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關雎鳩一天河

關關雎鳩一條河

故鄉,讓每個遊子魂牽夢縈的地方。我的夢,同樣也是我的故鄉……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這是我教會么兒子的第一首詩,這首詩寫的就是在古老的夏國有一條河,叫夏河。草長鶯飛,鳩鳥鳴叫,美好的愛情在那裡演繹。夏河就是現在的北淝河。

五歲那年,梅雨裡的一天,父親把我從睡夢中撈起,頂在肩頭,拼命往遠處高地跋涉,身後的洪水把我們的家園連同父親的軍功章一起淹沒。逃到高地上,父親看著波濤洶湧的洪水,跺著腳罵道:該死的淝河……那時,我知道了,我們家鄉的河叫北淝河,而且知道了她是一條害人的河。我的家就在北淝河邊,一個叫高皇集的河灣裡。

風平浪靜的時候,北淝河又成了一條美麗的河。荷花和菱角鋪滿淺灘,姑娘和小夥搖著小船在花叢中嬉戲採摘,船艙裡堆滿蓮子和菱角。

在大孩子的帶領下,我們赤身裸體,在水中、岸邊玩耍。淝河也是大人們制服我們淘氣的法寶:你要不聽話,就把你的小雞雞割掉甩淝河裡。為了保住小雞雞,我們只能乖乖聽話。

淝河溼地裡的蘆葦,是北淝河人的命根子。春天,蘆葦拽著風的尾巴,“嗖嗖”地瘋長。跟隨蘆葦一起生長的還有各種野菜,我能叫上名字的有,茼蒿,野芹菜。青黃不接的時候,這些都是救命的稻草。夏、秋季節,蘆葦叢裡的荒灘,成了牛羊的的樂園。放牛羊的男孩女孩們,和牛羊們一起玩著過家家。我和鄰居家的小女孩,被大孩子們指定做一對夫妻,接受他們用泥巴做成的各種禮品。冬天,蘆葦收穫了。一堆堆蘆葦,擺放在河灘上,像一個個城堡。我們在蘆葦城堡中扮演攻守雙方,就像現代的戰爭大片。勝利的總是大孩子們,我永遠只能當一個俘虜兵。蘆葦上岸,家家戶戶擺起龍門陣,把一根根蘆葦變成一條條蘆蓆,換成一疊疊工農兵。蘆葦還有其他用處,比如建房用它做屋笆,圍倉存狼,種黃瓜、西紅柿之類的蔬菜支架等等。那些年,因為有蘆葦,河灣裡的小夥子不愁找不到媳婦,這都要感謝蘆葦給河灣人帶來福分。

我有一個幹爺,住在淝河南邊的司圩子。父親為了省下啟秋坊的幾斤糧食,去幹爺家時,父親把我馱在背上游過魏渡口。河水清清,在父親背上我能看到魚兒在我們身邊游來游去。河底的水草清晰可見,順著水流顫動。我渴了,捧一口淝河水,喝到嘴裡,真甜,甜的像加了糖一樣。

幹爺以在淝河裡捕魚為生,他把捕來的魚交給乾孃做給我吃。乾孃不用添加任何佐料,可以把魚做出各種花樣,而且味道鮮美。

這可能就是“水美魚肥”一詞的出處吧?

渡口南岸,有一堆石頭,每次父親經過那裡都罵:這個該死東西。當時不知道父親為什麼恨那堆石頭。後來懂事了,才聽大人議論,原來上級已經撥款準備造魏渡口大橋,後來錢卻被一個領導挪用建了雙橋人民大會堂。留下當時為了應付檢查的一堆石頭。父親不是恨石頭,是恨那個沽名釣譽,損害淝河兩岸人民利益的官員。

那一年,我讀中學,正是桃花盛開的時候,河水枯竭,魏渡口水深半米不到。三月三,趕龍亢廟會。男人都趟水而過,女人們,特別是女孩子都被兩米寬的淺水阻隔在北岸。我和發小嘎哥一起學起雷鋒,把她們一個一個背到南岸。輪到最後一個女孩,她趴在我背上,輕輕對我說:你真棒,我喜歡你這樣的男孩子。從那以後,她變成了我的初戀情人。於是,我慶幸魏渡口沒有橋,不然,我哪有這份天上掉下來的愛情。我們在淝河邊、河灘上、蘆葦蕩裡,演繹愛和被愛的故事。

雪花飄飄,淝河結冰,我帶著初戀女孩在冰面上溜冰。一個踉蹌,她倒在冰地上,含淚對我說:我們要分手了。我懵逼了,問為什麼。我父親說你們河灣太窮,不讓我跟你在一起。

我猛然覺得天昏地暗。十年九澇的淝河岸邊,蘆葦失去原先的作用,只能被用著造紙,也換不到幾個錢了,怎麼能不窮。我不怪她,我只怪我生在這貧瘠之地。我擦乾她的眼淚,吻她最後一次:愛情不能當飯吃,你沒錯,你父親也沒錯。

女孩離開我了,我也準備離開河灣。出門那天的清晨,我和夥伴們渡過魏渡口。喝口淝河水,水,沒有小時候的甘甜,但是很清涼。回望著北岸,在星星的點綴下,我的家鄉幽靜而美麗。我們不嫌棄家窮,因為那裡是生我們養我們的地方,我們要改變她,讓她不但美麗還要富饒起來。

一年,兩年,打工回來的人們,在河灣裡建起了一排排紅磚瓦房,而且,年輕人都很時髦地穿起西服。我還教會夥伴們打領帶。過年回家,我們高皇集的小夥子們,西服、領帶、摩托車,那叫靚仔。趕集的日子,女孩子們不是來購物,都是等著看看高皇集路心村的小夥子們的風采。什麼初戀的,後戀的,我們都成了搶手貨。就連我那羅圈腿的發小阿印,也娶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媳婦。

又過幾年,河灣裡的紅磚瓦房不見了,拔地而起的是各式各樣的樓房。你兩層我三層,我三層他四層,樓房越來越高,住的人卻越來越少。

有一年春節,我開著新買的福特汽車,來到魏渡口。我彎腰準備再喝一口淝河水,身邊的老婆趕忙制止我:這河水不能喝,已經被上游放的水汙染了,喝了要死人的。我學著當年父親的樣子:這些該死的。這些該死的,為了一己之利,竟然糟蹋生養我們的母親河。

也不知道是誰跟著我後面買了第二輛轎車,然後第三,第四……河灣裡過年的時候,到處都是轎車。車多了,更渴望魏渡口有一座橋。

每年回家,我不是馬上進家門,而是把車開到淝河邊,開到魏渡口。我去親吻淝河,去盼望那座橋快點造起來。

福特車開報廢了,我又買了別克,還是沒有看到魏渡口大橋……

後來,我在縣城中央花園買了房子。我住進去的時候,我的天,那裡簡直就是為高皇集人建造的小區。高皇集的人都變成城裡人了。我也不關心淝河,更不會去魏渡口了。

在一次朋友聚會上,有人提起魏渡口大橋,說造橋的錢又被挪用了。我見怪不怪,再也不關心這件事了。

突然,有一天,在縣政府上班的同學打電話給我:動工了,動工了,這次來真的了,開始造橋了。我疑惑地問,這次會不會再被被挪用。同學告訴,現在都十八大了,還有哪個不怕死的敢挪用。聽後,我心裡有說不出來的欣喜和心酸。如果,很早就有橋,我去幹爺家就不要父親游泳帶我過河了,乾孃也不會因為翻船被淹死。我的初戀情人也許不會離開,我也許不會出門闖蕩,也許……

終於盼到通車了,我也老了。大兒子開著他的新凱迪拉克回家,打電話告訴我,爸,你盼了幾十年的橋通了,淝河也有了河堤,現在不會發水了,河裡的水又可以喝了,……

我讓他替我在橋上多跑兩趟。兒子興奮地告訴我,他已經來來回回跑了十幾趟了,他還給我灌了兩瓶淝河裡的水,準備帶給我……

橋通了,家鄉的概念卻像一張白紙。家鄉成了故鄉,我變成了異鄉人,只能在他鄉之地,吟詠著故鄉那首古老的歌: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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