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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是谁：父辈的旗帜

2020-04-03 22:14:00 佳易博覽

人生代代无穷己，江月年年只相似。——方方《祖父在父亲心中》

状元之死

道光二十年（1840）二月，守孝三年期满的江西彭泽县新科状元汪鸣相受聘主讲赣南书院，派出的官船已停泊在彭泽县城的江边等候，准备翌日拂晓起航。

当天晚上，这位状元公却突然悬梁自尽，时年仅四十六岁。

说是新科状元，准确来说，是8年前的新科状元。

道光十二年（1832）汪鸣相以38岁的年龄参加乡试，一举中试。一年之后，又获殿试一甲一名，赐及弟，这时授修撰的汪鸣相，成为天子门生。

据《清密述闻》记载，清朝自顺治三年（1645）至光绪三十年（1904）共举办了112科考试，江西得中状元五名，即：大庾戴衢亭、彭泽汪鸣相、永丰刘绎、清江刘子壮（后迁湖北）、吉安刘福姚（寄居广西）。

偌大一个九江市，辖九县一市，方圆数百公里，人口百余万（清代），时空268年间，仅于道光十三年（1833）出汪鸣相一位状元，真是凤毛麟角，十分难得。

汪鸣相“从小天资颖悟，八岁入乡塾读书，五天读完一本《论语》，九岁能写洋洋千言的文章”，而且特别会吟诗作对，声名鹊起，神童之誉，传遍四乡。

贫苦之子的汪鸣相，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道光十四年（1834），也就是中了状元的第二年，汪鸣相受命充当顺天乡试（省考）的同考官（副主考）。道光十五年（1835）升任广西省乡试正考官。途经南昌，应太史的滕王阁之宴，即席赋诗，用王勃的典故，写下《和友人腾王阁小集》。

然而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位状元公竟然突然悬梁自尽。

那么，在汪鸣相大魁天下到自杀期间，究竟经历了什么？

道光十五年（1835）汪鸣相升任广西省乡试正考官，在返京时得到父亲江航公病逝京邸的噩耗，还没有来得及向皇帝禀明考试情况，就棺南下，在彭泽老家守孝三年。

道光十八年（1833）夏四月，三年之丧期满进京，适逢道光皇帝特旨，要每日亲自接见翰林二员。他后到，翰林主事者补报了他的名单，道光皇帝立即召见勤政殿，对他说了许多慰勉的话，事后他亲笔写了一块金匾，悬挂在汪氏宗祠的正厅，以示荣宠。

这次召见，对汪鸣相的仕途而言有关键影响，原本有入阁的可能，但是命运之神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十天后，他的母亲查老夫人病逝于北京官邸。这个晴天霹雳，对汪鸣相的仕宦前途，影响甚巨。

因为封建制度规定：父母之丧，都需停职居家守孝三年。他已经守了三年的父丧，紧接着又要守三年的母丧。六载光阴，在故人的棺材前面度过。良机坐失，升迁无望，岁月蹉跎。这对汪鸣相的一生，真的是一次致命打击。

　　这年冬天，他亲自扶棺南下，眷口仍留京师。次年，即道光十九年（1839）他将父母的灵柩，合葬于本县之牌楼坞。

　　在此之后一年，汪鸣相悬梁自尽。

汪鸣相（1794-1840）遗像及手迹

“战罢文场笔阵收，客乡不觉又中秋。

月明银汉三千界，人醉金风十二楼。

竹叶酒浮豪士兴，棣花自满少年头。

今朝亲与嫦娥约，来日蟾宫任我游。”

@道光十二年（1832）汪鸣相参加本省乡试，一举中试，成为“举人”，赋诗一首七律《中秋》。、

汪鸣相之死绝非偶然。

根据彭泽乡贤汪秉笔研究，除了父母连丧，心情沉痛的原因外，汪鸣相死因可能还来源于经济窘迫。汪鸣相出身于贫寒之家，毫无家产，全家八口移居京城，经济上难以承受，而状元排场已经铺开，加上连守父母之孝，空耗了六年光阴。

在他死后，家人在他书桌上发现一张纸条：“手无寸铁之资，家有千金之类”，这两句绝命词最能说明他死前心境。

文脉

不辍

江西彭泽自古有着悠久文化传统，陶渊明便是不愿为五斗米折腰而辞去了彭泽县令之职。

彭泽县黄花坂老湾汪村（今彭泽县黄岭乡繁荣村）汪家从安徽迁到江西彭泽后，到汪鸣相这一辈已是第十几代。曾祖恒斋，祖广丰，都是读书人，其家道小康。到汪鸣相父亲汪航公的时候，家道中落，转而为农。

汪鸣相一代风流，昙花一现。令人惋惜不已。然而家族文脉并未就此中断。

弟弟汪际虞没有兄长如此高的科第，只是光绪二十三年（1897）的一个小拔贡，历任河南泌阳、商城知县。

光绪十三年（1887年）大儿子汪国垣出生。清光绪十五年（1889）二儿子汪国镇出生。兄弟俩随父在河南任所生活、学习。后双双考入河南客籍中学，又一起考入京师大学堂（1908年），也就是后来的北京大学。国垣修中国文学科，国镇修英文科。民国元年（1912）毕业，国镇为英语一科第五名。

国垣后改名辟疆，因故乡近方湖，晚年自号方湖。1918年任江西心远大学教授。1927年起在南京第四中山大学、中.央大学、南京大学任教授，与胡小石、陈中凡并称南京大学中文系“三老”。其间曾任监察院委员、国史馆纂修。其著《光宣诗坛点将录》、《近代诗人述评》，均为近代诗学的重要著作。《唐人小说》为收唐人小说之重要之作，贵在校订和考释。诗作辑有《方湖类稿》，论著《目录学研究》、《汉魏六朝目录考略》等，出《汪辟疆文集》。

汪辟疆（1887—1966）著作

作为同届毕业的北京大学毕业高材生，汪国镇与兄长走了一条完全不同人生道路。

毕生献身教育，教学省立诸中学多年。勤恳有方，名誉卓著，有著述，著有《经学概论》、《文学史》等书，刊行于世。

民国3年，汪国镇返回江西老家，任教于彭泽县高等小学堂。

不久辞职家居，自费创办民间夜校，招收平苦农民子弟，免费入学读书，无偿供应课本。油灯。文具，并亲自任教。

民国8年，国镇任教于九江第三中学。

民国16年，又设馆于彭泽县城，次年受南昌江西省立二中文史教员之聘，督教綦严，循循善诱，深得全校师生敬爱，与物理教师张海量、化学教师蒋三并称“二中三巨头”。

汪德佑1933年以江西全省高中毕业生会考国文第一名成绩考入当时位于上海的国立交通大学。汪德佑由于热爱国文，在校期间参加了交大半月刊社，在《交大学生》期刊曾主管广告业务。

1937年各院毕业班学生，沪校计有科学学院数学系1人，物理系7人，化学系11人；管院铁道科14人，财务科11人，公务科4人，实业科5人；土院铁道门5人，构造门13人，市政门5人，道路门2人；机院铁道门7人，动力门11人，自动机门甲组3人，乙组10人；电院电信门13人，电力门17人。共211人。

1937级沪校毕业生（按1934年在读时名单）：

（3）土木工程学院

郭友铿，朱传华，陈明章，章昌燕，徐连，周忠钫，姚明初，黄锦汉，苏德昭，谭伯康，林万熊，江世焜，张祖璿，袁文伯，蔡景襄，汪德佑，何世瑛，郑天倪，何德华，陈民三，柳哲华，李炳国，谢天辅，纪瑞兴，范桂文，龙君遂，蔡文颐，钱钟毅，裘轼，姚传甲，刘绳祖。

国立交通大学1937届毕业生合影。

汪德佑后来娶了国民党元老杨赓笙的外孙女儿为妻，杨赓笙“二次革命”中任江西省的秘书长，当年江西的“讨袁檄文”就出自他之手。

方方的外祖父，也就是杨赓笙的女婿毕业于日本庆应大学，方方母亲名张嫣然，毕业于九江教会学校儒励女中。

1955年，汪德佑的小女儿在南京出生。取名汪芳。

1949年12月14日,新中国批准组建长江水利委员会。1950年2月1日,长江委在武汉开始办公。1955年长委会撤消了上、中、下游工程局,将分散在南京、重庆等地的技术力量集中到武汉,全面展开了长江流域规划工作。1956年10月22日,水利部转发国务院通知,批准在长委会的基础上成立长江流域规划办办公室。

汪芳两岁那年，在水利部下游局做工程师的汪德佑，为了响应国家建设三峡大坝的决策，带全家溯江而上，从南京迁至武汉，。三轮车将他们拉到一个叫刘家庙的宿舍，那里刚建起十六栋红色的楼房。

武汉长江大桥于1955年9月1日动工兴建；1957年10月15日通车运营。是新中国成立后修建的第一座公铁两用长江大桥，联通平汉（北平到汉口）、粤汉（广州到武昌）两条断头铁路。素有“万里长江第一桥”美誉。通车这一年，汪芳随工程师父亲沿着长江从南京逆流而上，来到武汉生活。

在这十六栋楼房的院子里，方方完成了最初的文学启蒙和人格教育。她父亲学工科，却热爱文学，常给她讲《唐人小说》。

1978年，共和国恢复高考，19岁高中毕业后在武汉运输合作社做了四年装卸工人汪芳考上来了武汉大学中文系。

大三时汪芳写了第一篇小说《羊脂球》，写一个青年在社会压力下堕落的故事，结果在学校里被老师当成反面教材批评了一顿。

和大多数以写作为生的人一样。汪芳给自己起了个笔名。

方方。

非典型文青

方方因此广为人知，是因为每天凌晨发出的，一天一篇的武汉“封城日记”，很多人看了方方日记才入睡。

事实上，方方是当年“新写实主义”作家群中的干将，一直是作家中的实力派，而近年又以斗士的姿态向文坛乃至社会上诸多暗面说不。

书斋里，她是一位现实主义作家。

微博上，方方对现实问题勇敢发声。
方方写作最多的题材，是关于底层生活和知识分子。
身处疫情中心，方方的痛苦、愤怒、悲伤是具象的。

自从两岁随父亲因为工作来到武汉，在这座城市生活、学习、工作整整63年，所谓长于斯，休戚与共。

最早爆出疫情的华南海鲜市场，她在某直升机公司做CEO的小哥就住在附近的一个小区，如今那个小区感染人数武汉第一。而疫情中还在举办百家宴的“百步亭”，方方曾经在那当过4年的搬运工。
如今，她自己、家人、朋友、她小说里的人物，分布在这个城市的不同角落。
方方读小学时，“文革”来临。1973年父亲汪德佑不幸早逝。两个哥哥下放农村，家庭的重担压在她身上。方方在19岁时去了百步亭的一家运输合作社当搬运工，每月工资42元。当时，她体重只有80多斤，却要扛起100多斤的大包。最难捱时，她对同事说，“如果30岁，我还在这个地方，我就自杀”。
1978年，方方等来恢复高考的消息，考入武汉大学中文系。大学期间开始了自己的写作，大四开始发表作品。曾经的百步亭4年的搬运工生涯，成为她写作时常汲取的养料。完成于上世纪80年代中旬的作品《风景》，被评论界称之为“拉开了新写实主义序幕”，小说中一对夫妻和9个孩子生活在只有13平方米的板棚屋里，困厄地挣扎与彼此殴斗，呆板、机械地打发着生活。

90年代，方方写作大量知识分子题材的小说。在她的笔下，知识分子的命运大多沉重、悲哀。

对于这个群体，她悲悯、同情又本能地审视。那些与方方同辈的知识分子们，在她笔下依然处境尴尬，在物欲逼迫下节节败退：《沧浪之水》中，曾经心怀士大夫理想的池大为，最终选择向权力投降；《无处遁逃》中，科研工作者严航，收入低微、老婆出轨，想要出国改变命运，却被美大使馆拒之门外。

第一次见到方方，第一印象是：短发，很精神，嗓门大，“好像是五四青年或者是延安青年穿越到了当代”。“她是不会为长者讳为尊者讳为同路人讳这一套的，就事论事实事求是，很难说她有哪种固定不变的圈子或者派别立场”。@文学编辑季亚娅

作品之外，方方本人，却没有她笔下的知识分子身上那股或窝囊或世故的气质。她个性直率、行事洒脱。某种程度上，她继承了祖辈和父辈老派知识分子原初的正直，也从当年搬运工的工友那里习得了一些朴素直接的处事之风。她没有知识分子的酸腐和瞻前顾后，更多的像是不谙世故的爽直。

方方对公共事务发声最初引起公众的广泛关注，要从2014年说起。那年5月，彼时身为湖北省作协主席的方方，发微博公开质疑诗人柳忠秧“跑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