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動互聯網時代的文化“主體”

最近在看日本學者寫的中國史,其中提到宋代的時候印刷術用了很大篇幅來寫,印刷術的發明不只是影響文學,其實對整個文明史有很大的影響,包括我們現在用的宋體字,為什麼叫宋體字就跟宋朝印刷術的普及有關係,包括朱子學的流行,整個構造了一千多年的中國人的情感結構與日常生活,也跟印刷術有著密切的關係。我們今天討論移動互聯網可能對我們的生活的影響,我想只是一個開始,將來可能還會有更大更深的影響,我們現在還不可能預測到會有什麼變化,當然從總體上來說,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是不會變的,但是新技術會在多大程度上影響整個文明與我們的生活形態,我覺得還需要觀察,但有可能會有超出我們想像的更深遠的影響。當然還有另一方面,現在新技術日新月異,更新換代的節奏也越來越快,從互聯網到移動互聯網不過十幾年,在將來,也會有新的技術與交往方式取代移動互聯網,這跟印刷時代數百年不變相比,是一個很大的變化,但是這樣日新月異的時代,也帶來兩個問題,一是作為主體的“自我”越來越碎片化、扁平化和瞬息化了,二是自我與“他者”之間的聯繫也越來越脆弱、偶然,更具流動性,而且不同代際之間的溝通也越來越困難,種種這些問題,可能都會對將來人類之間的交往造成影響。

移動互聯網為我們的生活帶來了便利,帶來了新的社交方式與生活方式,也將會對文化的生產、流通、傳播產生巨大的影響,我們可以看到各個方面都在發生巨大的變化,而且這還只是一個開始。在這樣一個日新月異的時代,當作為主體的“自我”越來越碎片化、扁平化和瞬息化時,“人”好像就只能生活在當下,只能生活在轉瞬即逝的瞬間,在這樣的時代,如何建構起一個穩固的“自我”以及一個穩固的現代社會,可能是將來需要面對的問題。如果與傳統社會相比較,問題就會更加清楚。比如從宋代以後的一千年間,新儒家構造了社會的主要價值觀念,也以家族為核心構造了社會秩序,這樣的生活觀念與生活方式在近一千年的時間內基本沒有太大的變化,形成了一種穩固的社會秩序。當我們進入現代以後,這樣的生活觀念與社會秩序被打破,我們進入了一個不斷斷裂、重建而又斷裂、重建的歷史進程中,這一進程至今尚未終結,新媒體與移動互聯網時代也加劇了這種斷裂。不斷地斷裂、不斷求新,當然有好的一面,讓我們處於日新 月異的變化之中,不斷探索人類生活的新的可能性。但是也帶來了一些新的問題,那就是在不同階層、不同年齡、不同生活方式的人群之間,也帶來了巨大的隔膜,人與人之間的隔閡也更加明顯。這也為我們的個人“主體”帶來了巨大的影響,以代際差異為例,在一個劇烈變化的時代,我們越來越不容易理解父輩的歷史與生活方式,同樣,我們的後輩也越來越不容易理解我們的歷史與生活方式,那麼這個時代所帶來的一個後果是,我們這一代人的生活經驗被孤立在我們這一代人的生活時空中,我們不理解父輩,子輩也不理解我們,就像置身於一個孤島上一樣,“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這真是一種難以言說的悲哀與孤獨,作為“歷史中間物”,一代人的生活經驗可能就此堙沒在歷史的遺蹟之中了。不同代際之間如此,不同階層、不同生活方式的人們之間也是如此,而且還不止如此,就作為主體的“自我”來說,也處於一個劇烈的變化之中,這種變化深入到我們的內部。比如說現在移動互聯網我們才用了不到一兩年,但是我們是否還能想象沒有移動互聯網以前的生活?是否能想象沒有互聯網以前的生活?是否能想象沒有手機以前的生活?我們能否理解那時的“自我”?——生活方式的差異已經對我們內在自我的穩固性構成了巨大的挑戰,當我們想起從前的生活,總會感到“恍如隔世”,我們內在自我的分裂與自我意識的破碎已經難以避免。在這樣一個時代,要在舊日之我與今日之我之間建立起一個穩固的連接,並不容易。但是事情也並不總是悲觀的,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問題,置身於這樣一個時代,我們也可以創造性的方式創造出新的“自我”,創造出新的時代。

很多人都談到移動互聯網對社會生活的影響,我想談一談對個體或主體的影響,比如以我個人為例子,很多朋友都知道我在微信上發森林公園的照片——就是發我穿越森林公園的照片,每去一次就發一組,其實在沒有微信之前,我是不會發照片的,我覺得它確實提供了一種技術上的便利;另外一方面,這樣一種便利反過來確實對作為主體的個人產生了一定的影響,構造了一種新的自我的某個部分。比如說在這之前,我雖然去森林公園,但不會專心關注森林公園中的風景、花草、動物,不會把這些呈現為客體化的對象,也不會關注攝影方面的理論與實踐,但是因為自己拍攝照片並在微信上發出,就開始關注這些以前不太注意的領域,最近我在看攝影方面的理論,我覺得有些很有意思,比如攝影會講“決定性瞬間”,什麼是決定性瞬間?我理解所謂決定性的瞬間就是,在這個特定的點上主體和客體相遇,時間和空間相遇,物質世界與藝術世界相遇。主體通過攝影機及其凝視將客體對象化並將其定格,時間通過在特定空間的呈現而從瞬間達至永恆,物質世界通過“藝術賦形”(通過構圖、角度、光影、色彩等藝術方法而賦予其形式)而昇華至藝術世界。這三個過程是同一個過程,當攝影家按下快門時,主體與客體融合,時間與空間交匯,物質世界轉化為藝術世界,這對於創作者來說,是物我兩忘、天人合一的瞬間。當然要把握“決定性瞬間”並非易事,需要靈感、技巧、經驗與機遇。當然這是一個比較理論化的表達,但也讓我從新的角度思考藝術理論。

我覺得其實新媒體是有對主體某個方面的新構造,拿我作為一個例子,比如在沒有博客之前我並不寫詩,後來新浪的一個朋友讓我去開了博客,後來我就在博客寫了一些詩,所以開玩笑,我會說我是“互聯網博客時代的詩人”和“移動互聯網時代的攝影家”,但這當然都是虛幻性的誇張,在這個時代,人人都可以是詩人和攝影家,但是另一方面,我覺得如果沒有這些新的技術、新的傳播方式,也不會有這樣一種興趣的發展。其實我們讀文學史都熟悉,如果沒有當時新的報刊這種媒介的傳播,也不會有魯迅的小說,我覺得這樣一個新的媒介確實可能對整個文學、文化產生比較深遠的影響。但像現在剛才舉的印刷術的例子,可能在古代一個新的發明會持續時間比較長,而我們現在更新的東西出現的節奏會加快,我們的生活也更加碎片化與偶然性,現在我也在反思我拍照片這件事,確實也給我帶來了變化,現在大家跟我打招呼,一般都說你的照片不錯,但是在這之前,大家會說看了你哪篇文章不錯,什麼時候喝個酒之類的……

互聯網時代與個人隱私的關係,也是很值得關注的,比如說我拍照片呈現的,只是我一天中一個小時在這個公園裡穿過所拍的風景,但是別的時間我還在做別的事,比如寫文章,或者參加文學與社會性活動,但是別人從這個渠道看到的你,就是這樣的。所以有時候我也想這樣新構造的形象,被新媒體構造出來這樣一個形象,跟我一直以來的主體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我覺得這對我構成一個困惑,但是我覺得可能是會有一個補充,但是也有一個發展,就是說它會把你可能潛存的某個方面給激發出來,但是也可能會替代別人對你某一方面的印象。我覺得這就涉及到資本、權力與情感的關係,技術是受資本和權力控制的,但是在資本和權力控制的範圍之內,我們怎樣以自己的情感或者主體的豐富性來對抗資本和權力,我覺得這是一個比較大的問題,但是技術可能提供對抗的可能性,不管是社會性層面的,還是個人主體內部層面的,可以生長出對抗資本和權力壓制的東西,比如說我覺得對自然、對美的熱愛,就會對資本和權力構成一個對抗性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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