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抉择一一善良与罪恶的选择

生离死别都不是好的选择,都是无奈之举。当你在二者之间必须做出选择时,是何等的艰难丶何等的残酷。

柳月兰抱着文羞急匆匆地丶上气不接下气地奔向卫生院。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文羞,你要坚持住,妈说啥也要把你抱到卫生院。"然而,她的这种速度显然不可持续。

她终于慢下来。文羞仍闭着两眼,鼻孔中喷出的热气直扑她的脸。孩子的身上滚烫滚烫的,隔着假被都能感觉到。

天不作美,雨星星的。柳月兰抱着孩子去了路边一户人家,找了块塑料布,遮在孩子的脸和身子上,继续前行。雨后的毛道又光又滑搭不住脚。柳月兰不知摔了多少个腚堆,屁股丶腿上满是泥,头发上挂着线麻花子,跟头把式地到了卫生院。

"二嫂,快给某文羞看看!卫生所徐大夫叫我赶快上卫生院!"柳月兰恳求说。

唐翠花听了前后心,又摸了摸脉,说“我先给她注射一针,防止心衰,你马上去市里儿童医院!“

二嫂,你给子彬捎个信儿,告诉他我去医院了。“

"行。你快走吧!"

文子彬正在上课。听说文羞去医院了,心里咯噔一下,天塌了。他眼前一黑,失去了自主。他立刻正了过来,心底无私天地宽!子彬,你心太小了,让人家笑话。你要斗私批修。

下班了。文子彬心急火燎地奔到医院。文羞闭着双眼,呼嗒呼嗒地喘着。吊瓶里的药滴,像春天檐下的滴水,不紧不慢地滴着。这是大自然的节奏,是上苍的安排。谁都左右不了,谁都无能为力。

这孩子一出生就身体不好。人家的孩子都欢蹦乱跳丶生机勃勃;她却老老实实,很少活动,出奇的沉稳。肋条瘦得一根是一根,让人看着心疼。都五岁了,一天说不上一句话。大家都叫她二蔫巴。

五年来,好的时候少。除非没有感冒,有感冒必点她的名,没有一次能躲得过。说不上是坚强还是体弱,烧到38度,她也不吭一声,不哭不闹。三岁那年,确诊为心脏病一一先天性心脏病。先天的,孩子是无辜的。子彬内心无比愧疚,无尽痛苦。

一一没给孩子带来好吃好喝丶好穿好戴,连个好身体都没给!我配做父亲吗?

从此,女儿的心脏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常人心跳都是六七十下,她的心跳平平常常都是一百二十左右,遇上感冒更是高达一百七八;别人心跳节奏清晰,她的心跳总是伴有流水声。暑假里,子彬去医院走访病人,请教医生。他想问究竟。究竟是有了一一这就是手术。手术?这对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乡下人来说,简直就是找死!心一一还能手术?还动得?

子彬心焦意躁,很劲捶了两下前胸,继续问:"医生,有没有别的办法,不手术也能治好?"医生有些不耐烦,说:"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只有手术!你听不明白吗?"

子彬心乱如麻,一脸无奈,却又无所顾忌,说"大夫,手术一定能治好吗?"他想让医生打保票。

医生果断且粗暴说:“不手术就一定不能好,手术就可能治好!"

医生可能感觉到自已的话有些蛮横,又耐心解释说,"现在医学发达,手术成功率在85%一一90%还是挺高的,至于危险,就是阑尾炎手术也有死人的!“

文子彬一到家,月兰忙问结果,子彬一五一十地全述了一遍。之后便是唉声叹气丶愁眉苦脸。

"不是还有85%到9O%的希望吗?“月兰说。

"那是对所有病人说的,对咱们只有5O%,或者是成功或者是失败!"子彬说。

"妈说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反正还有这些年呢,到时侯还兴自已好了呢!“月兰说。

不知是自欺欺人,还是真的相信希望,子彬的心宽多了。

可是感冒还是不期而至,子彬心中这点希望的火苗渐渐地磨灭了。一次次感冒都躲不过,到时候能自个儿好吗?他去了卫生所。

"妹夫,文羞这病到底会啥结果?"

徐新苗冷冷一笑:"五哥,你让我咋说呢?"

"实话实说,不要套话!“

新苗一脸严肃,"这孩子越大,身体用血量越大,心脏压力越大,特别是到了青春期,能不能坚持到,都不好说。"

“手术危险吗?"子彬继续问。

"不手术更危险!"新苗回答。

看来是躲不过手术这一关了。子彬心里似乎有了底。

……

两人一宿没眨眼,孩子仍在昏睡。

"医生,这孩子啥时能醒过来?"柳月兰焦急地问。

“这要看孩子的自我修复能力。这病放在正常孩子身上,根本不算啥,可她心功能不好,就变得非常重。你们自已要弄青霉素,医院没这药了。"医生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有办法,就这么耗着。

"你回去吧,到卫生院找二嫂,整几支青霉素,明天早点送来。在这耗着也没用。"月兰说。

文羞仍是昏睡。柳月兰俯在床边,实在困了就打个盹儿,心里默默祈祷:上天保佑,让文羞早点醒来!

次日,子彬匆匆赶来。他扒拉一把月兰,把青霉素交给了她,"我得马上回去上课。"

“咋没多整几支?"

"这还是二嫂找的院长呢!"

“文秀没哭哇?"

"没。晚上,妈给她讲瞎话,听着听着就困了。这回还真问了:我妈多咱回来?我说,等你妹好了就回来了。"

柳月兰听完,说:“你就别来了,下班在家好好照看照看文秀,别在这儿卖一个搭一个了。“

一连三天,文羞仍是昏睡。柳月兰心急如焚,眼泪禁不住地流。手中的青霉素还有二支,够今晚打一次。要是再不好可咋办?想着想着,越想心越没缝,竟自哭出声来。孩子妈们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不劝又于心不忍,劝又不知说啥好。大家就在这无奈中承受煎熬。

半夜里,邻床大姐突然扒拉醒柳月兰,只见文羞一手拿塘瓷盆,一手拿钢勺敲打,自娱自乐呢!

"老闺女,你可下醒了!"柳月兰一把拉过文羞,紧紧抱在怀里,眼泪哗地下来了,泪水和脸在文羞的脸上柔搓着,稀罕不够的稀罕。

"这孩子都敲半天了,硬把我们娘俩给敲醒了。"邻床大姐说。

“都是我睡的太死,没听见。谢谢你们了!"柳月兰说。

"谢啥!都是为了孩子。孩子好了比啥都强!"邻床大姐客气地说。

小孩子不装病,一好了就下了床,一会到楼梯口,一会儿到护士台。这儿瞅瞅,那儿看看。柳月兰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次日,火红的太阳从东方升起。几天的秋雨一扫而空,天瓦蓝瓦蓝的。

子彬抱着文羞,月兰提着书兜,里面装着饭盆和饭勺。文羞出院了。公园里,秋草湛绿;秋柳森森。小广场上,大人领着孩子,有打秋千的,玩单车的……

子彬选了路边草坪一僻静处坐下,小文羞向前走了一米,呆看着场内玩耍的孩子,月兰也坐在离子彬一米远的草坪边上。三个人谁都不说话,就这么寂寞的干坐着。子彬挪了挪,坐到了月兰身旁。月兰红肿的两眼看着子彬,像是在说,你是全家的主心骨,该你说话出主意了。子彬的心绪也糟糕起来,强忍着眼中的泪丶口中的泣丶心中的痛,生怕它们冲闯出来。

两个人就这么痛苦地坐着,谁也不说话。

文子彬突然抬起头,负面情绪一扫而光,坚定地说

"月兰,要不,咱把她扔在这儿吧!兴许被好心人拣去,救她一命!“

月兰没有说话,泪水喷涌而出。子彬也是话一出口,鼻子一酸哽咽成了泪人。两人鼻涕一把吐沫一把。鼻涕连着草地,草地连着鼻子。脸木了,嘴麻了,鼻子抽了。两人完全笼罩在负面情绪之中。

文羞站在前方不远处,呆望着场上玩耍的小朋友,一条晶莹的液滴滴挂在下唇上,她哪里知道她的父母正在做着痛苦的抉择。

"现在是生离,将来到了十七八,下不了手术台一一"子彬哽咽着说,像是解释,又像是解劝。

柳月兰不说话,抬起那张哭得发麻的脸,两只红肿的眼晴直勾勾地瞅着子彬,似乎变得陌生。她的心骤然变小,小得她喘不过气。她忽地站起身,抱起文羞,"走!妈抱你回家!就是死也要死在妈怀里!"

文子彬乖乖地跟在后面,仿佛千古罪人。

三口人一到家,柳月兰第一时间向婆婆告了状。婆婆说:"子彬,你咋能那样?孩子是奔爹奔妈来的,你就忍心?!"一句话捅到子彬痛处,“妈,那要是到十七八……"这句话又捅到月兰的心。她也大哭起来。

婆婆严肃地说:“死肠好舍,活肠难离!你要是把文羞扔了,一辈子不会心安,昼思夜想也得把你折磨死。这孩子现在咋样?是死是活?活,又活在谁家?是张家还是李家?是享福还是遭罪?……一大堆问号缠磨着你,使你昼夜不得安宁,冥思苦想找不到答案。那滋味神人也受不了。一个大老爷们儿,心不能太窄,十七八,十七八还早呢,车到山前必有路,没到山前先走着。再者说,这好模好样的人,有多少说没就没了?谁又知道谁能活到多咱?谁又能知道谁哪天死?不都是闷头活着吗?"一席话驱散两人心头的愁云。是啊!不都是闷头活着吗?

子彬月兰的心宽多了。

《选自我的未发表的处女作《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有改动,标题是新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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