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地緣角度解析,山賊張燕為什麼能笑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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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之國的形成 [第9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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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回 幽冀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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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瓚擴張方向,與戰國後期樂毅伐齊時燕軍的路線類似。那次戰役也是燕國在先秦爭霸舞臺上唯一的高光時刻。區別在於公孫瓚在拿下平原之後就轉而與袁紹纏鬥,並沒有進一步深入齊國故地屬性的青州。志得意滿的公孫瓚甚至還自行任命了管理冀州、兗州、青州的將領。

只是在界橋之戰後,公孫瓚在幽州之外真正能夠控制的只有冀州的渤海郡以及幽州的平原郡,以至於受其命管理兗州的將領單經只能退到平原縣去駐守。升任平原相的劉備則轉駐他曾經當過縣令的高唐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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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州部都是經過長期地緣博弈形成的。地跨三州卻又不能完整得到一州的現狀,不僅讓公孫瓚的戰線拉得太長,更難以進行內部整合。不要忘了,當年樂毅伐齊可是“五國伐齊”,秦、韓、趙、魏四國的參與,尤其是趙國的參與可以確保燕軍的側後方不被侵擾。而當下公孫瓚在渤海郡和平原郡這兩個突出部,勢必會全面遭受袁紹的攻擊。另一個挑戰在於,幽州也不全是公孫瓚的天下。

為公孫瓚實力壯大感到憂心的不僅僅是袁紹,還有他的頂頭上司。公元193年,劉虞整軍十萬向駐軍右北平的公孫瓚發起進攻,將之包圍在城池之中。劉虞這個人並沒有野心,這點從他堅決拒絕稱帝便可以看出。以之聲望來說,如果不主動進攻的而是安撫的話,注意力為袁紹所牽制的公孫瓚,暫時也不想與劉虞撕破臉。不過沒有割據野心的劉虞還是選擇武力解決公孫瓚的方案。讓這位君子最為不滿的是公孫瓚在作戰過程中,完全不顧及對地方和百姓的傷害。

從牌面上看劉虞優勢還是很大的,首先他的絕對兵力要更多;其次由於向冀青兩州擴張地盤,公孫瓚此刻有相當兵力分別駐紮於各地。然而劉虞還是敗了,失敗的原因歸結為三個字——不職業。

比起一直處在征戰狀態的公孫瓚部,劉虞拼湊出來的大軍多而不精。更要命的是,向來以德服人的劉虞在出戰之前即要求部下不要過多殺傷公孫瓚的部下,只針對公孫瓚一人,而且在作戰時不要毀壞城池房屋。反觀對手就完全沒有這種顧忌了,為了勝利而不計代價一直是公孫瓚的行事風格。最終在劉虞自縛手腳的情況下,公孫瓚反倒用火攻突襲的戰術贏得了勝利。

失敗的劉虞在逃至上谷郡居庸縣時(今天北京市延慶區),被公孫瓚的追兵所圍困,三日後城破被俘。不過大獲全勝的公孫瓚並沒有立即殺掉這位前上司。這倒不是顧忌到下克上的名聲問題,而是因為這個時候正好朝廷有一道非常重要的聖旨到了,必須讓這位前上司多活幾天。

這道聖旨的意思是讓劉虞總督北方六州事務。考慮到已經被李傕、郭汜所控制的漢獻帝本人無力作出這樣的任命,而劉虞的所在的位置和實力也絕沒有可能做到管理六州,這一人事安排實則是為了加深關東諸侯們矛盾。

不管朝廷是出於什麼目的做出這樣的安排,都讓公孫瓚看到了稱霸北方的機會。儘管此前已經任命了管理冀、青等州的將領,但說起來是名不正言不順(這時可以正式授予刺史之職)。借這次機會,公孫瓚先是給自己安排了假節督幽、並、冀、青四州的權力,然後再脅迫使者以劉虞與袁紹勾結試圖稱帝為由將之斬於市。這看起來實在是一個一石二鳥的好計策,即讓自己堂而皇之的受命成為四州之主,更給最大的對手袁紹扣上了叛軍的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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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面還有一個細節,剛才提到朝廷給劉虞的是總督北方六州之權。以地緣位置來說,除了幽、並、冀、青四州外,還應包含黃河之南的兗州和豫州。在界橋之戰時,公孫瓚就已任命過管理青、冀、兗三州的將領。不過通過與袁紹這兩年多的博弈,他已經知道暫時沒有可能把手伸到中原地區。此外豫、兗兩州當下正是袁術的目標,在公孫瓚與劉虞火併之時,袁術正領軍與曹操爭奪兗州。在這種情況下,與其把兩個自己力所不逮的州部劃到自己名下,倒不如“留”給袁術。


不幸的是這次人生巔峰卻成為了公孫瓚的轉折點。表面看劉虞的死讓公孫瓚成為了北方雄主,實際上卻讓公孫瓚陷入了腹背受敵的境地。那些忠於劉虞的舊部以及一直被公孫瓚強勢打壓的烏桓部、鮮卑部並不願意接受公孫瓚的統治,反而將袁紹視為劉虞的接班人。相比邊軍起家的公孫瓚,與劉虞一樣出身世家顯貴的袁紹,在用懷柔政策收服人心的問題上絲毫不遜色。

這些站在公孫瓚對立面的幽州力量在劉虞死後共推廣陽人閻柔,以“烏丸司馬”為號(烏丸即為烏桓)起兵反對公孫瓚。這支規模數萬、胡漢混雜的部隊,作戰時可不會象劉虞那樣自縛手腳。他們取得的第一場大勝,是在漁陽郡潞河之戰中斬殺公孫瓚任命的漁陽太守及所部四千餘人。

本部吃緊的公孫瓚不得不將他任命的青州刺史田楷等分散在外的將領,撤回到自己身邊(這些將領也一直在與袁紹部苦戰)。至於劉備則在與青徐黃巾軍作戰的過程中,在青徐兩地積累了人望,轉而投奔徐州牧陶謙,為他的政治生涯翻開了新的篇章。

公元195年,閻柔領劉虞舊部與前來支援的烏桓、鮮卑部,加上袁紹派出的麴義部合兵十萬,再戰公孫瓚部於漁陽郡的鮑丘河畔(位於天津境內的潮白河),並大勝之。鮑丘之戰讓公孫瓚一下子又損失了兩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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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郡、廣陽、上谷、右北平等郡亦紛紛民變,誅殺公孫瓚此前任命的地方官加入袁紹陣營。四面楚歌的公孫瓚再想據一州之地已是不可能。如果可能的話,領軍後撤至起家的遼東地區最為可取。有燕山為阻不管是割據一方,還是養精蓄銳以圖東山再起都是一個安全的選擇。

問題在於時過境遷,此時的遼東已是公孫度的天下。如果公孫瓚一定要北歸,勢必會與這個本家火併,陷入腹北受敵的境地。最終公孫瓚選擇了一個不同尋常的方案,而這一切還要從一句被記入《後漢書·公孫瓚列傳》的童謠說起。

“燕南垂,趙北際,中央不合大如礪,唯有此中可避世”,意思是說在燕地南北、趙地北邊有一塊中有磨刀石狀高臺的土地可以避禍。依照這一指引,公孫瓚在攻滅劉虞後選擇了在幽、冀交界處的易水河下游築樓,並囤積了300萬斛糧食(東漢一斛約為27公斤)作為自己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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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避世堡壘被稱之為“易京”。與常規城池不同的是,易京本質是一個城堡聯防體系。“京”的原意為土丘,公孫瓚的具體做法是每隔一段距離就堆一個五、六丈左右的土臺(漢代一丈約為2.31米),然後再在上面建築樓閣,各將率軍駐紮其上。其中公孫瓚自己居於其中,並在土丘上再構築有高達十餘丈的高樓稱之為“中京”。整個防禦體系之外再挖掘有壕溝,引南面的易水河之水作為屏障。諸高臺之間則依靠音頻較高的婦人聲傳消息。

公孫瓚將這一戰術稱之為“百樓不攻”,意為有上百個這樣的高臺堡壘,敵人是萬萬攻不下來的。按他自己的說法,這樣大大小小的高臺有上千處,並且還可以在高臺之間耕種積穀。客觀說,依託充足的武器和糧食儲備,這樣的防禦體系的確很適合打持久戰。清乾隆時期的徵大小金川之戰前後歷時三十餘年,金川土司們所依託的碉樓防禦體系,便與公孫瓚這一“百樓不攻”戰術相類似。

在公孫瓚退守易京後追殺而至的麴義,是袁紹軍中最早嘗試進攻易京的將領。只是在圍攻一年多之後,糧盡卒疲的麴義不得不選擇後撤。乘勢追殺盡得其輜重的公孫瓚也算是報了之前兩敗之仇(麴義後因居功自傲而為袁紹所殺)。

此後數年,袁紹軍又多次進攻易京都不能得手。袁紹方面攻得苦,作為防禦方的公孫瓚守得同樣辛苦。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百樓不攻之法在戰術層面的成功,並不能改變戰略上坐以待斃的無奈。伴隨著袁紹軍一次次的進攻,公孫瓚部將領們的信心也在一點點的消磨掉。如果不是因為家眷都囤於易京,並且公孫瓚本人還能鎮得住這支軍隊,這些將領很可能早就逃散了。

在悲觀情緒日趨嚴重的情況下,公孫瓚的一個決策成為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公元198年,已經攻打易京三年而不能得手的袁紹,再次捲土重來。在這場決定兩人命運的戰役中,公孫瓚拒絕救援一名即將被袁紹軍攻克的堡壘,理由是如果救援的話將領們就會不肯死戰。

在軍心不穩的情況下,這種做法無疑加速了防線的崩潰。當袁紹軍再次發起攻勢時,那些知道公孫瓚已不能再成為依靠的外圍將領或降或逃,眼看形勢危急的公孫瓚不得不收縮防線,在中京之外構築了三層城防,同時派其子公孫續前往太行山中向黑山軍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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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黃巾餘部三大主力的黑山軍,並且核心力量與公孫瓚相仿都為騎兵。依託強大的機動力量及太行山脈的保護,袁紹所控制的冀州是這支軍隊的主要襲擾對象。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黑山軍深知與公孫瓚之間是唇亡齒寒的關係。公元199年四月,接到求救信的黑山軍首領張燕率部前來救援。意外出現在公孫瓚一方。在公孫續前往黑山軍求援之後,公孫瓚又派人給他送信,約定援軍到後在舉火把為號,然後內外夾攻袁紹軍。

然而信使的這次突圍卻以失敗告終。截獲書信的袁紹將計就計,舉火引誘公孫瓚出城作戰。被伏擊後損兵折將的公孫瓚不得不再次退回營中固守待援。這一失敗並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求救的信息洩露。

獲知對手援軍將至的袁紹,進一步加緊了對中京防線的攻擊。與勝利近在咫尺的袁紹選擇了土攻戰術,從地下挖掘地道至主樓之下,然後破壞底下的支柱。深知大勢已去的公孫瓚做出了人生中最後一個決定——引火自焚,一代梟雄就此退出三國爭霸的舞臺。

公孫瓚死後苦戰8載的袁紹終於成為了河北之王。只是不知公孫瓚在兵敗身死之前,有沒有再次想起那句引他前往易水河畔自守,以觀天下之變的童謠。公孫瓚選擇築易京的地點,位於現在河北省雄縣西北的幽冀兩州交界線上,具體說是幽州涿郡與冀州河間國的交界處(雄縣當時建制的是隸屬冀州河間國的易縣)。

2017年,在雄縣及相鄰的安新、霸州三地各劃出一部分土地新建有千年大計之稱“雄安新區”後,雄縣的知名度得以迅速提升。地勢低平是這一地區的地理特點。從這事隔1800多年的選擇來看,公孫瓚貌似還真的選擇了一個有王氣的地點。

相比剛剛為人所知的雄縣,易京所依託的易水河在歷史上的名氣要大得多。荊軻離別燕國時所吟唱的“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讓這條戰國時期的燕、趙邊界稱得上是家喻戶曉。在兩漢時期,幽、冀兩州在繼承燕、趙的地緣政治遺產後,也繼承易水河下游這條邊境。

不過篤信命運安排,將退路定位於這片大平原之上的公孫瓚,可能理解錯了童謠的意思。如果他對戰國的歷史比較熟悉,應該會知道在“燕南垂,趙北際”之間,原本還有個被後世稱為“戰國八雄”的中山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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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立中山國的是從山西高原走出來的白狄族。夷狄出身的中山國一直是周邊華夏諸國的眼中釘,之所以能夠在亂世立國,很大程度是因為其將根基之地放在了地形更為複雜的太行山麓。

城中有山是中山國的最大特點,亦因此而得名。正所謂“中央不合大如礪,唯有此中可避世”,一旦這些依託山麓丘陵而建的城池,也不能抵禦敵人的進攻時,中山國便會撤入太行山中,等待時機復出。歷史上的中山國曾遵循此路徑兩度復國,一直到公元前296年方為趙國所滅。其故地入趙國並因此在兩漢成為冀州之北的中山、常山兩個郡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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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擔心出城之後反而會潰敗更快的話,公孫瓚本來是想親自領軍向太行山方向突圍的。此時他應該是有些後悔,為什麼自己選址時沒有離太行山更近些。還應該後悔的是,倘若所依託築樓的是一座石質的自然山體而不是堆築的土臺,袁紹也沒有辦法依靠土攻戰術,摧毀中京主樓的基礎。

真正與這四句童謠所示命運相合的倒是黑山軍領袖張燕。以中山國故地起家的張燕,在公孫瓚自焚而亡之後,黑山軍繼續依託太行山與袁紹周旋,並觀天下形勢之變。

公元205年四月,張燕率部眾十餘萬歸降了官渡之戰的勝者曹操,獲封安國亭侯駐守鄴城(且得以善終,子孫襲爵)。身處亂世,這實在是一個完美結局。只是如果沒有上帝視角,誰又能夠料到威震幽燕的白馬長史和名滿天下的河北袁紹,都未能在這片大河之北的土地上善終,笑到最後的竟然是一個山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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