字句在耳邊召喚她,看得見靈感在眼前翩躚起舞。她什麼都不能做,只好翻個身,面對一個後腦勺繼續睜著眼。

慢慢的,字句不來找她了。靈感去其他人面前跳舞了。她的生活成為一潭死水,颶風也吹不皺的死水。

下車,人群擁擠。她們前後照看著朝橋對岸走去。渡月橋下的水幾乎乾涸,大片石頭尷尬地裸露在岸邊,像被人掀了遮羞布。嵐山的風景是美的,但沒有美到驚心動魄,讓她們驚喜。沈今和姜果都穿著高跟鞋,道路不好走,她們一深一淺泛泛瀏覽了一遍就要離開。

那邊有竹林和天龍寺。楊珍說。

竹林不大,沿著路幾十分鐘就能逛完一圈。這時候,天已經暗下來,她們錯過了天龍寺的開放時間,只能在外觀望。姜果忍受不了腳後跟的疼,找個地方坐下來。一脫鞋,後腳跟被磨破一層皮。沈今遞來創口貼和酒精溼巾。

沈今笑著說,“出門常備。一開始跑生意,我不習慣穿高跟鞋,但是不穿又不行,不穿就比別人莫名地矮一截,矮一小截,就輸了大氣勢。那時候還不夠自信,就得靠這些撐場面。有次腳後跟腳趾都磨破了,又沒來得及消毒,最後腫好大,我差點穿著拖鞋跟別人談生意了,哈哈哈。”

姜果和楊珍笑不出來,自從來到日本,沈今都在自誇生意做得多紅火,從來沒提過這些過往。風搖著竹林,搖出一股子的寒意。

姜果想到什麼,輕聲笑了笑,“你還記得當時你說的嗎?祝你一年升官兩年發財三年住別墅四年住單間?”

楊珍和沈今都笑起來,一笑就止不住,互相搭著肩,倚著臂膀,笑得前俯後仰。姜果輕輕在沈今大腿上拍了一巴掌,“你就這麼咒我?!”

“年輕嘛,都以為升官發財很容易的。”

“是啊。”誰嘆了句。

忽然誰都不說話了,三人齊齊望著那片竹林,翠綠色的竹林被降臨的暮色籠出深不可測的陰暗。姜果用了十多年才到今天的位置,喝過多少酒,吐過多少回,她都記不得了。自從升官後,來找她幫忙的七大姑八大姨不勝枚舉。過節冷冷清清,一遇到點事都急不可耐地登門拜訪。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竟然就靠著那點權力維繫了,姜果低下頭,憋回鼻尖衝上來的那抹酸澀。

楊珍大聲地嗨一下,想要拉回氣氛,“你們不都挺好的嗎?這些年都實現了自己的願望。我呢,我又不想當公務員,又下不了決心忤逆父母去當記者,最後導致現在這個局面。也就是到現在這個時候我才敢大言不慚地說,當年在海邊,我許的願可是要拿普利策呢。”

沈今亢奮起來,“你現在完全來得及啊!辭了工作,去當記者,有什麼大不了的?”

姜果也激動地站起來附和,可腳跟太痛,她又坐回去。

楊珍反手指著自己,腔調弱回去,“我?我都要四十了……算了吧,都這個年紀了,還瞎折騰什麼呢?”

姜果可以舉出一籮筐的例子證明有多少人在後半輩子創業成功,但努努嘴,她什麼都沒有說。要是過去,她會數落楊珍,會激勵她,刺激她,但現在她不會了。有沈今做前車之鑑,她再也不會隨便指導人怎麼活了。成年人都嘗過生活的苦,誰也不敢再自大地當別人的指南針,自作主張的,彷彿掐住了生活的命門。怎麼活不是活呢?她這樣活未必不好。

可姜果沒說的話,沈今脫口而出:“作為朋友我不得不說,你就是這個態度才導致今天的局面的。”

楊珍像是被孫悟空的如意金箍棒捅到了脊樑,她僵硬地挺著背,固執地望著那片隨風搖曳的竹林。坐了好久,人潮都冷清了,她率先站起來,“我們走吧。”

“楊珍——”沈今喚道。

“沒關係,我懂你的意思。”楊珍扯扯衣服,再扯扯嘴角,“很多時候,我也怪自己這樣的態度。”

要入夜了,黑暗和寒冷都要來了,她得找個地方暖和一下。


6

過了八點,京都的街頭有些冷清。隨便找到一家燒烤店,楊珍一行人躲進去,在二層閣樓找個位置坐下。

密閉的空間裡,溫熱綿柔地沁進肌膚裡。楊珍舒口氣,打開微信看見女兒發來先生做飯的視頻,歡笑聲從擴音器裡飄到對面。關掉視頻,她瞧見姜果和沈今豔羨的表情。

沈今嘆口氣,“人生是公平的,我兒子在香港讀書,早出晚歸,跟我……呵,沒什麼好說的。”

姜果抿口茶水,躲開視線。

楊珍低頭,撫摸著鎖屏界面上女兒摟著自己齜牙咧嘴的鬼臉,柔情慢慢漾開。都說選擇重要,這麼多年過去,她慢慢地不這麼覺得了,性格早就被生活塑了型,不是一個選擇就能改變。哪怕有再多機會改變過去的選擇,同樣的性格最後約莫也是落個殊途同歸的結局。

“誒,以後我們常聚聚吧。”姜果喝完茶,倏然認真地說。

沈今和楊珍相視一眼,重重地點頭。

她們在喝酒,沒看見窗外的月亮很圓。是團圓的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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