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不因言獲罪,不殺士大夫?錯了,那是你沒有遇到宋高宗

在中國古代封建王朝的政治格局中,開國時往往由武夫挺槍躍馬,叱吒風雲,立國之後,則是文人唱主角。

按照西漢陸賈的思想,可以馬上得天下,而不能馬上治天下。

故而一個王朝建立後,就開始強調文治,崇尚知識,尊重士人的風氣也越來越盛,特別是在科舉制問世之後。

然而歷史上的皇帝和權臣屠戮士人,摧殘知識的情況,同樣屢見不鮮。

兩種看來相反的政治傾向,實際卻是相輔相成的,都出於專制統治暫時或長久的政治需求。

當然,戮辱士人,特別是殺害名士,在中國古代的傳統政治倫理中,是很不光彩的。

秦始皇一言不合就焚書坑儒,結果罵名從此上身,足以令一些聰明的統治者引以為戒。

宋代不因言獲罪,不殺士大夫?錯了,那是你沒有遇到宋高宗

曹操畫像

東漢末年,曹操被名士禰衡辱罵,他不願背惡名,將其人送給劉表,企圖借刀殺人。

劉表對禰衡同樣“恥不能容”,卻也不敢下手,轉送於黃祖。

最終武夫黃祖殺了禰衡,算是給曹操和劉表解了恨。

這個事情可不是我瞎編的,而是出自《後漢書》中的《禰衡傳》,這裡就不貼原文了,以免說我水字數。

一、宋代不因言獲罪,不殺士大夫是真的嗎?

要說歷朝歷代之中,最受士人歡迎的王朝,恐怕非宋朝莫屬。

從宋太祖趙匡胤立下不因言獲罪的誓言開始,從北宋到南宋,有宋一朝算是一個最尊重士人的朝代。

南宋末年,朱熹弟子黃震在他的《黃氏日抄》一書中讚道:

“古者士大夫多被誅夷,小亦鞭笞,太祖皇帝以來,始禮待士大夫,終始有恩矣。”

此說大體上符合史實,卻也不能一概而論,在最講究尊重士人的宋朝,還是出現了一件殺戮名士的慘案,這就是宋高宗殺陳東和歐陽澈案。

宋代不因言獲罪,不殺士大夫?錯了,那是你沒有遇到宋高宗

開封清明上河景

此案打破了宋代寬厚治下的規矩,也讓宋太祖趙匡胤不殺士大夫的誓言從此名不符實。

陳東,字少陽,徽宗年間就以貢士進了太學。

宋徽宗宣和七年,蔡京專權,沒幾個人敢說話,只有他跳出來,聯合其他太學生,上書請誅蔡京、童貫、王黼、梁師成、朱勔、李邦彥等“六賊”,以謝天下。

此事史稱伏闕上書,陳東因此名聲大噪,奠定了名士身份。

歐陽澈一介布衣,也就是平民百姓,說句題外話,不要把此人和蘇軾的弟弟蘇轍弄混了。

即便身份不高,但此人也是忠肝義膽。

靖康元年,金人陷汴京,擄徽、欽二宗北上,歐陽澈聞訊,隻身徒步北上,想要以自身為質,換回二帝。

事雖不濟,但愛國之心天下遍傳。

靖康二年五月,公元1127年,年僅21歲的康王趙構在南京應天府即位,並改當年年號為建炎,是為建炎元年,成為南宋開國皇帝,後廟號高宗。

這裡的南京應天府,可不是後世的南京,也不是明代的應天府,而是北宋四京之一的南京,在今河南商丘一帶。

高宗即位之初,就表現出來了其後一以貫之的政治傾向,對外,這裡主要就是指對金國,屈辱求和,在國事方面特別倚重黃潛善和汪伯彥兩個議和派,自己則躲在行宮中尋歡作樂。

以一身任天下之重的名相李綱,只做了七十五天的相位就被罷免。

李綱的罷相,是陳東和歐陽澈被害的導火索。

關於此事,《宋史》中的《陳東傳》、《歐陽澈傳》和《黃潛善傳》皆有記載,原文就不貼了,都是文言文,相信大家沒有心思看完,只轉述一下事情經過,大致如下:

李綱罷相後,陳東上書反對,同時請高宗罷黃潛善和汪伯彥,高宗不同意。

請親征北地,迎回二聖,不要呆在金陵玩樂,高宗自然還是不同意。

正好歐陽澈一介布衣,也伏闕上書,內容和陳東所奏差不多,都是要留李綱,罷奸黨,力主北伐。

然後據說時任左僕射兼門下侍郎的黃潛善,也就是左相,以言語激怒高宗,高宗震怒,下旨逮捕兩人。

陳東被逮的時候,剛作完畫寫完字,正吃著東西,聽說有小吏前來捉拿他,面色如常地放下碗筷,要上廁所。

官兵怕他逃跑,有些不情願,陳東還安撫了對方,上完廁所後,戴著高冠,穿戴齊整,這才從容受縛。

其後與歐陽澈一齊被斬於市。

《宋史》中有關陳東、歐陽澈一案的三篇列傳,都有個共同點,既隱約地承認了宋高宗為此親自下旨,卻又儘量將罪責推給黃潛善,實際上反應了南宋史官為尊者諱的曲筆。

無疑,宋高宗當然是殺陳東和歐陽澈的元兇,而黃潛善,恐怕是個背鍋俠,他連個執行者都算不上。

其後有個叫馬伸的人用陳東和歐陽澈案子彈劾黃潛善和右相汪伯彥,二人均矢口否認,再三強調他們與此事無關。

而趙構當時是什麼態度呢?

宋高宗看到馬伸此奏後,並未就勢下坡,將罪責推到黃、汪二人身上,反而貶斥馬伸,對左右二相恩寵有加。

可見,黃潛善在陳東和歐陽澈一案中,到底起了多大的挑唆作用,是不是由他提議處死的陳東和歐陽澈,是很可疑的。

否則的話,他在事後固然可以理直氣壯地推卸責任,但高宗卻為什麼不斥責他,反而在事實上予以了默認呢。

二、陳東和歐陽澈的奏書中,到底寫了什麼,讓宋高宗如此惱怒,非要殺之而後快?

宋高宗殺上書言事者,特別是名士,無疑違背了宋太祖的誓約。

相傳宋太祖誓碑中規定,“不得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者”,“子孫有違此誓者,天必殛之。”

被俘的宋徽宗,曾託一個叫曹勳的人向宋高宗轉達這個重要口信。

建炎元年七月,也就是陳東和歐陽澈遇難前一個月,按照《建炎以來系年要錄》的記載,曹勳“自燕山間行至南都”,在向宋高宗上奏的摺子中,轉達了這個誓約。

宋代不因言獲罪,不殺士大夫?錯了,那是你沒有遇到宋高宗

燕山

《三朝北盟會編》中也曾記載,宋高宗即位之初下詔保證,不因言加罪。

然而,最終宋高宗還是失言了。

他之所以敢於獨斷專行,違背誓約,固然與其秉性有關,但從另一方面看,陳東和歐陽澈的上書,也的確有一些觸犯皇帝大忌,使之惱羞成怒的內容。

按《中興遺史》的說法,陳東的疏中有云:

“上不當即大位,將來淵聖皇帝來歸,不知何以處此。”

淵聖皇帝就是宋欽宗趙桓,陳東在這裡公然指責趙構即位不當,足以引發殺身之禍。

歐陽澈的上書並未傳世,但據前述兩書中記載,他“語侵宮掖”,指責宋高宗“宮禁寵樂”,同樣犯了大忌。

宋高宗即位前,即以“好色如父”聞名宋宮,他稱帝后國難當頭,仍舊沒有多少節制。

據《歷代名臣奏議》披露,當時一個叫做鄧肅的大臣,曾“奉聖旨,下開封府買拆洗女童不計數”,必選“姝麗”,“搜求之甚,過於攘奪”。

當然,宋高宗吸取了其父宋徽宗好色惡名的教訓,做了些表面工作。

他在內宮行樂無度,在外廷卻以清心寡慾示人,《建炎以來系年要錄》記下了他的說辭,詭稱自己“性不喜與婦人久處”。

當歐陽澈上書,戳穿其清心寡慾的假面具時,的確讓他非常難堪。

三、數年後高宗幾次為此悔過,他是真心的麼?

年輕的宋高宗缺乏政治經驗,處事孟浪操切,輕脫寡謀,盛怒之下,不但下令處死陳東和歐陽澈,還妄圖以恐怖高壓讓天下人閉嘴,將二人“各梟首於市門”。

當時的他以為憑藉君王威權,便可洩憤於一時,杜絕天下悠悠之口。

孰料風水輪流轉,沒過幾年,他自己就察覺出了當年行為的不妥之初。

建炎三年,宋高宗在揚州倉皇逃難,應該是在此時,他突然悔悟到,殺陳東和歐陽澈,其實是成全了兩人的美名,而使自己蒙受了難以洗刷的惡名。

宋代不因言獲罪,不殺士大夫?錯了,那是你沒有遇到宋高宗

揚州古鎮

逃到杭州,驚魂甫定的趙構便下令為二人恢復名義。

《建炎以來系年要錄》中,他是這麼說的:

“陳東、歐陽澈可贈一官,並與子或弟一人恩澤。始罪東等,出於倉猝,終是以言責人,朕甚悔之。”

賜官並恩澤後代,開始表達自己的悔意,想要在天下人面前重塑形象。

只是打臉來得很快,趙構沒有想到,有人會利用此案來打擊他。

不過因為來自敵對的北方,他偏生沒有什麼辦法。

第二年,也就是建炎四年,金國扶持的偽齊政權成立。

為了攻擊宋高宗無道無德,在歸德府,也就是北宋的南京應天府,偽齊給陳東和歐陽澈建廟,並封陳東為安義候,歐陽澈為全節候,效仿唐代的張巡和許遠,立為雙廟祭祀。

趙構稱帝於應天府,殺陳東、歐陽澈二人也是在應天府,偽齊在這裡立廟祭祀,無疑是在打他的耳光。

為了堵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四年後的紹興四年,宋高宗讓中書舍人王居正起草制詞,當廷表示再度痛悔。

但是,沒過幾年,他的真面目就暴露無遺。

紹興八年,趙構不惜採用高壓手段,力排眾議,促成了對金國的屈辱和議。

紹興九年,金國拿夠了歲幣,心滿意足地收縮戰線,南宋得以兵不血刃地臨時接管部分河南之地,這其中,就包括應天府。

九年前建立起來的陳東和歐陽澈的廟,被宋高宗迫不及待地下令搗毀。

這表明宋高宗這些年來的痛悔,不過是深諳帝王南面之術後的做戲罷了,想要為自己塗脂抹粉,口是而心非。

對於老祖宗不因言治罪,不殺士人的教訓,趙構半點都沒有放在心上。

陳東是為了勸諫宋高宗重用李綱而死的,儘管李綱深孚眾望,被公認為“出入系朝廷輕重”,但宋高宗卻對他百般苛責,根本沒有請他復相的意願。

就連徽、欽二宗時期,陳東賴以成名的伏闕上書運動,宋高宗也深惡痛絕。

在《建炎以來系年要錄》中,他這麼說:

“(如)伏闕事,倘再有,朕當令五軍收捕,盡誅之。”

言辭間盡顯狠辣,遠超其父其兄,也就是說,若是他遇上了同樣的伏闕上書,要把這些刁民統統殺光。

說明他之前的‘悔過’,不過是虛應其事罷了。

由此可見,在不因言殺人上,宋代雖然好一點,但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與其他朝代相比,本質上並無區別,仍舊是君王高高在上的極權專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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