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祥林嫂》:喋喋不休间,诉说着成年人的痛与恶

临近年关,阵阵炮竹声中,一个老女人瑟瑟地在寒风中踽踽独行。她左臂挎着竹篮,右手提着竹竿,木刻似的,任凭风吹雪打…

她便是鲁迅先生白话小说《祝福》中的人物——祥林嫂。很多时候,她的存在展现出一个命运多舛的人的人间际遇。

走进《祥林嫂》:喋喋不休间,诉说着成年人的痛与恶

祥林嫂有多苦?

年少时,她便嫁给小自己十岁的祥林做“等郎媳”,从此人们忘记了她的名字,只唤她祥林嫂。

祥林嫂既做姐姐又做媳妇,将整个青春汗撒祥林家,且任劳任怨。但命运愚人,在她二十六七岁时,丈夫祥林撒手西去。

祥林去世后,尽管祥林嫂没有逃脱被迫改嫁的命运,但却得了个有力气且勤快的丈夫,还生了个白胖乖巧的儿子。令人痛惜的是,她那老实勤快的丈夫,年轻轻死于风寒;乖巧的胖儿子,在欣欣向荣的春天被狼叼走。

花开花落,生活不疾不徐地像小溪一般流淌,带走一段段岁月,但曾经的过往却不似溪面上的落花,随水而去,他固执的刻画在岸边,化作人的余韵。

鲁迅先生在文中有三次描写祥林嫂的面容气色:

第一次是祥林去世后,她逃婚到鲁镇,那时的她“年纪大约二十六七,脸色青黄,但面颊却还是红的”。

第二次是儿子被狼叼走后,她二次到鲁镇求工,这次的她“脸色青黄,只是脸颊上已经消失了血色,顺着眼,眼角上带些泪痕,眼光也没有先前那样精神了”。

第三次是她在鲁镇的阵阵祝福声中,走到生命尽头的样子,“头发已经全白,全不像四十上下的人;脸上瘦削不堪,黄中带黑,而且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木刻似的”。

走进《祥林嫂》:喋喋不休间,诉说着成年人的痛与恶

这么一个苦人,她在人间到底有怎样的际遇,使得数十年光阴,落在她眼中尽是蹉跎,消耗掉所有希望,怀抱绝望离开人世。

  • 她的苦难是是亲人的盘中餐

自小做等郎媳的祥林嫂,她的亲人便是夫家人——第一任丈夫,祥林的母亲;第二任丈夫,贺老六的哥哥。

祥林的母亲,鲁迅先生介绍道“那女人虽是山里人模样,然而应酬很从容,说话也能干”。在祥林去世后,这位表面老实,内在精明强干的婆婆一举将祥林嫂卖入深山野墺中做媳妇,再用得来的彩礼给小儿娶媳,如此一来,旧媳换新媳,还余下些钱财过日子。

贺老六的哥哥,鲁迅先生没做过多描写,只在祥林嫂儿子被狼叼走后,由中间人带着到鲁四老爷家求工时提到,“现在她只剩了一个光身了。大伯来收屋,又赶她。她真是走投无路了,只好来求老主人”。一个走投无路,心狠手辣的大伯便跃然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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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孩子相继死去,好似一杯毒酒带走祥林嫂一半的生命,但这要命的毒酒落入她亲人手中却是白花花的银钱和宽敞的房屋。

人生最残酷的事,根本不是芳华凋零,而是面对熙攘纷繁的世界,自己成了赤手空拳的就擒者,其孤独无助与孤魂野鬼无异。

祥林嫂在困苦中不但得不到亲人的抚慰,反而成为他们案上的鱼肉,这是何等的残酷。

平日情意满满的亲人,什么时候才能显现出真情?大抵是在亲人面临苦难时不落井下石吧。

  • 她苦难是大众茶余饭后的口香糖

入冬的鲁镇特别寒冷,也特别热闹,祥林嫂在火红热闹的烟花中离开人世。

“我”,鲁四老爷的侄子,是从短工口中得知祥林嫂死去的消息。

“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还不是穷死的?”他回答淡然,仍然没有抬头向我看,出去了。

每每读此,便不寒而栗。

鲁四老爷家的短工是什么人?是劳动者,是和祥林嫂一样生活穷困的人们。

同为穷苦人,怎会在祥林嫂的死亡中如此淡然?原来他们是将祥林嫂的苦难视作口香糖,早已咀嚼得索然无味。

鲁镇的人们初听闻祥林嫂苦难趣闻,都纷纷主动围绕着她,听她诉说那段悲惨,听后挤出些眼泪,再叹息一番,便满足的回家去。

走进《祥林嫂》:喋喋不休间,诉说着成年人的痛与恶

可这样的悲惨故事听得多了,“便是最慈悲的念佛的老太太们,眼里也再不见一点泪的痕迹”

慢慢的,人们都厌倦听祥林嫂讲苦难史,每每她刚开口讲,就不耐烦地打断她,紧皱眉头厌恶地走开。

直到鲁四老爷家的一位短工,“大善人”柳妈,发现祥林嫂额角上有一块因当年拒绝改嫁撞出的伤痕,而道出新趣闻——“祥林嫂,你实在不合算。索性撞一个死,就好了。你将来到阴司去,那两个死鬼的男人还要争,你给了谁好呢?阎罗大王只好把你锯开来,分给他们。”看祥林嫂惊恐失措的样子,柳妈便给出去土地庙捐门槛的破解方法。

镇上的人们,得知了新趣闻,便又纷纷对祥林嫂感兴趣起来,争先恐后的询问“祥林嫂,我问你:你那时怎么就肯了?”“唉,可惜,白撞了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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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趣闻,咀嚼无味了,祥林嫂也走向了死亡,镇上的人们自然将她淡然地遗忘。

值得深思的是,祥林嫂为何在冷漠的目光下,一遍一遍撕开自己的伤口,诉说哀伤,那样岂不是岁月重重去,伤痕日日新,痛楚时时在。

鲁迅先生这一针见血的批判,令人无尽心痛。

在那时、那地,祥林嫂改嫁,是一种大逆不道的错误,人们批判她,厌弃她。她这一步走错,继而带来的是一生一世的孤寂。她的心如同找不到归途的羊羔,难以安稳。她无从慰藉,所以喋喋不休。

每当有人用“祥林嫂”来形容一个人啰嗦时,我不禁反思,哪怕有一个人在倾听悲伤时能面色柔和,目光怜悯,“祥林嫂”便不再是啰嗦的代名词。

  • 她的苦难是名门望族眼中的晦气

每每失去丈夫,祥林嫂便由中间人带到鲁镇的鲁四老爷家做女工。鲁四老爷是位讲理学的老监生,在鲁镇德高望重,是鲁镇有头有脸的人物。

鲁四老爷对祥林嫂寡妇的身份是十分厌弃的,他面对祥林嫂总是紧皱眉头,若不是因为女工难寻,且祥林嫂“食物不论,力气是不惜的”,是断不会留她做工的。

出于不得已而留下祥林嫂,鲁四老爷便慎重地告诫太太“这种人虽然似乎很可怜,但是败坏风俗的,用她帮忙还可以,祭祀时候可用不着她沾手,一切饭菜,只好自己做,否则,不干不净,祖宗是不吃的。”

祥林嫂的苦难落在鲁四老爷眼中,是不干不净的晦气,如果沾染上,祖宗将不再庇佑自己。显然,在皱眉间,面对苦难,鲁四老爷更关注自己的利益。

有了鲁四老爷的告诫,祥林嫂在最忙的祭祀中却最清闲。她刚伸出手去触碰祭祀用品,便被鲁四太太惊惶失色地制止,“祥林嫂,你放着罢!我来摆。”

起初,祥林嫂只是疑惑、自卑地走开,后来她用一年的工钱给寺庙捐了门槛,便自认为自己从此清白了,能碰得祭品了。但当她满心欢喜为祭祀帮忙,却依旧被鲁四太太惊慌失色地制止,“祥林嫂,你放着罢!”她便瞬间失去了所有精气神。

鲁四太太的制止声如狂风乍起,恶狠狠当头直扑祥林嫂,改过她的头顶,吹向她的未来。

走进《祥林嫂》:喋喋不休间,诉说着成年人的痛与恶

丢掉精气神的祥林嫂手脚不再同先前那样灵活,变得胆怯、健忘,时常呆呆的钉在某处,忘记手中的活计,不到半年,她就头发花白。

不再伶俐的祥林嫂被赶出鲁四老爷家,提着篮,拖着杆在街上乞讨,最后在一个热闹非凡,漫天烟火的祝福夜里,将生命结束在苦寒之地,化作一捧土,一抹灰。

她的死更是引起鲁四老爷的不快,“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时候,——这就可见是一个谬种!”鲁四老爷听闻祥林嫂在祝福夜死去,愤然骂道。

祥林嫂在鲁四老爷心里,活着是错,死了更是错,她举手投足间便是对吉祥的亵渎。

人性中令人不寒而栗的恶,大抵如此——面对苦难,悲悯犹如鸿毛,飘飘荡荡不知去处。

  • 苦难是“我”的懦弱

只剩一口气的祥林嫂,一半麻木,一半恍惚。于是,她在生命弥留之际产生了疑惑。

当她在寒风中遇到鲁四老爷的侄子——年轻的知识分子时,她那没有精神的眼睛突然发光了,并向他道出了疑惑,“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灵魂?”

可惜,这位年轻的知识分子,匆匆地逃出了祥林嫂疑惑,明亮的目光。虽然他对自己逃离的行为深感歉意,但始终在不断的自我安慰,一个懦弱的知识分子的形象跃然纸上。

走进《祥林嫂》:喋喋不休间,诉说着成年人的痛与恶

我想,他的懦弱是源于他不知道什么话是祥林嫂需要听的,以消解她内心的惶遽。

这份懦弱也暴露出知识分子的弊端——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内在的知识是从老师那里听来的,不是探索到的,所以得到的不是真知,故无法做到知行合一,更别说用知识答疑解困了。

  • 篇外话
走进《祥林嫂》:喋喋不休间,诉说着成年人的痛与恶

祥林嫂面对两度丧夫,一度丧子,她并没有的轻生的念头,而是用尽浑身的气力活着。

但人的命运往往是由一个个际遇随着时光的推移,叠加而成。年仅四十岁上下的她走向死亡,不是病了,而是倦了,再也没有气力周旋在不黑不白的际遇中。

当我们再次走进祥林嫂,会不会吞声忍泪的看见自己的伤痛,亦或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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