贲义平:驼爷

驼 爷

驼爷老了,今年九十六岁,已近期颐之年。驼爷确实老了,只见他腰弯如钩,走起路来脸面和地面也成了平行线。然而驼爷还算健康,依然脸色红润,耳聪目明,思维清晰,短短的白发总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看得出精神很好。

我和驼爷是前后紧邻,每天清晨打开后窗,总能看到他在庭院里嬉戏重孙,亦或打扫忙活。无论寒暑,除非雨雪,天天如是。有哪天看不到那高高耸起的驼背,总觉得生活中缺少了什么。

贲义平:驼爷


驼爷一米七不到的个头,也不识字,敦厚结实,原本也是腰板挺直的一条汉子。解放前,父母早逝,靠在地主家打工维持生计。解放后,东林禅寺改为黄市粮站,他有幸成为黄市公社搬运站第一代搬运工,从此扬眉吐气,开始了他的搬运生涯。他的背就是他人生经历的记载,承载了几十年的生活坎坷,也积累了数不清的酸甜苦辣。

驼爷有点内向,平常话少,但内心很强大。三十六岁还未成家,当有人撮合他和本队寡妇结合时,面对上有老人下拖两个小孩的家庭,他二话没说,象搬运粮袋一样,义无反顾地扛起了这个家。之后生了两男一女,就这样一家九口,吃饭穿衣,求医抓药,孩子上学,全落在了他的身上。这是一副沉重的担子,这苦他吃了,这累他受了,从不埋怨,总是呵呵笑着,依旧天天听到他和同事们激昂的号子声。这不仅是爱情的力量,也是出于他善良的本性,还有内在钢一样的坚强。

在那人力时代,搬运工很辛苦,这份工作拼的是力气、勇气和骨气。尤其到了夏天,他们总是清一色的简装,一顶草帽,一条短裤。一块肩头布搭在肩上,既可擦汗,又可垫着扁担保护肩膀。一个个挑着二三百斤的箩筐或扛着一百五十多斤的麻袋,头顶骄阳,脚踩跳板,号子冲天,活跃在粮站和月亮湾码头。虽然皮肤晒得乌黑锃亮,却整天笑声朗朗。就听那驼爷领着大家高唱“夏来的个到啊,什的杲昃敲(1)啊?嗨哟!肩挑箩筐脚踩跳(2)啊,太阳辣火汗珠飘啊!嗨哟!二姑娘哎不要瞟啊,囤子(3)不过三丈高啊!嗨哟!再蹬几步就能到啊,快点家去把饭烧啊!嗨哟……”就这样驼爷一干就是三十年,直到有了装卸机。凭心而论,就这三十年的辛劳和拼博,使得他和同事们年老以后一个个都是个子矮了一截,背脊高了许多,额间也刻满了沟壑。驼爷和他的同事们的搬运史虽然谈不上什么丰功伟绩,但他们也是社会主义建设的添砖加瓦者,以一个普通劳动者的身份喊出了时代最强音,在不起眼的岗位上奉献着全部的热和能,虽然一个个最后都身形佝偻,但个个都闪耀着英雄的光辉。

贲义平:驼爷


一九七九年中越自卫反击战打响,驼爷的亲生儿子已十八岁,他积极支持儿子参军,把儿子送去了前线。临别时两眼湿润拍着儿子的肩膀:“儿子去吧,听党的话,要为国家争气,别给老子丢脸,我在家等你的立功喜报”。谁知这一别竟成永别,一年后儿子在前线光荣牺牲。这以后好长一段时间他总是捧着烈士证书看着儿子遗像发楞,眉宇间也就多了一丝忧伤。但他不后悔,他说他还有儿子,还有国家。是的,这就是一个朴实的农民,伟大的父亲,海一样的胸怀。

驼爷,是我心中对老人家的尊称,敬重他那耸起的驼背中人生岁月的积淀,额纹中栉风沐雨的镶嵌,这当中包含了淳朴,善良,厚道,勤劳,持家,爱国。而村里的老老少少都爱称他“红脸”老爹,“红脸”的外号源于初始的搬运,因为过于负重,满脸涨得通红而得名,这无需求证,他自己也乐得其称,久而久之人们似乎忘记了他的本名。其实驼爷本名叫万元,寓意发财,可是那个年代注定了让其父辈的希望破灭,他也只能自嘲出生吴门,姓氏不符。

驼爷怀旧,至今还保留着当年的箩筐和扁担,有时还会步履蹒跚故地重游,怀念一下当年的搬运生活和已逝去的同事们,叨叨一些陈年往事,给孙辈们说说当年粮站和月亮湾码头的繁华。这或许就是人老了以后的一种情感抒发吧,因为毕竟是人生中的刻骨铭心难以忘怀。

贲义平:驼爷


如今的驼爷,“万元”名符其实,万元梦早已实现,虽不是十分富裕,但也足以殷实人家,迈向了小康。是的,他还有儿子,一家人四代同堂,子孝孙贤,和和睦睦,互敬互爱,其乐融融。他相信和忠于国家,政府给了他烈属的待遇,让老人家安享晚年。他很幸福,也很满足。

愿驼爷健康长寿,福如东海……


附注:

(1)杲昃:日出为杲,日落为昃,意指东西,方言指物。敲:干,本文意为今天一天干什么活。

(2)跳:跳板。

(3)囤子:用“秦土”一种优质的粘土夯打成的土圆囤,高有八到十米,直径八米左右,用来储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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