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不明白

明白,不明白

晚飯後散步,去金麟灣看了會夕陽落山,發了通不著邊際的《冥思》。老同事見了,回了句評論:“這孩子,入戲太深!”哈哈,都四十多的人啦,偶爾會走下神,但肯定不會魔怔了。起因很簡單,網上說張譯的經紀公司已經報備了,準備拍《我的團長我的團》的續集。說實話,不期待,並且有些困惑。拍什麼呢?補充下未能播出的人物結局,另增加些人物與情節,另換個角度與表現手法……怎麼想都不合適,因為炮灰團的人物命運已經同南天門合為一體,且已作了個了斷,無論你滿意,還是不滿意。似乎沒了再繼續下去的理由。

正如同我們所經歷過的歲月,其實並沒有什麼太完整的記憶,只是一個個轉瞬即逝的片段,有時激昂、熱烈,有時迷茫、混沌,大多的時候平淡如水。你會為一張已經發黃的老照片忡怔半晌;你會被一段歌詞惹得熱血上湧;你會因旁人一句不經意的話陡生傷感。因為在那一瞬間,你突然想到自己在十年前、二十年前、三十年前的某一時刻,你曾經被它們觸動過——或幼稚、魯莽,或膽怯、退縮、或意氣風發,或灰頭土臉。它們就像一枚枚書籤,插在那些你曾經翻閱過的地方,可以被記起,但不可能再回頭的過去。那代表了一段心情,可以去回味,或許不完美,但沒必要重新演繹一回。《我的團長我的團》也一樣。

在我所看過的電視劇裡,《我的團長我的團》是人物群體形象塑造最為成功的一部,沒有之一。我也曾看過許多優秀的劇集,人物形象也異常的豐滿,但也只是一兩個人物,因為他們有主角的光環,也或有極個別出彩的配角。但《我的團長我的我的團》裡,雖都是虛構的角色,但你相信他們曾生活在那個紛亂的年代,就是劇中的那個永遠洗不乾淨的樣子,會去做那些或無恥或無畏的事情。他們的性格各異,異常的鮮活,以至於你能從身邊找到對應的那個人。每一個人都有屬於他自己的故事。當我看到他們在法庭上一一上場為龍文章辯護的片段時,我都會不自覺地笑出聲。然後,又不自覺地想,我會是他們中的那一位。如果我上場,會是繞舌無用的孟煩了,還是“撲嗵”跪下喊冤的蛇屁股,又或是扯著嗓子喊:“中華要滅亡,湖南人要死絕!”的不辣。嗯,阿譯就不提了,他說的很在理,可一個大男人,哭哭涕涕的,終歸不成個樣子。

有時候,很羨慕一些大神,能寫很長很長的故事,然後把一個個人物寫得活靈活現,讓你陪著他們喜,陪著他們悲。而再來重看《我的團長我的團》之後,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當你賦以那些人物一個令人產生深刻印象的性格之後,很多時候其實是人物在牽著走,當一件事發生之後,他們有他們的理解,他們的行動,用筆去追隨他們就好,不用刻意製造什麼衝突,什麼轉折,一切順理成章。

人生不就是這樣的嗎?當我們認定自己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設——冒失、穩重、感性、理智,或是俗語所說的一根筋、炮筒子、萬金油、定海針……我們就會對遇上的人,遇上的事做出自己認為正確的反應。或剖心肝,或假惺惺,或著急上火,或敷衍了事,不也是一齣戲。精不精彩,誰演誰知道。

這是一部關於戰爭的劇集,那就從戰爭說起。南天門樹堡之戰是這部劇的高潮與頂點。200死士,把兩天的任務,足足打成了三十八天。生還的人十不足一,夠慘烈,也足夠熱血沸騰,正適合二十出頭的血氣方剛與壯懷激烈。以至於之後的很多年間,都會跳過其它認為平淡窩囊的片段,來複習這個高光的時刻,解氣、傷心、憤怒,五味俱全。

然而,我現在不這麼看了,至少是重點不再是這裡。我會想起第一次南天門之戰,不同的團、不同的師、甚至不同的軍的潰兵,被一個假冒的團長攏成了一個團,在斷了生路之後,與尾追而來大隊日軍的一場生死搏殺。這是中日之間漫長戰爭的一個縮影,實力懸殊、傷亡慘重,很多人已失去了希望,國家與民族已經被逼上了絕路。此時的龍文章已成為一個精神上的象徵——戰爭打成這樣,軍人都應該去死,但不該這樣屈辱地去死,應該回過頭來,用手中的槍、用大刀、用拳頭、用牙齒去反擊那看似不可戰勝的悍敵,那些畜生們也會流血、也會害怕、也會退卻,他們並非不可戰勝!

虞嘯卿說,龍文章是一個短兵相接的天才。他錯了!龍文章給了潰兵一個勝利的希望。就如同孟煩了說的:“我想有個人帶我們一起衝好了,沒猜忌,大家一起,可沒這人,我們還是吵著罵著,誰都不服,誰都不信,勇敢,但是虛弱。現在我們有一個了,他幾乎把我們活著帶到東岸……”龍文章就是那麼一個人,把散成了沙的人塑成了形,把失了魂的心擰成了繩。耍狠,我比你更狠,玩奸,我比你奸,你不怕死,我不要命。這是戰術,更是勇氣!

我也會去看死啦死啦帶領小隊越過戰線去營救孟煩了父親的那些遭遇戰。協助他們的紅色隊伍,手中的武器簡陋到近乎原始,他們的處境更加險惡。小書蟲子,揹著一道書牆,已經跋涉過不知道多遠路程的傢伙,看起來像再多走一步就要死掉的傢伙。卻始終樂觀地堅持平民的勝利的夢想。那個一邊念著阿彌陀佛,一邊用火槍爆鬼子頭的世航和尚,他說:“阿彌陀佛,施主要快樂,革命不等人的。”有信仰並百折不悔的人是值得尊敬的,特別是在看不到頭的黑暗裡。

我還記得那個蓮花村的老地主,和他用老沒牙的嘴做了一個儘可能輕蔑的表情:“銅鈸被招安啦。順民啦。老子蓮花村就是不招安,老子餓死都不招安,老子餓死也不要招安,老子死在自家田裡就好,幹他的孃的招安,老子……”

世道太亂,他們被日本人當會種田的兩隻腳的獵物,可以被毫無理由地獵殺。可是老子就是不招安,就如同漫山遍野的小草,被踐踏,被焚燒,可從不屈服,倔強的生存與繁衍。

這一點,日本人從未搞明白過。

孟煩了會活下來,因為他知道變通。他造了厚厚的一層殼,把所有的真實全部鎖起來;不辣會活下來,因為他什麼都不想。該送死就去全力送死,不死就竭盡全力的活。而最不想死也不該死的迷龍死了, 他成天咋呼著要整死別人,卻被自己整死了。這是全書最為黑暗的一段。他不像煩了的假,也不像豆餅的傻。他對上官戒慈說,我幫你葬了你公公,你給我做老婆。所有的潰兵面上罵他趁人之危,好不要臉。可是,心裡卻後悔為什麼不像他那樣做。他不算個好兄弟,卻是個好丈夫,好爸爸。他很咋呼,似乎無心無肺,他又貼心,把每一天都當最後一天來過,要開開心心的過。他在的時候,你嫌他煩,他不在了,就帶走了最後一絲活的生氣。

事實上,死啦死啦在迷龍死後就崩了。打死的迷龍的那一槍也帶走他的魂,他所有的支撐。他該死在上官母子的老鼠藥裡,但他不想孤兒寡母承擔殺害功臣的橫禍。他一直挺著,而那些害死他的言論只不過是一個藥引子而已。關於死亡,這個故事實在太多也太沉重。所以我看到克虜伯站在行刑隊裡自殺時,我想,結束吧,就不要再繼續了。

說過了,這是一部男人戲。可還是要說說不是配角的女人。上官戒慈,看名字你就知道,這個女人的出身不凡。如果不是戰爭,她會是大戶人家高貴的夫人,或許可以被稱為名媛的那一種,養尊而處優,優雅而知性,讓普通人覺得遙不可及。然而,她遇上了戰亂,她已失去了一切,她本想葬了公公就去死,至少可以保持尊嚴。但是,她被感動了,因為一個男人的承諾。他連命都馬上快沒了,卻說要給她一個家。修養和風度是對他來說是個扯犢子的事;他可以有很多的錢,可一轉眼就身無分文;他跟溫柔沾不上邊,說急了眼還會幹打女人這種上不了檯面的事。可是,他給了無法替代的庇護,以前從未有過的安全感。在一個朝不保夕的年代裡,這樣的東西彌足珍貴。他走的時候,上官知道自己在他的心裡,他在的時候,會讓死氣沉沉的天空烏雲散盡。

可是,他不會回來了,他被自己的偶像一槍打穿了腦袋。上官的心死了。以她的想法,最初跟著迷龍走,只是為了報的恩,以她的個性,她不會對迷龍說出愛一類的話。但是她明白,這個男人已經摘走了她的心,雖然他們會吵會鬧也會打。上官坐在迷龍造的堡壘裡,四五床棉被。幾口袋砂石,澆滿了水,那是他為妻兒躲避日軍轟炸的堡壘。堡壘還在,但守護人卻永遠不會回來了。

上官只剩下一件事未了,她要為男人復仇,無論奪走她男人的是偶像還是妖魔。她很冷靜,冷靜得令人害怕。她說:團長,請坐,請喝茶。然後,在茶里加進老鼠藥。她不準備原諒,也不怕背什麼罪名。她只是一個失去所有的女人,不怕再失去什麼。

小醉,小醉,用死啦死啦的話,這是個心裡乾淨的人。她跟上官戒慈不同,如果說上官是一朵高貴的牡丹,她就像小巷裡搖曳的野花。雖然在濁世裡飄搖,但依然清純、依然善良。孟煩了配不上她。因為孟煩了在面對那樣純澄的心靈時,退縮了,他缺乏迷龍的擔當——跟著我,我養你。當他離開時,門上又重新掛出的牌子,會讓人想發狂,想揪著孟煩了一頓臭揍。多好的人啊,情感卻是那麼的卑微。

十年前,我讀不懂其中的很多片段,十年後再讀,我似乎明白了許多東西。

可是,我當真懂了嗎?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