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祖母手裡滑落的針

從祖母手裡滑落的針

針掉了,我不知道它鑽進屋子裡的哪個角落。

但針確實掉了,從祖母的手裡滑落,身形一閃,像一隻細小的灰蛾子,爬到幽暗的地方默無聲息。

祖母開始嘟囔起來,她緩慢地走到臥房裡,從炕牆上端起一盞燈,整個人搖晃著,影子虛弱而碩大。

她朝掉針的地方一步步走來,堅硬的地面發出鈍重的聲音,弓背椅子正靠著土牆打盹,灰塵矇住了它的眉眼。

一切看起來都像昨晚的夢,扭曲、昏暗,畫面佈滿了暗綠色的黴點。

我站著,在烏黑的圓木柱子旁,心裡充滿了一些美好的期待,接下來的尋找,尋找那根丟失的針,會讓整個枯燥的晚上變得無比生動。

從祖母手裡滑落的針

祖母依舊在邁著步子,一下接一下,她真的太老了,從拱形的土門到我站立的地方不到十米,此時卻成了一次艱難的長途跋涉,消耗著人的力氣和耐心。

我有些不耐煩,皺了下眉頭,眼皮耷拉著。

屋外吹起了風,草簾子前後搖擺,好像被一隻瘦長的手拽著,發出含混的聲音。

天上似乎沒有月亮,即便有,也是黃黃扁扁的,寒冷的冬天就是這樣,下弦月就是這樣,暗淡的,發出螢火蟲一樣的光芒。

這些朦朧的光混合著冷氣,從我身後的門縫裡鑽進來,躡手躡腳地跑,越過了破舊的木桌,跨過香爐,在頂棚下面擠眉弄眼。

從祖母手裡滑落的針

當然,祖母看不到,她身子顫巍巍地挪動著,乾枯的頭髮像井沿邊的一把茅草,不時響著嚓嚓的折斷聲。

燈。被她高高地舉起來,平穩地懸在空中,發出柔和的光芒,茶褐色的玻璃瓶子裡,煤油輕微晃動,空氣裡瀰漫著淡淡的油煙味。

我計算著她的腳步,同時計算著時間,在陳舊的老房子裡,這個晚上,成了黑白底色的慢鏡頭回放。

終於,祖母走到我跟前,她頓了一下,伸直了腰,然後用乾枯的聲音說,我掌著燈,你看看吧,看那根針掉到哪裡去了!

就這樣,我們開始漫無目的地尋找。

地面坑坑凹凹,淺淡的或者濃厚的陰影爬在地上,讓我不能確定針是不是藏在其中,於是,我也爬下來,兩條腿跪著,身子俯下去。

仔細查找每一個地方。我用手摸索著,柔軟的肌膚貼著地面前行,像土條蛇,對未知的領域進行探索。

從祖母手裡滑落的針

可惜在數十分鐘的忙碌裡,我一無所獲,身子下面空闊的地板已經被我的褲子蹭出無數痕跡,針,那根該死的針依舊蹤影全無。

我無奈地站起來,喘下氣,祖母撅著嘴,隨後開始冗長的嘮叨,她的嘮叨永遠停留在今年夏天的一場暴雨中。

漆黑的午夜,水漫過了臺階,洶湧著,灌進房子裡,她最先發覺,大聲尖叫起來。

父親母親相繼起床,他們拿著木板擋在門口,並用搪瓷碗把水一下一下舀出去。

幸好沒有把房子泡塌,祖母嘀咕著,可那次進水把地板全泡鬆了,現在,也不知道針掉進哪個縫隙裡。

我們相互看著,誰也沒有說話,風在院子裡響了起來,柴禾堆又發出讓人討厭的聲音。祖母眨了下眼,徵詢我意見似的說,要不要把牆角這些傢俱搬開看看?

從祖母手裡滑落的針

牆角,放著椅子、生鏽的水桶、簸箕、落滿灰塵的尼龍袋,要搬開的話得大費周章,可為了尋找那根針。

我還是滿懷興致地忙碌著,叮叮噹噹,物體碰撞和摩擦發出了尖銳的聲響,在黑夜,寂靜的鄉村的夜裡,顯得有些刺耳。

無疑,它會打攪一些人,包括我的母親。那會兒,她正在後院裡煎藥,用兩塊磚把藥鍋支起來,下面點燃麥草,慢慢地。

小火燉熬,她走到堂屋裡,我正搬最後一把破椅子,鬆動的椅子腿搬起來不停地咯吱叫喚。

母親說,你要幹什麼?祖母在一旁說,針掉了。母親又說,怎麼不把吸鐵石拿過來啊!

祖母有點興奮地說,都忘記了,你去櫥櫃下面找一下,把那塊吸鐵石拿過來,她指著我說。

我端著燈,走到倉房裡。這裡堆滿了糧食袋子和農具,還有幾塊松木板,散發出濃烈的油脂味。

從祖母手裡滑落的針

我要找的是一個暗紅色櫥櫃,它靠在進門的右手處,低矮,毫不起眼,我一直忘記了它的存在,只是今天,才重新想起。

我彎下腰拉開最底層的一個抽屜,一眼就看見了那片灰色的布,打開,是一塊撲克牌大小的烏黑的磁石,沉甸甸地放在手心裡。

回到堂屋時祖母和母親還都站在那裡,她們滿臉莊嚴地期待著什麼,祖母把燈舉過了肩膀,橘黃色的光,一層,罩著我的身子。

我站在祖母旁邊,剛彎下腰,拿磁石晃了一下,就聽到“當”的一聲,一件細小的金屬物已經被捕獲。

不過,它不是來自坑坑凹凹的地面,也不是從陰暗的西瓜蟲跑動的牆角竄出,它來自祖母棉鞋蓬鬆的褶皺裡。

我們都驚奇地站著,併發出哎呀的聲音。

我翻過磁石,把針捏起來看了一眼,頓時無比失望,因為,那是一根鏽跡斑斑的老婆針,是我早些時候扔在桌子上的。

從祖母手裡滑落的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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