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釵的情場“戰略”: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

《紅樓夢》第七十回大觀園的姑娘們在一起作柳絮詞。湘雲、探春、寶玉、黛玉、寶琴等人寫的都難逃傷春悲涼舊調,薛寶釵見解獨到:“我想柳絮原是一件輕薄無根的東西,依我的主意,偏要把他說好了,才不落套。”於是寫了一首《臨江仙》,最後三句是:

“韶華休笑本無根,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

這好像是薛寶釵個人環境地位和勃勃野心的寫照。

薛寶釵的情場“戰略”: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

薛寶釵是來投靠賈家的,就此住下,賈府外姓人中只有薛寶釵和林黛玉是常住的親戚。黛玉是賈母的嫡親外甥女,薛寶釵不過是王夫人的姨甥女。從血緣關係的親疏看,她是比不上林黛玉的。在眾姐妹中她算是“本無根”的。但是“休笑本無根”,她不安心命運的安排,不但要紮下根來,而且還要憑著“好風”之力,送她上青雲。

然而“好風”從哪裡吹來呢?

她知道要靠自己的努力製造“好風”,創造一個送她上青雲的環境,實現自己的夙願這就決定了她的情場戰略。

賈府是陰盛陽衰,掌權的是女人們。賈母是老祖宗,雖然在頤養天年,不問細事。但是在大事上是能一錘定音的。是家族權利的象徵。元春做了妃子,地位改變,話就成了旨諭,也就有了分量,賈府是要聽的。大觀園的匾額題名由她說了算,她讓眾姐妹搬進去,大家才敢搬。她在賈府是皇權的象徵。賈府是王氏姑侄掌權,王夫人是實權派,王熙鳳是“秘書長”。賈寶玉的婚姻大事,賈母、元妃、王夫人的意向是極其重要的,誰贏得了她們的歡心,誰就有希望成為寶二奶奶。

薛寶釵看清了賈門女將決定著輿論的風向,她必須藉助這股定乾坤的風力。

一、對賈母投其所好,贏得賈母喜歡。

第二十二回賈母要為寶釵慶生日,事先問她愛聽什麼戲,愛吃什麼東西,

“寶釵深知賈母年老之人,喜熱鬧戲文,愛吃甜爛之物,便總依賈母素喜者說了一遍。賈母更加喜歡。”

年老人愛睏倦,熱鬧戲文提精神。年老齒缺,自然愛吃甜爛食品。薛寶釵投賈母之所好,自然賈母就會感到薛姑娘與自己情趣相投有緣,能體貼老人。寶釵來後,她本來就“喜她穩重和平”,這次自然“更加喜歡”。生日那天,寶釵點了熱鬧戲文《西遊記》和《山門》,賈母“自是喜歡”。當時賈寶玉發表意見說:“你只好點這些戲。”“我從來怕這些熱鬧戲。”寶玉太實在了,他哪裡知道寶釵的苦心呢。

第三十五回裡寶釵當著賈母的面說:

“我來了這麼幾年,留神看起來,二嫂子憑他怎麼巧,再巧不過老太太。”賈母自然高興,並說:“鳳兒嘴乖,怎麼怨得人疼他。”

寶玉這時想趁機讓老太太誇獎一下林黛玉,於是說:“要說單是會說話的可疼,這些姐妹裡頭也只鳳姐和林妹妹可疼了。”誰知賈母根本不理這茬,早已有了定評:

“提起姐妹,不是我當著姨太太的面奉承:千真萬真,從我們家裡四個女孩兒算起都不如寶丫頭。”

王夫人也補充說:“老太太時常背地裡和我說寶丫頭好。”這裡,賈母說的“我們家裡四個女孩”是包括林黛玉在內的。元春已進宮成了皇妃,自然不算在內,也不能拿她和寶釵比。在賈母心中薛寶釵是壓倒群芳,一枝獨秀,林黛玉比不上。薛寶釵的苦心終見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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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再看薛寶釵在元妃身上下的功夫。

元春從宮中送出幾個燈謎來,讓大家猜。寶釵

“近前一看,是一首七言絕句,並無新奇,口中少不得稱費,只說‘難猜’,故意尋思,其實一見早猜著了。”

元春才情不如寶釵,由於地位身份的差別,寶釵只得“裝愚”:無新奇而少不得稱讚,早猜中而只說難猜,故意尋思,在皇權面前的謙恭,分寸地步掌握得何等得體!自然討人喜歡。所以在端午節元妃賜節禮時,唯獨她和寶玉的禮物是同一等級,黛玉、迎春、探春、惜春都比她少,是另一等級。賈寶玉覺得很奇怪,為什麼黛玉和他的不一樣,寶釵和他一樣,以為搞錯了,襲人告訴他都是一份份寫著簽字的,不會錯。

按照中國的傳統看法父系的親戚要比母系的更親近。如果元春賜物沒有他意,眾姐妹就應當一視同仁,或者寶玉、黛玉相同,或者寶玉、黛玉、寶釵三人相同。元妃省親時,賜的禮物,當時,寶釵、黛玉和眾姐妹都是一個等級,不分厚薄。因為那時寶、釵、黛三人關係還不明朗。現在卻一反常規,這就不能不說大有深意了。從寶玉感到反常來看,說明他也體會到賜物非比尋常。寶釵

“因往日母親對王夫人曾提過‘金鎖是個和尚給的,等日後有玉的方可配為婚姻’等話。所以總是遠著寶玉。”這次元春賜的東西,獨他和寶玉一樣,心裡越發沒意思起來。”

她是很敏感的,她體會到了這是元春對寶玉和她的關係的認定。“猜謎”式的做人技巧,終於有了理想的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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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體貼勸慰,加重在王夫人心目中的砝碼。

王夫人身邊的丫頭金釧因為和寶玉說了句玩笑話,被王夫人打了一個耳光趕出了大觀園,幾天之後投井自殺。這樁逼死丫頭的醜聞對賈府聲譽很不利,王夫人臉面上過不去,心理上有壓力。寶釵去看王夫人。王夫人為了掩蓋“家醜”,只說金釧把一件東西弄壞了,打了她兩下子,就投井了。“豈不是我的罪過”!寶釵笑道:

姨娘是慈善人,固然是這麼想;據我看來,他並不是賭氣投井,多半他下去住著,或是在井旁邊玩兒,失了腳掉下去的。他在上頭拘束慣了,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處去玩玩逛逛兒,豈有這樣大氣的理?縱然有這樣大氣,也不過是個糊塗人,也不為可惜。

這真是一粒絕妙的順心丸。王夫人感到內疚,有罪過。薛寶釵卻說:姨娘無過,因為太慈善才這麼想,是主動承擔了不應當自己負責的責任。她為什麼這樣說呢?薛寶釵知道要翻這樁命案,就要從判定死因這個根本問題上下手:是自己失足落水還是被逼自殺。她判定是前者,這就使王夫人得到了解脫。但是不管怎麼說,金釧終究是在被王夫人趕走後死的,為了使王夫人徹底擺脫干係,她又盡力淡化金釧趕出大觀園後的痛苦:似乎金釧更加自由自在了,沒有管束了,到處玩玩逛逛,比在大觀園裡還舒服,那裡還會使氣投井!如果真的是自殺,那也是個糊塗人,應由自己負責。總之,金釧之死是偶然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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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王夫人仍感到不安:“雖然如此,我到底心裡不安。”寶釵笑道”姨娘也不勞關心,十分過不去,不過多賞他幾兩銀子,發送他,也就盡了主僕之情了。”她知道王夫人至此已無別路可走,肯定是用錢買一個主僕情深的心理平衡,買點自我安慰,你要睡覺我就送一個枕頭,正中下懷。果然,王夫人已經給了金鉚母親五十兩銀子了。還想從眾姑娘那裡找兩件新衣裳送殮裝裹。

誰知可巧都沒有什麼新做的衣裳,只有你林妹妹作生日的兩套。我想你林妹妹那孩子,素日是個有心的,況且他也三災八難的,既說了給他作生日,這會子又給人去裝裹,豈不忌諱?因這麼看,我才趕著叫裁縫趕著做套給他。

寶釵連忙接上去說:

姨娘,這會子何用叫裁縫趕去,我前日剛做了兩套,拿來給他,豈不省事,況且他活的時候也穿過我的舊衣裳,身量也相對。

王夫人問她:“雖然這樣,難道你不忌諱?”寶釵笑道:

姨娘放心,我從來不計較這些。

王夫人說別的姑娘都沒有新衣裳,獨獨黛玉有兩件,“可巧”寶釵也有兩件,黛玉有什麼,她就有什麼。黛玉有兩件她就有兩件。王夫人剛說擔心林黛玉忌諱,薛寶釵馬上說她不計較。林黛玉有新衣王夫人不敢開口作了難;薛寶釵有新衣主動送上門,不需王夫人開口,就解決了燃眉之急。王夫人本來想用黛玉的衣裳裝裹金釧,可見金釧是瘦弱苗條型。薛寶釵卻說金釧生前穿過她的舊衣裳,身量也相當。那麼,金釧的身材怎麼又成了豐滿型?難道王夫人對身邊的丫頭還不如寶釵瞭解嗎?所以對薛寶釵兩件新衣裳的“新”是可以打問號的,是因為黛玉有她才“有”的。金釧穿起來是不是“相當”也是值得懷疑的,但目的達到了:跟林黛玉做了鮮明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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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釧之死這件事上,她是一個好“師爺”。開脫了姨媽的罪責,提出了處理後事的辦法,解決了送殮的困難。最後的結果是比下去了林黛玉。在談論金釧之死的過程中王夫人心情很不好。寶釵卻總是“笑道”、“笑道”、“笑道”,千方百計把事情說得淡而又淡,造成一種輕鬆的氣氛,減少王夫人的心理負荷。如此知疼知癢的體貼勸慰,薛寶釵在王夫人心目中的砝碼自然加重了。

上面的風向是按照薛寶釵的理想吹拂的,那麼下面的風呢?

群眾的輿論,她同樣佔了先。

1,史湘雲

她要姐妹們的幫襯,史湘雲要作東道起詩社。作東就要花錢,薛寶釵瞭解湘雲囊中羞澀,她提出自己當鋪夥計地裡產好些上等螃蟹,可以拿來以史湘雲的名義請上下老小吃螃蟹賞桂花,然後她們再作詩。如此,湘雲就可以借花獻佛,一文不花,辦一期詩社。湘雲聽了“心中自是感服,極贊:‘想得周到!”寶釵又說這樣做完全是一片真心為湘雲,千萬別多心。湘雲更是感激:

“我憑怎麼糊塗,連個好歹也不知,還是個人嗎?我要不把姐姐當親姐姐待,上回那些家長煩難事,我也不肯盡情告訴你了。”

在此之前,她就對花襲人說過:

“我天天在家裡想著,這些姐妹們,再沒有一個比寶姐姐好的。可惜我們不是一個親孃養的:——我但凡有這麼個親姐姐,就是沒了父母,也沒妨礙的!”

她對林黛玉是怎樣看的呢?

林黛玉學她說話吐字不清,嘲笑別人的生理缺陷最傷人的自尊心的。史湘雲自然很不高興,說:

他再不放人一點兒,專會挑人。就算你比世人好,也不犯見一個打趣一個。”

後來,史湘雲給寶玉作的一個扇套,讓林黛玉鉸了。花襲人又央她給寶玉作東西,史湘雲說:

“這越發奇了。林姑娘也犯不上生氣,他既會剪,就叫他做。”

一次,寶釵去看寶玉,寶玉睡午覺,襲人坐在身旁作針線,襲人有事出去了,寶釵就接過她的話計坐在寶玉身旁作起來。正巧黛玉從窗外過,都看到了,又叫來湘雲,湘雲

“才要笑,忽然想起寶釵素日待他厚道,便忙掩住口,知道黛玉口裡不讓人,怕他取笑,便忙拉過他來。”

藉故把黛玉拉走了,很明顯湘雲是褊袒寶釵的。她把家裡不便向外人說的煩難事只告訴寶釵一人,把她看作親姐姐,甚至沒了父母也沒關係。湘雲的立場態度是很明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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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趙姨娘

連被人看不起的趙姨娘,薛寶釵的人情也做到了。薛蟠從外地帶了些東西來,寶釵分送給大家,也有賈環一份,趙姨娘受寵若驚,想道:

“怨不得別人都說那寶丫頭好,會做人,很大方。如今看起來,果然不錯!他哥哥能帶多少東西來?他挨門兒送到,並不遺漏處,也不露出誰薄誰厚,連我們這樣沒時運的,他都想到了;要是那林丫頭,他把我們娘們兒正眼也不瞧,那裡還肯送我們東西。”

趙姨娘的天平上也是薛重林輕。

3,丫環僕人們對薛寶釵更是一片讚揚。

有一次花襲人對薛寶釵發牢騷,說:

“姐妹們和氣,也有個分寸,也沒個黑天白日鬧的!憑人怎麼勸,都是耳旁風。”

這裡指的是寶玉和黛玉。寶釵聽了心中暗忖道:

“倒別看錯了這個丫頭,聽他說話,倒有些見識。”

她知道像花襲人這樣的寶玉貼身大丫頭在老太太,太太面前是說進話去的人,必須下番籠絡功夫。

“寶釵便在炕上坐了,慢慢地閒言中,套問他年紀家鄉等話,留神觀察其言談志量,深為敬愛。”

於是她代襲人為寶玉作針線,勸寶玉留心仕途經濟。這些都深深打動了襲人。襲人果真對她作出了有利的評論,並和林姑娘作了比較。

一次史湘雲也給寶玉講仕途經濟,被寶玉下了逐客令。花襲人連忙勸解,說寶姑娘也曾遭他奚落過。

“幸而是寶姑娘,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鬧的怎麼樣,哭的怎麼樣呢!提起這話來,寶姑娘讓人敬重,自已過了一會子去了,我倒過不去,只當他惱了,誰知過後還是照舊一樣,真真是有涵養,心地寬大的。”

在探春、李紈、寶釵“三駕馬車”代替王熙鳳治理大觀園時,寶釵確實表現了她的管理才幹。在她“小惠全大體”對管理大觀園“承包責任制”的眾老婆子們的一番長篇講話中,恩威並施,以理服人,以利動人,感動得老婆子們都歡喜道:

姑娘說的很是,從此姑娘奶奶只管放心。姑娘奶奶這麼疼顧我們,我們要再不體上情,天地也不容了。”

薛寶釵的情場“戰略”: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

林黛玉就不會做人。她諷刺劉老老是“老蝗蟲”,當面叫寶玉的奶媽李嬤嬤“老貨”,所以李嬤嬤就說林黛玉“真真林姐兒說出一句話來,比刀子還厲害。”在滴翠亭上,薛寶釵聽了小紅和墜兒的私房話。二人很擔心,小紅說:

“要是寶姑娘聽見也罷了,那林姑娘嘴裡又愛刻薄人,心裡又細,他一天見了。倘或走露了,怎麼樣呢?”

下人們總是把薛姑娘和林姑娘對比,結果林黛玉總處於劣勢,薛姑娘有口皆碑。下面的風也向青雲推著薛寶釵。

結束語:

輿論抬起了薛姑娘,輿論壓下了林姑娘。輿論扼殺了賈寶玉、林黛玉,輿論造就了薛寶釵。林黛玉不是說過:“但凡家庭之事,不是東風壓了西風,就是西風壓東風”嗎?現在是薛風壓倒了林風了。上下風的合力,把薛寶釵送上了青雲,把林黛玉送進了地獄。

薛寶釵勝利了,終於“出閨成大禮”,由薛姑娘變成了賈家的二奶奶。然而她獲得幸福了嗎?沒有!寶二奶奶的交椅得到了,愛情的幸福卻是無緣的。新婚不久的新娘很快成了身懷六甲的新寡,李紈稻香村的冷清悲苦孤獨的生活在等待著她。她製造的“好風”把她送上去又摔下來,這真是絕妙的諷刺,也是更深刻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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