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區裡的停車場

小區不是很大,就四個單元樓,都是就近的老鄰居拆遷改造搬來的,彼此住了二十年,抬頭不見低頭見,關係甚好。

小區有個花園,香椿樹和無花果樹枝繁葉茂,樹下有些簡易的運動器械,彎彎曲曲的石頭小路盡頭放些石桌石凳什麼的,夏天成片的陰涼是大夥乘涼避暑的好去處。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來了一批施工隊先是把花園的籬笆牆毫無憐惜的掀倒了,接著就是那些長了十幾年的老樹在電鋸的轟鳴聲中毫無反抗的被攔腰鋸斷然後連根拔起丟在一旁,剩下的石桌石凳也沒逃過被拆除的厄運,東倒西歪的散落在花園邊上。大夥相互一打聽才知道這是居委會統一規劃停車位,大夥不明白為什麼要劃停車位呢,小區僅有的車輛不都有地方停嗎,也沒見影響著誰。不過既然上面有規定,那就按章辦事吧。

小花園一天之間就面目全非,當夜就來了垃圾車,倒著的樹、荒著的花,斷著的石凳,一切美好記憶的見證被工人三下五除二的丟盡了車裡,轟鳴的馬達揚長而去。接下來幾天還是這夥工人麻利地平整土地,熟練地抹上水泥,最後扯了幾塊布條圍著花園圈上。再後來水泥地一干就有劃車位線的進駐,明晃晃的黃線炫耀著這塊土地今後的用途。

大傢伙看著變化,沒人表示一下反對。偶爾有孩子問,媽媽,為什麼好好地小花園沒了呢。通常聽不見回答的聲音,只留下一大一小的背影。現代的人適應社會變革的速度是異常驚人。

布條被無情的扯了下來,第一輛小車肆意的停在停車場中間,車不大,是輛紅色球球。緊接著第二輛車趕緊停在停車場一號位,第三輛、第四輛等等在最短時間內停滿了小區停車場。其實停車場不大,就十個車位。

晚飯之後,大夥都在小區門口乘涼,自然而然的說起小區的停車場。真沒想到大夥有這麼多車呀,沒停車場的時候也不知道大夥把車放哪了。還是有個停車場方便,我家的車都停到後面大學裡了,現在進出都刷卡太不方便了。你還有地方放,我家的車就像打游擊似的躲著交警,今天停這明天又沒了著落,現在好了,再也不用停在外面了。是呀,有停車場就是好……,大夥都是嘖嘖的歡喜聲。

白天的時候,車位就空了出來,不知道什麼時候一輛白色的小雨燕停在停車場最裡面的角落裡,正好還有幾顆沒被砍斷的無花果樹罩著小車。“這是誰的車呀,怎麼從來沒有見過。”傳達室的老大爺最先發現了這個不速之客。“是呀,這麼長時間了我也沒發現誰家買了這樣的車!”在樓洞下繡十字繡的老太太應著話。這之後進門的每個人都會注意到這輛車,只是還沒有影響到生活,大夥說說就算了。

當四單元的海馬進院沒有找到停車位之後大夥這才發現這輛小雨燕真是礙事。嘀嘀嘀……,四單元確認不是本院的車之後不停的按著喇叭,憤怒的心情隨著喇叭尖叫聲劃破了小區的寧靜,“誰的車,這是誰的車呀!”四單元撕扯了嗓子。“再沒人開走我就撞了哈……”樓上的窗戶嘩啦一聲開了一片,探出幾個腦袋又趕緊縮了回去,緊接著又是嘩啦一片關窗戶的聲音。四單元惱羞成怒,跑到傳達室,“大爺,你知道這是誰的車嗎?”當得知傳達也不知這車的來歷之後,四單元兩眼冒著火光,甩身跳上車,將自己的海馬緊緊地貼在雨燕的後面。然後狠狠地甩上車門,扭身轉到雨燕後面,惡狠狠地留下一句話,看你怎麼出來。

大夥正忙著做晚飯,嘈雜的爭吵聲刺破了和諧的夜晚。“你是誰呀,誰叫你把車停著的,你有什麼資格把車停在這裡,你把車停在著我的停在哪呀……”隔著窗戶就敢肯定是四單元的聲音,也肯定的是雨燕的車主來了。好事的鄰居再一次打開窗戶看著樓下的精彩,還有好動者直接披著褂子下了樓。

樓下四單元的男人叉著腰趾高氣昂的瞪著陌生的小姑娘。小姑娘不大,二十剛出頭,穿著一身白裙子,靠在雨燕的車門上,那麼幹淨又在整個環境下顯得那麼無助和可憐。“大哥,是我不好,我不該隨便停車,下次我再也不停了……”

“你說停就停,你說走就走,這裡是你家的後花園呀!”四單元很沒禮貌的打斷了小姑娘。

“我今天到醫院看個病人,沒有車位,看見咱這空著就停了進來。”小姑娘聲音越來越小。

“算了吧,趕緊讓她走吧,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傳達室的老大爺在旁邊插上話。

“走什麼走,我車停在著誰也別想走。” 不知道四單元的為什麼惱羞成怒。

小姑娘有點不知所措,驚慌的大眼睛看看這望望那,豆大的淚珠在眼裡直打轉。

“我說你還是讓人家走吧,她又不是有意的,再說這車位又不是你家的,你至於這樣嗎?”三單元的老教授終於看不下去了,在旁邊幫了小姑娘一把。老教授德高望重,他一開口,看熱鬧的很多人都說起四單元的不是。四單元一看這情況,朝著小姑娘吼了一嗓子,“下次你再來試試!”上了車,嗚的一下,退出院子。受驚的小姑娘一連打了三次火才把車倒了出來,磕磕絆絆的把車開出院子。嗚又是一聲,四單元的一個急剎車,穩穩地停在車位上,吹著口哨,上了樓。大夥閒說了幾句就散了。

因為有了這個事,傳達室的大爺更是盡心盡力,一刻也不敢離開傳達室,生怕外人的車進來佔了車位,即便有的車在院裡掉個頭,大爺也是問的一清二楚,恨不得把人家祖宗三代打聽清楚。大爺的努力沒有白費,院裡的車位再也沒停過別的車。而且居委會還為小區的業主辦了停車卡,只要是小區住戶就可以辦。

好事總歸多磨,沒有了外來車輛的影響,小區停車位還是出了別的事。這些年有人把房子賣了,住進來一些新人,居委會規定老戶的停車費由居委會承擔,有車的新人每月繳納一百元的停車管理費。居委會這樣規定大家也沒啥非議。

二單元是這幾年才搬進來的小夫妻,為人低調,見面和誰都打招呼。大夥也漸漸知道兩人在周邊市場做服裝生意,家裡剛買了輛進貨的小麵包。兩人早出晚歸,忙的要死,沒想到這次故事的主角竟是他倆。從有車位開始小麵包再晚回來也能找到車位,但是這次小麵包進院之後從西到東怎麼也沒找到一個,兩人仔細瞅了瞅院裡多了輛白色途觀。這是誰的車之前沒見到,不是不讓外面的車停在這嗎,一連串的疑問逼著兩人直奔傳達。大爺摘下眼鏡認真地說:“這車是一單元劉媽閨女的,剛從上海回來,家住在南郊,估計住不長。”聽大爺這麼一說,小兩口也不好說什麼,就在進門的院牆下找了位置停上車。兩人回去還嘀咕一陣子,就關燈睡覺了。

但是一連幾天白色途觀丁點沒動,車上的灰塵都能畫畫了。小兩口每天都是最晚回來,每天都差這個車位,不得已每次都把車停在院牆下,因為位置彆扭,別人出車總要移車,終於院裡的新手徹底的把小麵包掛掉漆了,同意維修還落了埋怨。兩個人想不明白,每個月都交管理費還一直停在院牆下,這太不合理了吧。

兩人明察暗訪好一陣子終於弄清來龍去脈,一單元劉媽媽的閨女在南郊小區住,因為十萬一個車位就沒買,見劉媽媽這有免費的就停了進來,平時也不動車,車也就停這了。小兩口一合計你人不在住車卻停這,我交了錢還停不了車這不行。兩人最先找傳達反應情況,大爺說人家有證,我沒法不讓人家停。這一招算是廢了,直接找劉媽也不合適,兩人最終來到居委會,把情況和居委會說個清楚。居委會沒有門戶之見同意做劉媽的工作。

劉媽的工作不好做,“我閨女打小就住院裡,現在停個車就有毛病了,即便是閨女同意把車開走我也不讓。”也不知道劉媽從哪打聽到是小夫妻的事,見面之後不是送個大白眼就是背後嘀咕,“這是什麼人呀,外來的和尚要當家呀……”小兩口明知說的是自己也不便反駁,只能再跑居委會。劉媽媽再見居委會的硬是不開門,調節工作陷入困境。一時之間,院子裡瀰漫著濃濃的火藥味,但是白色途觀車還是我行我素的停在那。

小夫妻也不想為這點事和劉媽鬧翻。這個社會改變不了別人還改變不了自己嗎!小夫妻瞅準別人提車的檔口趕緊把自己的車停了上去,不到萬不得已輕易不動車,這一小小的變化立馬將整個事件升級。小夫妻有車位了,別人就沒有了,別人只能停在院牆下了,別人出車的時候就得移自家的車,一系列的不方便隨之而來。矛盾終於爆發了,原先本著得過且過的車主再也忍受不來劉媽這種做法,大家推舉老教授出面和劉媽媽談談,當然這種事還是要居委會牽頭的。

劉媽媽也知道自己犯了眾怒,也不敢和整個院的人劃清界限,當老教授找上門的時候,也就借坡下驢說自己的閨女懷孕了,車女婿明天就開走,不會再停到院裡。老教授出門的時候常常的出了口氣,實話實說他也非常觸頭這種事。

日子又慢慢靜了下來,居委會有了教訓,重新辦卡。這次辦卡條件異常苛刻必須常住還必須是自家的車。這樣外面的車就是親爹也對不起,你不在這住,你不能在這停。小區的停車場又恢復了正常。大夥再見面又高高興興的打招呼,一團和氣。

事情往往就是這樣,大夥越盼望事情好好發展,卻冷不丁的給你一黑棍,你躲都躲不開,小區的停車場又出事了。原本小區就十個停車位,單元樓上恰好十輛車,誰知年底北方地區最大的汽車展銷節開幕了,開發商也許是出於薄利多銷的原則也許是年底完成任務的要求吧,反正價格戰打得昏天暗地,小區有三家趁勢買了車。就這樣一來,僧多粥少,矛盾又凸顯了。

十三輛車全擠進院子的時候,除了停車位加上院牆下面,剩的兩輛車再也找不到停車的地方,兩輛車無可奈何地退出院子,也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將就了一晚上,天一亮,有了車位趕緊停了上去。事情激變的速度已經不容細說,大夥為了車位儘量不出車,看見出車的趕緊把院外自家的車開進來占上。大家都覺得不合適但誰也沒去點破這層窗戶紙。

樹欲靜而風不止。突然有一天一單元發現院裡出了一輛車,心急似火的把自家的寶來開進來,卻赫然發現走的車位正中心橫著一輛摩托車,還用油布蓋著,跟見不得人似的。這一單元可不幹了,這算怎麼回事,要是這樣,大夥還不都都找個東西佔個位置。但是寶來是個女車主,碩大的上了鎖的摩托車著實推不動,寶來也只能無奈的把車倒回院外,心想等有了車位再說吧!

這輛摩托車成了整個後續事件的導火索,三樓的江淮一看這個情況,自己出車的時候把家裡地下室那輛十多年沒騎過的自行車推了出來,隆重的放在停車位上,掛上嶄新的鐵將軍,然後揚長而去。風氣一旦形成,可就帶壞了一片人,各種佔車位的方式都出來了,有用摩托車的,有用自行車的,有用三蹦子的,有用電動車的,反正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最絕的有人竟然用了一把木頭椅子。但是這種方式並不能實質上佔住車位,就像上面說的寶來那樣,摩托車她推不動,自行車她是可以挪開的。就這樣自行車被無情的推進了黑洞,寶來終於停在了車位上。

佔車位的沒佔住位置,心裡頭肯定有氣,這不是吃虧了嗎!就這樣木椅子被挪到了一邊,電動車也被推到了另一邊,摩托車女的挪不動,男的可以挪動呀,就這樣摩托車也被挪走了。最後想佔車位的基本上都被挪走了,被挪的也只能自己嘀咕兩句,但是院裡的車位之爭已經到了白熱化,有人肯定想過安裝固定車位鎖只是拘於輿論壓力才罷手的。

再說說用三蹦子佔車位的吧,三蹦子可不是說挪就能挪動的,但事實上三蹦子的確佔住了車位,這卻惹怒了四單元的海馬。當四單元連續好幾天沒找到車位時毫不猶豫的把自家海馬停在三蹦子前面,就像上次停在雨燕前一樣,只不過比上次堵的更嚴實,之後狠狠地甩上車門,蹬蹬蹬的上了樓。

吃著晚飯的空四單元的門被敲的震天響,海馬正光著膀子喝著扎啤呢,聽見有人這樣敲門無異於陣前叫戰,“他媽的,死人了,這麼敲門……”門一開條縫就看見三單元的父子倆怒氣衝衝的站在門口,“趕緊把車提走,我們要用車。”

“憑什麼提車,你不是佔車位嗎?叫你佔好了。”

“趕緊,別給臉不要臉。”兒子怒吼道。

“咋了,你佔車位還有理了。”四單元明顯不落下風。

“我說老弟,你這就不對了,別人佔車位你都不管,為何和我家過不去?”父親壓著火。

“你說呢!你還好意思說,你家要是有棟樓,還不得用這棟樓佔著呀!”四單元得理不讓人。這檔口,四單元的女人也跑出來陰陽怪調的,“大哥,你說這車位都是大家的,哪有這樣佔車位的,你說是不是!”。

“你算什麼東西?有點……”兒子還沒說完。“咵”,一巴掌火辣辣的扇在了兒子臉上,海馬怒目金剛。

混戰瞬間開始了,兒子搶先衝進屋裡,死死地把四單元按倒在地,掄起拳頭就要洩憤。四單元也不甘示弱,兩條腿狠狠地夾住兒子的頭,向後一使勁迅速翻轉騎在兒子身上。還在門外的老父親看兒子吃了虧也趕緊上去幫忙,這不行,哪有兩個打一個的,四單元的女人死死拽住老父親的文化衫,嘎吱一聲衣服裂了,養尊處優的白肚皮見了光,但已經沒人顧及這些……。哐啷一聲,四單元慢慢地鬆開了手,搖搖晃晃的軟了下來,躺在地上,口吐白沫。

“殺—人—了,殺-人-了……。”女人殺豬般的狼嚎驚動了整個小區,救護車率先開進院,拉上海馬響著警笛一溜煙跑了,派出所也來人了,現場照了相,取了撒滿一地的玻璃杯,拷上父子走了。小區從嘈雜無措中慢慢沉靜下來,大夥默默地退回家中,關門的聲音儘可能小,生怕影響別人。老教授長長的嘆了口氣,“這都是為啥呀,沒車位的時候大夥過得好好的,現在有了車位大夥跟仇人似的,見面眼紅。”但是沒人能回答他的自言自語。

一連半個月,大夥再也沒佔車位的,車彷彿也少了,進門都能停上車。就那輛海馬和三蹦子還不識趣的賴在車位上爭個你高我低。

還好四單元傷得不重,住了兩週醫院就回家養著了,三單元的父子也回來了幾乎不出門,三單元的老太太沒事就往四單元家裡跑,說盡了好話,賠盡了笑臉。有些時候老教授也跟著去,不過出來的時候總是低著頭,一聲不吭。

居委會也愁大了頭,原本是給大夥行個方便,結果呢,從有了車位就麻煩不斷,再說別的小區也出現了爭搶車位的事情,只是沒這麼嚴重罷了。要是不能趕緊解決這個事保不準還會出人命呢,居委會當機立斷拿出兩個方案,一是小區的車遵守先來後到的原則,不能佔車位;二是居委會出錢把後面的垃圾場升級改造成簡易停車場,儘量滿足小區居民的需求。

就在居委會請人施工的時候,區裡來了政策,這一片小區明年國慶節之前統一搬遷,建高層住宅樓,建雙層地下停車場。居委會可是出了口氣,總算不用再為停車位鬧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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